笔若游龙,纤若飞鸿。
二人静默无言,各自执笔书写。
墨香氤氲,让人的心思都静了下来。
唯有在皇后这里,王娡才觉得一切都安然温暖。她偏过头去看着皇后的侧脸,如同一朵秀荷般,自是有她的动人之处。
几乎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这样好的女子,如果她的夫君不是帝王,想必会比现在快乐许多。
人前的皇后永远是温柔淡然的样子,对皇上炙热的情感,也被平静的容颜掩盖。是了,皇上那样忙碌的人,怎么能有心思细细探究皇后呢?
怕是多年前的新婚之日,他就是揣着偏见来看待这个女子的。她纵然是薄太皇太后的一颗棋子,但是究竟也是一个活生生的,有着自己的爱恨的人啊。
王娡抄录到最后一个字,利落提笔,免得墨汁晕染了字迹。她将纸递给容芷:“去晾一会儿罢。”。
容芷捧了纸出去,皇后笑道:“你竟写的这样快。”。
王娡但笑不语,她心里知道,这样情深意重的句子,每写一句无异于在心上刻了一刀,没有这样的情,如何能够欺骗自己?
她探头去看皇后的字迹,不过抄录到“不过南柯”一句。
字字清瘦遒劲,可见风骨。王娡拾起墨石,慢慢研磨出墨汁,以备皇后要用。
一时间二人都写完了,笑着让宫女们将字摆在一起赏玩。与皇后的字体清癯不同,王娡的字虽然大气,但仍见温润之意,倒是容易看出手笔。
皇后唤过子诺:“去把这两幅字好生收起来,日后也好随时拿出来看。”。
王娡笑道:“不过随手之作罢了,姐姐这样厚爱,我倒真是无地自容。”。
皇后摇一摇头:“妹妹太过自谦。你我皆非名家,平日里姐妹们自己留着看也就罢了。”。
说罢皇后笑着领了王娡坐到窗前,窗外晴空万里,一碧如洗,偶有寒鸦南飞,发出阵阵啼鸣。
皇后揭开桌子上一个精巧的花瓷珐琅小罐子,用银勺舀了一点细细的风干桂花,笑道:“你来了这里,我倒也没有什么好的吃食招待你。你怀有身孕,不宜饮茶,不如用些桂花乳可好?”。
王娡好奇道:“妹妹只知道桂花可用来烹茶,入菜,未曾听过桂花乳一说。”。
皇后轻轻吹去风干桂花上掉落的花蕊,道:“原是我闲来无事自己做的,上不得大台面。想来也许合你口味。”。
她唤花枝取了一壶鲜牛乳来,小心翼翼将桂花洒进牛乳之中,递给花枝:“去加了白果,蜜糖,细面,小火蒸上一盏茶工夫,你可得在旁边看着,不许蒸坏了。”。
王娡笑道:“姐姐的心思当真细密,若换作我,必定做不出这样精巧的吃食。”。
皇后笑道:“日日吃那些鱼肉荤腥也该腻的慌,倒不如这些点心来的落胃。”。
二人絮絮交谈一会,皇后面色隐隐有些忧心:“方才听闻素日给妹妹照看身孕的太医告了丧事回乡,可不知如今妹妹的身孕是谁在照料?”。
王娡笑着道:“邓大夫亲眷去世,并不是什么近亲,无需告丁忧,不过一月便也就回来了,临走之时也仔细叮嘱了容芷她们。妹妹也觉得这几日胎气稳当,想来不会有大碍。”。
她并不想隐瞒皇后,只是事关重大,皇后知道的越少,也就越有好处。
皇后点一点头:“你自己小心,平日多保养。”。
说话间,花枝端了桂花乳来。盛放在白玉盅中的桂花乳,色泽金黄,芳香阵阵,闻着让人几乎垂涎欲滴。
王娡细细品了,赞道:“好香的味道,姐姐当真有口福。”。
皇后替她撩起散落在桌子上的头发,笑道:“你若喜欢,日日来我这里,我日日做了给你吃。”。
王娡笑道:“若是这样,当真劳烦姐姐了。”。
皇后笑得温婉:“这有什么呢?你若不来,我日日也是闲着无事可做。不如像方才一样,与你写字作画,来的自在。”。
王娡点一点头:“也便是在姐姐这里,我才觉得身心畅快。如此良辰,没有琴声也是不足,不如妹妹抚琴一曲,聊作助兴。”。
皇后眼眸里有欣喜的色彩:“我自来不擅抚琴,未央宫中倒有一架凤梧琴。你若是肯弹奏一曲,自然最好。”。
王娡笑道:“不拘什么琴,都是可以的。”。
说罢皇后命子诺抱了凤梧琴来,那凤梧琴想必是前朝的名品,梧桐色泽温厚,琴弦铮铮悦耳。
王娡随手拨弄一段,调试了曲音。想了想,开始信手弹奏一曲《阳夕》。
她害怕触景生情,故意避开了寻常在家弹的曲子。这首《阳夕》,并不是怎样悲惋的曲调,而是略略有几分欢喜之意。
她最精通的便是琴艺,幼时家中虽然贫顿,母亲却是弹得一首好琴,时常教给她和姁儿,因此二人对于琴艺都不陌生。
一曲弹毕,王娡笑道:“久不练习,也是生疏了,倒委屈了姐姐清听。”。
皇后听得怔怔的,连曲子结束也未曾知,王娡唤她几声方才回过神来。
皇后举袖拭了拭眼睛,微微笑道:“妹妹弹得当真极好,我竟想起多年前与皇上大婚之时。那时宫里的琴师弹奏的便是这曲《阳夕》,我记得清楚。这么多年,虽然偶尔能再听到此曲,到底没有妹妹这般技艺精巧。后来,府中粟妹妹喜爱《川蝶》一曲,再弹奏《阳夕》的便就少了。”。
王娡听她这样说,心里微微难过,脸上还是笑着的:“姐姐若喜欢,我便日日过来,以《阳夕》换桂花乳可好?”。
皇后笑着点头:“你无事便过来坐,即便没有《阳夕》,桂花乳也少不了你的。”。
王娡忽然起了促狭之意,道:“一约既定,万山无阻。姐姐可不许日后耍赖。”。
二人又谈笑许久,眼见得到了下午时分,王娡念及还要回宫喝安胎药,即便不舍,也只得告辞了。
皇后命子诺包了丹桂香交给她带回去,方才目送她出宫。
回到飞羽殿,青寒早已热好了安胎药端过来,王娡有一口没一口,慢慢喝着。
容芷替她拆散了发辫,笑道:“娘娘似乎与皇后娘娘极投缘。”。
王娡吹凉一勺安胎药,道:“难得她性子好,懂得也多,与她交谈倒真是乐事。”。
她忽得想起什么,对青寒道:“你去把丹桂香点上罢。”。
青寒笑道:“小姐不如再等两日?如今飞羽殿奴婢吩咐了他们不许熏香,邓铭庭大夫不在,难免有人在香里做些手脚咱们也闻不出来。皇后娘娘自是不会这样做,奴婢也是怕有人混水摸鱼罢了。”。
王娡点一点头:“你倒是个思虑清楚的,也罢了,过两月再点罢。”。
她喝了一口安胎药,道:“你方才可是从太医院过来?”。
青寒笑道:“奴婢知道小姐想问什么。奴婢只说一句,一切都是按照小姐想得走呢,方才听太医院的当职们说,韩太医已经自荐了。”。
王娡冷笑出来,将安胎药一饮而尽:“这样就好。”。
时光缓缓滑过数日,这几日来,王娡日日去未央宫陪皇后写字弹琴,皇帝见她们二人互相投缘,倒也颇为赞成,连带着对皇后也多了几分关怀之意。
这一日,王娡自皇后那里回来,正用清水浣了手预备刺绣。
却见义忠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声音惊惧:“娘娘快去长信宫一趟罢!太后生了好大的气,让娘娘立刻过去呢!”。
王娡心中一惊,立刻站起身,疾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