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芷取来玫瑰香膏,轻轻地替王娡按摩着肩膀,声音是惯常的低沉轻柔:“娘娘可是在为了皇后娘娘烦忧?”
王娡轻轻闭上眼眸:“何尝不是呢?先太后逝世,姐姐的地位本就岌岌可危。本指望着她诞育皇子也好让皇上心中多一份挂念,谁曾想…….”
容芷声音里也带了一抹哀愁:“奴婢明白。这样一来,奴婢说句大不敬的话,只怕废皇后是迟早的事了。”
王娡露出一点苦笑:“皇上本就对皇后不过尔尔,如今因着那流言,更是大可以用’中宫失德,不配为国母’的理由废黜姐姐。可怜姐姐一片痴心,终究是随水东流了。”
容芷停顿片刻,再开口时声音里带了一点别的情绪:“这也就罢了。奴婢斗胆,国不可无母,废了皇后定然要再立。娘娘……可有这个心思?”
王娡淡淡一笑,把玩着玫瑰香膏的瓶子:“纵然本宫有这个心思又如何?现成的放着一个粟婉容呢?虽说她现在宠爱不及本宫,只是到底皇长子摆在那里。先惠太妃在朝野上也颇有势力,朝臣所向,皇上也要顾及三分。何况昨日伍旭之送来的那封密函你也看了,咱们那位长公主,为了让自己的女儿当上皇后,可是用足了心思呢。”
容芷聪明,一点即透:“娘娘无子,确实委屈了。”
王娡淡然道:“有子无子乃是天命所定,谈何委屈?眼下本宫所担心之事,便是新皇后上位后未必会善待姐姐。皇上废黜皇后,最多也就是封宫冷遇,倒不见得非要姐姐死,新皇后就说不准了。”
容芷手上一紧,力道略略重了几分:“那娘娘打算如何做?”
王娡将手里的瓶子放下,目光寒凉如冰:“本宫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了姐姐的性命打算。滴水之恩,当涌泉以报。姐姐在本宫入府之时诸多照拂,本宫没齿难忘。如今虽说废皇后恐非人力可改,然立新后,本宫还是有把握拖上一拖的。最要紧的,便是让那人自寻死路。”
青寒端了茶过来,闻言便问:“那么小姐预备如何做?”
王娡轻轻一笑,饮下半盏茶:“粟婉容最大的弱点,不过是性格轻浮急躁,只能听软话不能听硬话。蛇打七寸,鹰去尾羽,本宫就打算这么做。”
她饮尽剩下半盏茶,道:“喊义忠义勇进来罢。”
第二日早上,虽然一夜未曾合眼,王娡还是强打精神穿衣梳洗,预备去看望已经醒转的皇后。
她怕皇后看了刺心,特意拣择了极为素净的衣裳穿,连妆容也不过薄施粉黛,勉强掩盖病色而已。
青寒低声问她:“小姐去未央宫,可要奴婢预备什么礼品吗?”
王娡淡淡看她一眼:“这个时候,你送去什么奇珍异宝,姐姐也无心赏阅,何必徒惹她伤怀?”
青寒点了点头:“奴婢知道了。”
王娡走到未央宫门口,便觉得一片死气。寻常未央宫虽然冷清寂静,总还是温和敦厚的,一如其主。只是今日,不知是自己思想作祟还是什么,王娡总觉得这处宫殿格外阴凉森然。
大长秋迎了出来,眼圈还是红的,看见王娡便泣不成声:“娘娘进去看一眼罢,皇后娘娘只怕是…….”
王娡勉强稳定心神,安慰她道:“你别慌,你们娘娘如今能指望的只有你了。若是你也慌了,她可怎么好呢?”
大长秋闻言,方才擦拭眼泪,语调仍是哽咽的:“奴婢知道了,娘娘这边请。”
饶是做好了万全的思想准备,王娡仍旧被床榻上的皇后吓了一跳。那样苍白的脸色,几欲逶地的凌乱的长发覆盖在面庞上,让王娡几乎以为皇后已然不在了。
“姐姐!”她三步并作两步奔过去,急声呼唤。皇后闻声,转过身来看她一眼,眼泪便滚滚而下,嘴唇翕动着,也不言语。
王娡紧握住她的手:“姐姐才生产不久,自当爱惜身子,何苦这般作贱自己?”
皇后声若游丝:“娡儿你可知道,我的孩子没有了……”
王娡也落下眼泪来:“我知道,我都知道。姐姐,那已经是昨日之事不可追回姐姐切莫因此灰心丧气,伤了身体。”
皇后是端庄平和的女子,即便如此哀痛的时刻,也并未哭号不止,只是泪落如珠,尤让人心酸:“我还要这幅残躯做什么?身为母亲,连自己的孩子也保不住,还有何颜面苟活于世?”
王娡最害怕的便是皇后自己灰了心气,此刻又急又难过:“姐姐何苦说出这样的话来?来日方长,姐姐不能自己先行鸣了丧钟。此番变故,我不知如何劝导姐姐,只希望姐姐早日振作精神。姐姐身为皇后,诞育嫡子乃是天命,以后必然有的是机会。”
只是无论如何王娡如何劝说,皇后始终睁着眼睛,不发一言。王娡曾经在那双眼睛中看过关切,看过同情,看过眷恋与婉转流波,然而她从未看过,这双眼睛也能如同空房古井一般,死气沉沉,毫无波澜。
这样的神情让王娡觉得害怕。她自从入宫后,常常伤心愤怒齿寒,却极少恐惧。而此刻,她竟发觉自己在微微地抖着,不受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