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唤了几声“哥哥”,他却仍然只是一直一动不动。
我的心僵了一下,再也顾不得什么,大声地叫他,他终于、终于有一点要动的迹象,我的哥哥他还活着,那可真的是太好了。
只是他现在这个样子,不知道还能不能逃得动。我那刚刚放落的心,又一次倏然提起。
人影费力地抬起头,再乱蓬蓬的头发中间将我打量。半晌他的身子猛地一颤。我也看清楚了他,真的是哥哥,我向他伸出手,差点都忘了我手里有狱卒刚刚给我钥匙,我费劲地拧着那铁疙瘩,哥哥在里面有气无力地出声,“不要,不要进来,你上了他的当。”
我现下什么都听不到了,也什么都不想听,我只是想拼尽全力救他出来。
哥哥没有多大力气与我争,他说了一个整句后就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更急了。
可是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声音,唤的是一声“夫人”,声线竟然让人在如此的糊涂的时刻也觉得是低沉悦耳的感觉,我却觉得浑身上下一瞬间被冻住。凉气直冲头皮。慢慢转回头去,李晖琢一身银白劲装太像是有备而来。
其实也没有多大的震惊,他能骗倒我和衣福云于情于理本就是说得通的事情,我只是有一点奇怪他来得太快了,与我只是一个前后脚,若按照正常,他应该不能只用两三招就将衣福云放倒的。那是,我几乎猜到了。衣福云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他已经出来了。
彼时我手上一点都没有闲着,只听得咔嚓一声,铁锁被弹开。我迫不及待闯进狱室里,一股血腥味道直刺人的鼻孔。我的心又疼了起来。我直接扑向哥哥,想扑入他怀里时又止住,他现在连这样坐着也是摇摇欲坠,所以,我忍了忍。只是抓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这样的凉啊,我一瞬间忍不住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我还是还是这样懦弱。
身后传来一股力量半抱起我,我挣扎着也要借助这股力量带起哥哥,可是,可是,李晖琢却硬生生地将我们分离。我恶狠狠地瞪着他。他却温和地看着我,“让我过一会儿带来责备这个劫牢少女。我现在有点事情要和你哥哥说。”
我大声地冲他说,“你一直都知道,你也一直都在骗我。”
哥哥却费力地扬头。“不,他什么都不知道。你好好回去,不要再管这些事情。”
他颓然地向后倒去。我不能相信从前无所不能、一身力气的他。会有如此虚弱的时候。让人觉得这个尘世也是一样的要不得了,行将灰飞烟灭。我不能离开,我不能离开,我使劲拽着他满是血迹的衣服。看到他,我就会想起无枝可依的童年,无处安放的怀念。我不能不能放着他这样的不管。
李晖琢拉着我的另一只手,我回过头去,试图咬他的手,我以为我做足了架势会咬不到,他的功夫神鬼莫测。可是却咬了个结结实实,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道涌入嗓子。他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然后似乎是象征性地呼痛,我一下子弹开,从他手中抢回自己的手,我打算扶起哥哥。
李晖琢在我身边蹲了下来,“不要再折腾了,本来他还有一口气,这会已经让你折腾晕过去了,这难道是你想要的。他在这里很安全。”
我冲过去撅住他的衣领,“你心如蛇蝎,你快把他打死了,我要和你同归于尽。”
他慢条斯理地看着我,有笑意慢慢爬上他的眼角眉梢,“那个当然,我们是要相爱百年的,当然同归于尽。”
他的个性一惯如此,我没有功夫同他争什么歪理,我也不想同他费那般的口舌,我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你若还是人,就将他放我,我来抵罪。他既然被你们抓到了,也就是什么都没有做成不是吗?既然都没有伤害到你,你会什么会下些毒手?”
“你觉得我现在还没有放他一马吗,如果不是他,我也不会……”他说到这里欲言又止。
我在心里冷笑,他当然会欲言又止,他做得那些事情又有几件是说得出口的,他不过是那样的人,那样心狠手辣,阴厉冷鸷的人。我开始冲他咆哮,“你放人,你放人,我来抵债,我来抵债,要杀要剐也全都由你。”我一直冲他喊,直到气喘吓吁吁,直到嗓子哑得发不出声音。
他仍然很平静,显得我像是个跳梁小丑,那样无助也像是在无理取闹,他总会将别人衬托得一钱不值,“你本来也是在抵债,这个时候,你认为你还能抵得了你哥哥?”
我仰视着他,“我不想跟你斗嘴,只是,只是想求求你,求求你放了我哥哥,要不然你就将我送给李建成,他要不是不肯的话,你将我卖给李世民……”
那一瞬我没有想太多。
他却突然变得可怕,“原来你一直就在想着李世民。那你可真的是高看了自己,他早就将你忘了,你出宫后才多久,他就不再找你。这世上美人多得是,他又何必找你。”
“你是个混蛋。你说得对,我是高看了自己,我一钱不值,那你索性杀了我,我再也不想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中。”我冲上去抓他。而在此之前我只是想求他。可是现在我也玩得成传说中的饿虎扑食了,我从来没有跑那么快过。我想一下子就撞死他。
他使劲抡开我,他的力量大极了,我一下子就飞了出去,直到被身后的铁栏杆狠狠拦了一下,直坠向地面,撞上去的那一瞬我就觉得我要死了,因为那是一种从前从来不曾经体验过的感觉,明明撞上去的那一瞬觉得很疼很疼,全身的骨头都要碎开了,可是一下子之后去又觉得全身上下都轻飘飘的,就像是踩着棉花。我觉得我有点想不好眼下的事情了,好像一切都回到了一个极陌生的开始,有一条宽宽的大街上面行走往来的都是飞快的铁盒子,它们那样快啊,带着急急的风。
我醒来时还记得那个奇怪的梦,那些会闪着一种刺眼光芒的铁盒子曾经在我的梦里驰来驰去。可是我醒的时候见到床边的一个影子,我觉得这仍然还是一个梦,我记得的,我想要与他同归于尽的,好像是没有成功,大概我已经尽了,他还可以逍遥数十年,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因果循环,否则的话,一切都将大所不同。
可是梦中的这个人与现实里一样的可恶,他不老老实实呆在梦里,偏偏还要出声,不停地呼唤着我的名字,一声接一声像是珂儿,又像是可儿,我已经听不清,但是有一瞬我听清了,他在支使我,他要去打扫蝶园,这样还不算他絮絮叨叨地一直在旁边说话,说就说,还不断有湿湿的温热的东西坠到我脸上来,让我刺痒的不行。
也许不是他这样的骚扰我,我也许就不会真的醒来了。我想我之所以能够醒来是被他烦的。
想到这些,我连在梦中都是气愤的,气愤地想同他同归于尽,后来忆起,现实中好像说过这个了,是骂不倒他的,好吧,好吧,我不再跟他做口舌之争,一个人若是根本不存在着脸皮,你又如可伤得到他。要想真的骂死一个人,还真的要搞好调查,那会是一个珍重名誉之人才受不了的。
他又开始支使我,说是屋子里太暗了,要我去点灯,还有那个灯罩上回被我摔破了,他还记得我说过要将它补好的,可是都还没有做,我欠他的实在是太多了。
我是真的真的气不过了,勉力睁开眼。
眼前的人像是李晖琢,又不像是李晖琢,从前他很臭屁,不将自己表现得很美男子,大约不会出门。可是,今天,他没有形象之极,胡子拉茬的,头发也没有梳好,就像是一个野人。所以,那一瞬,我就怔了一怔,不为别的,就是为了他怎么能这个样子,闯进我的视野里来,那也太太损害完美的世界了。对了,我忘了,这个世界一点也不完美,至少对于我来说,它就是一点也不完美。
我看着他。
他说,“你欠我的太多了,现在还不能死。我不允许。”
我说,“我若是死了,你就省饭了,还可以对我眼不见心为净。”
他说,“不好的记忆也是记忆,也不会轻易忘记。”
他的反唇相讥,将我气得直翻白眼。他的目光忽然又柔和了下来,“你受伤了不要随便动气于身体不利。”
我再翻了一个白眼,“我是受伤了,可是没有失忆,主要是没有撞到脑袋,你这个混蛋,你想杀我灭口,这会儿又来装什么好人。”我动了动背后疼得让我呲牙咧嘴。
他点了点头,“没有杀成,说明这是天意,天意让我们继续好好地做夫妻。”
他伸出手要扶我躺好,我冲他咬牙,“天意让我们有诛兄之恨。”他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后来抽了回去。
他又摇了摇头,“你可曾听你哥哥亲口说过他恨我,你可曾亲眼见过他身上的伤是我所为。”
我“哼”了一声,他最会无理辩三分了。我是无话可说,但是,有脑子的人一想都是这个道理。我只相信我亲眼所见。
他一副得意神情,仿佛我已经被辩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