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个季节,蛮姑赶集回来,在半道上观看到了一个仪式,那是她从小就熟记着的活人与死人最后诀别的脱孝仪式,整个过程都显得异样悲壮、可怖和绝情。
那天蛮姑是第一次真切地看到脱孝的场景。她躲在一块大石头背后看到了事情的全部经过。在此之前,除了村外荒地的那一次,她只是听别人对她讲述这件事,讲得唾沫四溅,飞舞的唾沫星子坚实地证明事情的存在。蛮姑听着听着,还是觉得讲述的人不怀好意,一撅嘴走开,与其他的女人笑骂去了。然而这一次的亲眼目睹,她信服了,震憾了。她静静地瞪大两只眼睛,看着那焚烧衣物的火焰,一跳一跳的,像鬼在舞蹈。她看到那个脱得jing光的女人皮肤白得像雪,挺着两颗还未来得及释放青chun的硕大ru房,在浑浊的夕阳和火苗中衬出迷人的剪影。她甚至因这个女人的魅力产生了一阵奇怪的冲动,想冲过去拥抱她、亲吻她。但这种美好的心态,很快就演化成了惧怕。蛮姑不敢肯定但也不能否定,就在火焰燃得正旺的时候,似乎真的有条狗突然出现在火堆前,它为自己的误入歧途而显得手忙脚乱,接着就慢慢倒下,消失在夕阳和尘烟中了。
是的,那肯定是一只狗。最后,蛮姑在那块大石头背后终于这样做出结论。接着她感到一阵更大的害怕,如果狗不出现,蛮姑就该是事件的第一路遇者,倒下的应该是她。这么说,狗不仅能带走丧葬之气,狗还救过蛮姑的命。蛮姑从这一刻开始,就很喜欢狗了。
蛮姑怀着极大的耐心偷视了这场脱孝,然而惊恐却随着篝火的减退而上升到顶峰,她甚至发现自己出现了不少生理反应,在某一处有一股热乎乎的东西在向下流。她拼命地向家里跑去,从集市上购买的物品撒了一地。
蛮姑一跨进门槛,就气喘吁吁地讲述起来,她急于要把这一场面告诉自己的男人,因为她在路上就一连串地猜想着,男人听到这一消息,一定会兴奋异常,惊慌异常,从而相信脱孝这一事物的客观存在,并由此追问那天晚上使蛮姑觉得自己的裤子沉重万分的俊男人是谁。到此这条密秘不再是密秘,蛮姑就再也不会独自承担这份痛苦了。但听完讲述的男人却心平气和,他说,又是你那一套,都什么年月了,还信那些!
你真的不信?蛮姑说,你知道那天夜里站在我面前的俊男人是谁吗?
谁也不是!男人说,都成老太婆了,还一天尽想美事,上厕所都有年轻男人站在面前。那叫幻觉!男人说完,倒下入睡,呼噜声如雷乍起。
蛮姑也倒下,在床的另一侧,却不能入睡。
有一条最直观的哲理也许还没有被所有的人融会贯通,那就是让别人相信自己是一种最有效的解脱,即使曾经鸡鸣狗盗过,都愿意向别人讲述出来,在别人的信服中使自己得到满足。蛮姑对这一哲理领会得深远,男人不在乎她的讲述,使她伤心透了,眼泪像开了闸门般向外奔涌。她在猜想,也许男人什么都知道,却装得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故意让蛮姑将痛苦憋在心里,用这种柔得可怕的办法来折磨着带罪的人,这办法也太歹毒了。蛮姑从那时就开始这样想,一想起就只有哭,哭自己的过去和家人的未来。
婚姻的前十几年,蛮姑泡在幸福的yu河里,一切与xing爱无关的东西都抛在了记忆的死角。然而从那天晚上起,脱孝这一概念完全充塞了她思想的天地。她知道脱孝是乡亲们的铁律,是她必须做却没有做的一件事,是伤害家人的一条祸根。她相信脱孝客观存在的理由,是因为她相信自己在茅厕前看清了那位俊男人的嘴脸,他情深意长地盯着她没有遮掩的下身,他的目光就像手一样压着她的裤子,他就是老村长的小儿子。
在观看了别的女人脱孝的场景之后,蛮姑更加坚信了自己的思维。她为那天黄昏的女人,还有隐隐约约倒下的狗感动不已,甚至觉得整个过程是再婚女人悲壮一生最有价值的部分。于是蛮姑开始怀疑自己过去的几十年,她回想自己疯狂地投入到现在这个男人的床上,只是为了满足**上一时的快活,结果自私地污秽了这个男人和他们共同的孩子。蛮姑相信那股丧葬之气肯定还缠绕在自己的身上,要不怎么就突然看到了老村长的儿子呢?她想自己是一个骗子,总有一天会给家里带来灾祸,眼下越太平,越是让人心里没底。她常常一想起这些,就吓得浑身哆嗦。有一次她决定向男人公布那段婚姻和逃避脱孝的**,她想男人会声嘶力竭地将她打倒,踢她的yin部,揪她的头发,从而使她痛快地轻松起来。然而男人听到她的泣诉后,并不是她想象的那样。男人真的大为惊讶,但不是因为她回避脱孝,而是因为她有过那么一段婚史却守口如瓶。
男人说,你不必藏得那么深的,我不会怪你,你没有对我犯错。
蛮姑说,可你知道那个俊男人是谁么?他就是老村长的小儿子!
男人说,是他就更正常了。他是你的第一个男人,与你在一起长大,为你亲手脱过衣服,吻过你的酥胸,却最终没有与你作合,你能不想起他?
蛮姑说,可是他已经死了,他的yin魂还缠绕在我的身上。
男人说,我说过,那是叫幻觉。
蛮姑于是就恸天大哭,一哭不被人理解,二哭无人替她分忧。
那条被唤作仁君的狗就是在此时闯入这个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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