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怀仁回屋坐上祖传的围桶等候着。然后心里就发出昂扬的暗笑,南王沟看哪个管得了的!那天打猎的事,就说是为了争抢猎物,俺打他,他也打俺,你会怎样地审判得清呢?正想得惬意,有两个年少的男人风风火火地走来,果然ru气未脱。
“你叫姬怀仁?”其中一个开始了明镜高悬的大审。
“是俺。累么?想坐就坐,那边有凳子。”
姬怀仁身也未动,眼睛并不看来人的模样。两个小男人于是被这个生硬的人物慑住了,悄然在凳子上坐下,试着与姬怀仁交换起不着边际的言谈。
不久,门前拥来一堆人,多是丢了男人的寡妇,一看便知她们怀着齐天的愤恨。但当有的想走上前去禀报自己千古奇冤时,却被身边的公爹或公爷的眼神击退了。遂之,上面来的另一个小男人开始了蝉噪般的讲话了:“现今共党诚心与党国过不去,要与我们争夺大权,共党分子像蚂蚁一样窜得到处都是。听说你们这里竟打过了。上面派我们到此地查访,是不是有共党分子在这里活动。前ri在县城就捉了几个,用机枪扫了,真来劲。”
“扫了?好。”姬怀仁拍了手掌。
“啥子好哟?我还没有问你这儿有没有呢?”
“当然没有的。”
“连嫌疑人都没有吗?”
“过去是有的,不过也都扫了。”
“好!”
“烧菜温酒!”姬怀仁冲屋内喊道,他对这两个年轻人太满意了。
姬怀仁一能走动,就去了一趟山外,回来时又同样成为南王沟新任保长了。走在路上,姬怀仁唱起自编的腔调,多少次地想起“皇帝轮着坐,今年到我家”的古话。姬怀仁自然也想过了,第一要把高秋杏弄过来。有天早晨,他就独自幸临了高秋杏的住所,只见她正呆呆站在窗前看外面的杏树。他觉得她已全然没有了上次见面的热情。
“秋杏,俺大家都是很照看你的,你做过俺的嫂子,又做过侄媳,现在俺新任保长,又要接你过那边去住了。”
“姬家人一下都变得这么好了?我知道还是为那宝物的。”
话说了几顿饭的功夫,高秋杏也没个态度,心里却想自己在玩一场游戏。这游戏是不会一下子结束的,所以一个劲地半软半硬地闲扯。姬怀仁知道靠言传怕是不行的,一甩膀子走了。便准备晚上派几个蒙面的人物去抢了这女人。
姬怀金这边的人于是也都知晓了高秋杏的秘密,老少爷们姑娘大姐一齐来围攻着她,就连婆婆也抱来怪狼善劝了,叫她看在怪狼的份上,也看在自己在南王沟弄了那么多丑事的份上,说出宝物的藏处。高秋杏抿住嘴唇笑,一字不出。姬怀仁的几个粗莽男人藏在一旁听了一阵就不耐烦了,举着大布袋扑去,将高秋杏扣住,撂到肩上扛走了。
夜沉了,外面的月光从没有如此惨淡过。
姬怀仁将高秋杏按在卧房里的小凳子上坐下,自己在高椅子上落座,不停地交换了二郎腿,一场由保长坐案的审讯开始了。姬怀仁当然希望不费多少力气就让高秋杏说出实情,但他并没有姬怀金的耐心,开导一阵之后,便站起来踢打了。到后来,就用起攻心之术,令人将怪狼也抢来,一手举在半空里,另一手晃动着一把闪亮的剪刀。
“你要再不说,俺斩了这臭崽!”姬怀仁开始发怒了,吼声震得屋顶尘土飞落,以为这下高秋杏定然该扑嗵跪下求饶。不料却听到一阵怕人的冷笑。他遂真的将剪刀伸到怪狼的脖子上。这时围观的老少挤进门来说情了:“怪狼毕竟是姬姓人的种,这不关他的事。”
姬怀仁“咚”地将怪狼扔到地上,气得眼珠子红红地突鼓出来,由屋内到屋外地冲了几个来回,终于想定这个女人还是欠治。他喝走围看的人,关闭上窗子,又一次发生了仇恨的交合。高秋杏麻木得像一团软泥,差不多失去人的所有行为和思想。姬怀仁命人将她拉出去套在树上,然后说:“这个女人还算够味,没见过女人的,今晚尝尝鲜!”于是,那棵树下开始了一场同情和迫害的纷争。
后半夜,月亮渐渐地沉下去,男人们都怀着各自的心情离去,高秋杏却还挂在那里。她觉得脑袋里如灌满了泥浆,一片混沌。她知道自己完全不是一个人了,今后娘家决不能再回,以免弄污了那洁净的地方。她希望自己就这样昏昏沉沉地死去,尸体就在夜里被蚂蚁和鸟类吃掉。然这时那边却走来一个人影,月光下显得痴呆笨拙。他在高秋杏面前站了很久,接着就跪下了,为高秋杏整理着衣物,像为自己同壕的战友包扎伤口。
“别怕。”黑影说,“俺叫姬怀石,是姬怀仁的痴兄弟。他们为啥要对你这样?遭雷打的啊。”
他将高秋杏抱到她住过的那间草屋里的木床上,自己在门口守护了一夜。后来的ri子,姬怀石就格外勤快,还常常偷着为高秋杏送去一些吃物。高秋杏一看到他,就想起姬一青。并非出于异xing的激情,但她要报答这个痴男人了。她认定自己无非只是一具残败的肉尸,不管是谁,只要真心对她好一点,而这种好并不排除希冀着她的身子,她就没有选择了,将仅存的那些送给他。
于是,她和姬怀石就在一起过活,但不久,这弱男人得一场恶病也死了。
尾声
不管别人怎样看,但我看杏姨仍是一个人,一个韧力强得惊人的女人。尽管人类给自身造成的悲哀阵阵向我袭来,然我还是竭力想听完她后来的故事,她却决然不讲了。她说:“后来的事没讲头了。那夜糟蹋我的畜牲们,还常来纠缠。你在我这住的那段ri子,不晓得么?哦,看我病得昏头了,你咋能晓得!姬怀仁一直忘不了那宝物,只是很少再来硬招。他们姬姓人后来斗是斗了几回,但谁也没把谁杀死,看着真让人不痛快……”杏姨的口气里带有很多的遗憾和失意。
杏姨死的那天,姬怀仁被另外两个白发老头簇拥着赶来,盼望着她能在临终发点善心,说出宝物的藏处。杏姨喘着粗气,将他们唤到床边一字一顿地说:“姬怀仁,我现在告诉你,我根本不晓得啥子宝物,南王沟哪来的宝物?南王沟不配!你们姬家不是喜欢互相残杀么,我让你们满足了吧?”姬怀仁听完杏姨的话,将脖子一硬,僵直地倒在地上,声断气绝了。我急忙去看杏姨,眼珠像两颗猜不透的黑星星定在天空,脸面泛红,游动着异气。
杏姨死了。我没有让任何姬姓人动手,自己请来一个木工,大汗淋漓地帮着他拉锯抡斧,给杏姨钉起一副棺木安埋了。我离开南王沟时,久久地站在歪脖老松树下面,去捉摸那口大钟变态的历史和将复活的未来。这时前面来了一大帮人,驮着测量仪器,我就上前去探问一番,才知南王沟已勘探出罕见的金矿,品位极高。不久以后,这里就会修通一条连结着文明的公路,那时将在它的承负下,一辆辆装着黄灿灿金矿的汽车向远方驶去。
我想南王沟该是彻底解放了,其时一九五零年新ch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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