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子夜时分。
范增放下千里镜。
看来,今天又没有陨星。
“卓君这千里镜,似乎没什么用。”
“……”
卓草挪了挪位置,他们就坐在屋檐。顺着往下看便是庭院,少说也得有两三丈高。若是不小心摔下去,扭脚那都是正常的。这几日范增也暂时住在府上,天天大晚上不睡觉跑屋檐上夜观星象。
扶苏站在边沿处,吹着笛子。清风徐来,衣袖随风飘动,袅袅笛音清脆悦耳。再加上他本就长的极其俊美又精通六艺,还会耍帅装比,卓草看着就来气。
显摆什么呢?
脚一滑摔下去,你小子就舒坦了!
……
顺手接过千里镜,卓草也懒得过多解释。这东西就是他用水晶慢慢磨出来的,能看到十几里外的旌旗就算不错了。
天文望远镜这玩意儿,当初他舍友搞过个廉价的。拼夕夕上面只要三百多块钱,刚开始兴冲冲的说要赏月。后来他们发现真正好康的美景,是在对面的女生宿舍楼。再然后辅导员就把这玩意儿没收了,宿舍每人一千字的检讨,连带着卓草都被连累。
天地良心,他是真没看过!
“卓生,你说这神州是圆的?”
“对啊。”
“这天上并无神灵,只有无尽的星河?”
“是的。”
卓草没接触过真正的天文学,可大概原理还是知道些。他记得当初遇到个两千年难遇的日全食,他就和舍友开玩笑说会不会穿越了。然后,他就真的来秦国了。像基础的八大行星,卫星恒星这些,他还是懂点的。
懂得虽说不多,却足够糊弄范增的了。
“呵,我不信。”
扶苏收起笛子,在屋檐上走的相当稳当。这让卓草一度怀疑他是不是经常飞檐走壁,偷人家东西?要不然的话,这小子怎么这么熟练?
“你爱信不信。”
“难不成卓君亲自去天外看过?”
“我当然……没去过……”
他虽说没去过,可大把的人去过。
在太空建造空间站,甚至登临月球!
那几天手机上各种推送,他能不知道?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卓君既然未曾见过,为何如此断言?况且脚下土地极其平整,怎会是圆的?卓君就算不懂天文星象,也不该这般信口开河。若如你所言,那北辕适楚岂不也很合理?”
扶苏其实就是平时受卓草压迫太多,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自是要好好与卓草争辩番。要知道往常他就只能挨喷,连还嘴的余力都没。现在抓到机会,他要不喷回去那对得起自己吗?
他口中的北辕适楚其实就是南辕北辙,这个故事扶苏自是知晓。
“你说对了,还真是如此!”
“荒谬!只听过天圆地方,地圆之说从何而来?若脚下土地乃是圆的,为何人能屹立不倒?卓君,不懂这些没什么,勿要不懂装懂免得贻笑大方。”
“我tm……”
见他洋洋得意的模样,卓草就想把他给踹下去。我就是再不懂,那也总比你强。有时候他不过多去解释,就是因为他知道结果就会这样。
古人有着自己的理解和常识,他们会有先入为主的观念。卓草顺着他们的话去解释,他们能理解也能接受。可要是说出远超他们认知或与常识相反的点,他们反应就会极其强烈。
特别是像苏荷这样学识惊人的,他们只会相信书中所记载的内容。或者说,他们认为是对的那就是对的。与他们认知相悖的自然是错的,这种就是异端!
当然,卓草不至于真的被烧死……
百家争鸣还是留下了好的习惯。
那就是各抒己见,不必担心会被烧死。
“子曰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卓君还要多看些书,勿要为了与众不同而说些奇怪的话,特别是当着范翁的面。”
“……”
范增捋着胡须,笑呵呵的也不说话。双眸炯炯有神的望着卓草,对于扶苏这样自动抬杠的杠精,范增并不是很喜欢。而卓草所提观点虽说颇为荒谬,却也不至于反应这么大。
这小伙子,以后肯定难成气候。
其实,范增是不知道扶苏的苦。平时各种被卓草压迫,有时候扶苏就觉得自己是个一无所知的渣渣。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扬眉吐气,他能不嘚瑟吗?
“范翁,话说真的有陨星吗?”
“肯定是有的。”
这个问题,卓草每天都会问范增。他是搞不明白,这票人是怎么推测出会有陨星坠落关中的?后来范增叽里呱啦的和他说了一大堆,反正卓草愣是半句都没听明白。
经过扶苏翻译后,卓草大概懂了些。首先是根据星象,再根据古籍记载,也就是推演出陨星的规律。合着他们其实也不确定,纯粹是瞎比猜的。他这天天大半夜不睡觉,爬屋顶夜观天象,到底是图的什么?
这是陨星不是彗星,哪来的规律可循?
合着大半个月全都白忙活了?
“小草,你不懂星象学说,就别凑热闹了。”
“你懂?”
“嗯,确实懂些。”
望着他的模样,卓草嘴角直抽。
“放心,再过几日会来的。”
范增捋着山羊胡,自信满满。
“您老十天前也是这么说的。”
“……”
卓草实在是没了耐心。他先前就觉得奇怪,寻思着陨星并非是彗星,就算在后世也都没法做到精准预测。两千来年前的古人,是如何断定陨星会降落在关中之地的?
他还以为有什么黑科技,寻思着好好学习学习。结果搞半天就是根据以往陨星的记录,加以推导。然后再根据所谓的星象,以此来佐证观点。
换而言之,也就是靠猜!
猜中了,老铁666。
没猜到,那就当无事发生。
草!!!
有本事就掉下来颗陨石,把我砸死!
……
卓草骂骂咧咧的准备离去,却听到扶苏突兀的惊呼声。他旋即不解的回过头去,就看到扶苏站在屋顶不住的跳着。还把不少砖瓦踹飞出去,心疼的卓草差点骂娘。你小子等着,我扣你工资!
扶苏跺着右脚,右手抬起高高的指向夜空。眼神中满是惊恐,瞳孔都因此收缩。双腿皆在颤栗,支支吾吾的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卓草蹙眉抬起头来,瞬间傻眼了。
就看到远处夜幕似乎都燃烧着团火焰,红彤彤的犹如是火烧云。只看到颗巨大无匹的火球自东向西快速掠过,迅若流星几乎是一闪而过,便直奔云阳方向而去。
“我草?!”
卓草不由自主的惊叹开口。
还真tmd有陨石?!
他活这么大,还是头次看到陨石。
不得不说,范增他们的运气可真是逆天!这都能让他们碰到?也别观察天象推演吉凶祸福咧,赶紧想法子买彩票去。
这是在用阳寿预言!
他没法确定距离,但是狂涌而来的气浪令庭院栽种的大树飒飒作响。登高而望,远处甚至能看到有大量的尘土卷起,震撼的场面令卓草后背都有些发凉。
“真的有陨星……”
李鹿抬着头,脸庞呆滞。
“十八。”
“嗯?”
“你许愿了吗?”
“许了,你呢?”
“我没来及……”
“没事没事,我刚才许的愿望是希望能再给我三个愿望,我匀你个愿望。咱俩谁跟谁,分你个愿望那不是简简单单?”
“还有个给雎鸠?”
“咳咳!”
“要不给你爹?”
胡亥摇了摇头,“没事,我再多要些愿望。到时候给我几个兄长,然后再顺带给小草先生吧。虽说他长得丑了些,性格也不好,而且还极其懒惰,但他终究是我们的先生。我大发慈悲送他个愿望,他不得跪在地上感谢我?”
“……”
李鹿没有接话,自觉的向后暴退数步。
胡亥满脸茫然,下意识转过头去。
“我的娘咧!”
胡亥是蹭的下向后退去。
就看到卓草皮笑肉不笑的望着他,阴恻恻道:“你小子刚才说什么?要分我个愿望是吧?来来来,你凑近过来说。”
“……”
胡亥可不蠢,把脑袋甩的和拨浪鼓似的。卓草抄起地上的树枝,狠狠抽在他的屁股上。他当即捂着自己的屁股嗷嗷直叫,想都没想拔腿就跑。
范增捋着胡须负手而立,嘴角扬起抹笑容。
果然不出他所料。
这陨星,真的出现了!
看这架势,想必是会降落于云阳县!
“卓生,你真的不打算过去看看?”范增也不阻止,望着气喘吁吁的卓草,淡然道:“老夫听说这是福星,皇帝都打算亲自前往祭拜。咸阳乃至关中各地名仕大贤,都准备前往。浩浩荡荡,听说足有上千人。”
“大晚上的,你们不困吗?”
“不困!”扶苏双眸炯炯有神,丝毫不觉困倦。如此景象绝对是百年难得一遇,若是今日错过必会抱憾终身。”
“不是都瞧见了吗?”
“过去看看呐。”
扶苏可是知晓卓草的用意,很想看看那些奇特的景象。哪怕说知道是假的,也想亲眼看到。再看看那些自以为是的名仕大贤,到时候又是何等精彩的表情?!
“你们想去就去,反正我不去。”
卓草打着哈欠,毫无兴趣。
见他不去,扶苏也没再劝阻。
如果卓草去了,说不准便会穿帮。
“范翁要不要同去看看?”
“善!”
别看范增已过花甲之年,却是精力充沛。本身睡得就非常晚,还偏偏起的很早。卓草都没他这么能熬夜。他本身就对陨星之事极其期待,见陨星出现自然打算亲自过去看看。
……
……
咸阳,章台宫。
“报!玄鸟卫急报!”
“有陨星坠于云阳县!”
“炙热如火,迅疾如雷。一闪而过,关中各县皆有人看见。各地有黔首自发叩拜而祷,云阳玄鸟卫已将坠星之地封锁。凡无故靠近十里内,一律驱赶!同时,已秘密令人将檄文撰写于陨星之上!”
“哈哈哈,好!”
秦始皇放下竹简,猛地站起身来。待陨星坠落后,他们便会按计划行事。这出好戏,他早早便已筹划好。苦等良久,就是为了今日!
“速速通知上卿蒙毅。另外,告知咸阳勋贵廷臣,共同前往云阳县,看看那天降福星!”
“唯!”
玄鸟卫当即抬手告退。
戏台子已经搭好,吃瓜观众必不可缺。
秦始皇同样是无比精神,快速踱步至外。抬头仰望夜空,只不过依稀能看到远处的血色云彩。毕竟距离这么远,他就是一直盯着天空也没法确切的看到。
……
随着伍卒挨家挨户的通知,漆黑的咸阳城如星火那般慢慢亮了起来。挨家挨户的准备好马车,跟随天子车架朝着城外方向而去。包括很多名仕儒生,他们则是乘坐牛车或者是干脆蹭车。
“公孙先生!”
“你是?”
“我是你大父的三堂兄四侄子的表弟,你我四十年前还曾有过一面之缘。今日这等大事,不若带我一个?”
公孙口顺势把帘布拉开。小小的马车,里面挤了足足十来号人。这些人几乎是动弹不得,连带着公孙口都差点被挤出去。“他们全都说是我远亲,你要不和他们说说?”
开玩笑!
从咸阳到云阳,少说得有五十里远。大晚上靠两条腿跑过去,怕不是得累个半死。反正他们都属于是闲着没事干的类型,自然都纷纷想要跟着去凑热闹。甭管是真是假,最起码也要亲眼看过再说。
这票所谓的亲戚,其实都是假的,只不过是想着白嫖蹭车的而已。公孙口自然也都知晓,但他却都没拒绝。因为这也是蒙毅的意思。就是要让大量的名仕儒生跟随而去,他们是观众是今后的水军,不带他们过去那这出好戏给谁看?
“咳咳,其实吾很擅长驭马。”
“成,那你来驭马?”
“好说好说!”
马夫很干脆的跳了下车,看着那儒生勒马而去,只觉得是哭笑不得。好家伙,平时这票儒生没什么本事,架子是一个比一个大。让他们驭马,那简直比要了他们的命还难。现在倒好,主动上车驭马?!
这陨星,真有这么大的吸引力?
掉都掉了下来,有何好看的?
马夫无奈转过头去,就看到一辆接着一辆的车架自身旁路过。甚至有诸多四马而行的奢华车架,他是直接傻眼了。
这是右丞相冯去疾的车架?
这辆是左丞相李斯的?
……
三公九卿,乃至秦廷勋贵皆是出动!
今晚,注定是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