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尘(1 / 1)

冯浩静静地看着茶水里漾开的茶叶,弯弯曲曲,让他想起来五年前,自己初登天枢山时,爬过的弯曲漫长的石阶。

那一年山上下了好大雪。

白茫茫雪花纷纷落下,整座山都银装素裹着的,冯浩披着厚外衣,一脚深一脚浅的蹒跚走在积雪之中。

突然前面带路的人停下了脚步,冯浩看看带路人的脸,他的眼神像是看到了一块无用肮脏的垃圾被人放在手上宝贵一样。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一个身着毛氅的人从他们面前穿过,走动之间,不经意间露出的白袍上仙鹤图纹栩栩如生。

这人脸色苍白,像刚刚生了场大病一样。道姑发髻上插着一根黄杨木簪,两绺漆黑的碎发零乱地飘在两旁。两道黛眉顺着眉骨方向延伸开,嘴唇也不带什么颜色。整个人的颜色好像是非黑即白一样。除了左脸的胎记。

她看着虚弱无力的样子,但是双眼却闪烁着光芒,脚步坚定地往前方迈去,每一步都稳稳地,背挺得笔直。

好像在用身体语言证明着什么。

这人走过以后,带路人才收回他说不出意味的目光,继续往前走去。

冯浩静静地跟在后面,突然问道:“刚刚走过的那位是?”

带路人回头看了他一眼,却没怪罪于他的唐突,反而耐心地回答道:“掌门义女,杜思云。”

“如此。原来是少掌门。”天都府历代也有数位天资绝艳的女掌门人,冯浩猜想着她的身份,不由得说道。

“少掌门!”带路人听了冷笑一声,停了下来,跟他说,“本来,我是不该跟你说这些闲话的。但你是易凡师兄推荐来的,我也不把你当外人。刚刚走过去的那位,她是,也只是掌门人的义女。要论下一位掌门,别说是我,就是全内府上上下下,也不会同意的。”

“此话怎讲?”

“你可知道内门弟子选拔大赛?”

内门弟子选拔大赛,四年一度,凡外门弟子,必得在此战中获胜,才能够挤进内门之中。

无有例外。

就算是掌门亲女儿,也得过了这个门槛,不然照样还是个外门弟子。

冯浩自然知道,回答道:“这内门弟子选拔大赛,又叫做登天门,是黑鹤晋升为白鹤的唯一办法。其实我这次来,也是为了我家里那个侄儿。看看三年后,能不能也和同门弟子比一比。免得他亦有了点小成绩,就沾沾自喜的,不知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带路人听这话笑了几声,随口称赞了几句,又很快把话题拉回他想说的方面:

“这杜思云虽然是掌门之女,但是天资一般。先天已然不足,可她却一点都不觉得焦虑,仗着她是掌门人的女儿的身份。每日在府里四处嬉笑打闹,性格顽劣是人人皆知。”

“一年前,她参试大比,才二九年华。如此年少,能登进天门的都是个中翘楚。可她,先是凭靠符咒过了前几关。后来,轮到和王成湘比试,她若是输了那局,那年就不能进入内门。”

“王成湘?”冯浩听了,觉着这名字耳熟,放在嘴里连着读了几遍,带路人一听,问道:“你认识他?”

“记起来了。想是上次英秀会上次听过。”

“是了,”哪怕是随便哪个疙瘩里揪出一个破散修来说他听说过王成湘,带路人脸上都不会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他平淡地说,“上次英秀会上,他代表天都府得了头筹。”

冯浩记起那时候有个剑修少年蒙眼横扫四方的传说了。

不禁问道:“那,这杜思云……”是如何战胜的了这位同龄第一的呢?

带路人明白他的疑惑,截住话头,说道:“作为掌门的亲传弟子。王成湘借口自己凝丹的时候心魔入体,需要静养,自己认输了。”

冯浩听了不免乍舌,他自然是懂得带路人的意思。王成湘为了让掌门女儿能够顺利进入内门,甚至装病不战。怪不得引人口舌了。

“这还不够。”带路人脸上拉起一个嘲讽的笑容,像脸上划过的一道刀痕,锋利地闪着锐光。

“德不配位,终究只能够连累其他人。”

带路人深吸一口气,像是接下来讲的事实沉重地压得他透不过气了似的。

“几个月前,杜思云随队下山。同行之人都是龙鳞阁弟子,还有清容真人领队。结果遇见了活鬼,只有几个人回来了,连清容真人也殒命在那活鬼的手上。”

“可实力最不济的杜思云却安然无恙,甚至没有受什么重伤!虽然侥幸回来的人都闭口不谈,再三缄默,但是还是有传言说……”

带路人说着说着,心里无端冲上来一股火气,烧的他嗓子都沙哑了:“清容真人就是为了救她,才丧命的!”

冯浩听说过清容真人的名号。她本来是天权峰的峰主,擅长于布阵画符炼丹,很少下山。那一次却不知为什么带队下山,结果魂归他处。

冯浩听了隐隐约约在心里描画出了杜思云的形象,心里虽然是对带路人的一番话一万个同意,嘴上却仍挂着勉强的微笑:“竟然还有这种事。”

“护着她的人,说我们是嫉妒。可我可曾嫉妒过王成湘,嫉妒过天权峰的赵之清……”

冯浩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奉承到:“师兄胸中正气昂然,自然看不惯此等借出身作威的事情。”

带路人脸上因为对杜思云的愤恨而扭曲的脸稍稍缓和了。冯浩指望着以后办事还要仰仗他,更是又切着他的心意,捡了一些好听的说与他听。

几日后,他事情汇报完,不能再在山上久留,便匆匆下山了。

又是一天大雪,走在那条蜿蜒曲折的道上,雪地的凉意和湿意透着鞋底传到了脚上,冯浩不时回头望一眼山间白皑皑一片的雪色,和那被白色披被着的飞檐亭楼。

十五载,六次上山,六次下山,一次次挫败。到后来,也只能放弃住在山上哪件屋子的愿望,转而为家族后辈的上山之程鞠躬尽瘁起来了。

五年来,每当他看见后辈们努力修炼力登越天门的时候,总会想起那个从眼前走过的瘦弱无力的身影。

无论多少次在心底宽慰自己“命归如此”也不能压下去的那种冲动,像灵活的虫子,顺着奔腾鲜红的血液,冲进大脑,整个占据了它。

如果我和她身份能够互换,那结果会是怎样?

这个疯狂的想法就像一只巨兽一样,可能会融于黑暗,但绝不会自己消失。任凭他下棋品茶,做尽了能够做到的修生养性的事情,那个人却仍然作为心魔卡住了他的境界。

正想着,一旁的侄儿却提醒他。

“叔父,星子村到了。”

冯浩回过神来,看见远处有一群人站立等候,行到近处,下马,瞧见前面站着两个人。

一人五官端正,浑身带着清朗正气,如一个普通乡间少年。他旁边那人却又大不一样。

他略高一些,身材削瘦。面容白皙,乌黑的头发用一根簪子往后一梳。狭长的丹凤眼勾勒出丹青也描不出的曲线,鼻子小而高挺,眉目极具异域风情,显得又艳丽又阴森。衣服虽然洗的有些泛白,却不妨碍他身上一种天生的傲气。

“就你们俩?”奇怪装扮的那个人扬起眉毛,神色既冷淡又高傲。完全忽视他俩,视线始终停留在后方,好像会有个人突然从他们后面跳出来一样。

他侄子安耐不住,道:“你又是谁?”

冯浩察觉出这人修为深不可测,极有可能已经结丹了,忙答道:

“杜大人听说落星湾有鬼出没,自己先去了,叫我们来送招魂幡。这东西宝贵,我亲自送来了。”

说着,他从马旁的附袋里取出招魂幡向前一送,奇怪打扮的那人没有接,吕随阳自觉走上前一步接了过来。

吕泽山道:“随阳,你有没有跟这家伙说写信给我了?”

“她走了之后,我才写的信给你。再说了,我也不知道师哥你就在附近啊!”吕随阳赶紧开口把自己撇清了,随机又有些好奇地问道,“话说,你和这——杜道长,难道是旧情吗?”

吕泽山嘴角抽动:“什么旧情,只有旧恨!这回让我逮到她了。我非要找她算账不可!”

冯浩和他侄子两个人牵着马站在一边听着师兄两个一唱一和地搭话,就是没再理他们。

冯浩耐心好,他侄子却忍不住了,扯了扯他的衣袖。

这帮人未免太不把他们放在眼里了!

还没等他张嘴,冯浩对他摇了摇头。

而那边吕泽山根本就没有搭理这两个人的意思,拍了拍吕随阳的肩膀,匆匆地说了一句:“师弟,你自己记得用。我先走了。”

吕随阳顶着一张茫然的脸,看着自己师哥匆匆走去的身影,不自觉跟着走了几步喊道:“师哥,你去哪啊?”

吕泽山单手把背后包裹一开,跳上佩剑,再没有回头看他的小师弟一眼,就这么消失了。

吕随阳无力地缩回自己召唤的手,回过身,尴尬地笑道:“那……就请两位多多帮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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