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迷楼]
“年”正在以一种难以抗拒的气势缓缓逼近,看不见摸不着,但街头巷尾都是它的味道。
各大店铺自不必说,早早就将门窗擦得闪闪发亮,又用大红油漆重新刷过,屋檐下挂起大红灯笼。
偶尔一阵寒风吹过,灯笼们整齐地摇摆起来,路过的老人们便会驻足观看,然后笑呵呵道:“年来啦。”
年幼的孩童们不解,“我们没看见呀!”
哪儿呢?
老人们指着灯笼下摇摆的穗子煞有其事道:“那就是它走过带起的风呀!”
孩子们瞪圆了眼睛使劲瞅,觉得大人真是好厉害,竟能看见“年”。
不过他们的兴趣只能维持很短一段时间,来不及品味“年”所代表的真正含义,便跳着脚想要放爆竹了。
在孩子简单的世界里,还有什么会比过年放鞭炮更有趣?
没有啦!
手头宽裕些的家长耐不住催促,只好买一串大红鞭来拆开,按日子分给孩子们玩。
他们三五成群,一手擎着香,一手抓着拆开的小鞭炮,顶着被寒风拍打出来的红脸蛋从街头吆喝到巷尾,非要聚拢起一大群人来才好。
等人齐了,拥有鞭炮的孩子在一干小伙伴们羡慕又崇拜的眼神中跨出来,将小小一支紫红色的东西立在地上,撇开两条腿儿,一手捂耳朵,一手努力伸长了胳膊用点燃的香头去碰引线。
“嗤啦~”
橙红色的光点成功从香头过渡到引线的那一刻,孩子们就争先恐后叫着笑着往后缩,眼睛却死死盯着。
“啪!”
伴着一声脆响,那一方小天地内立刻下起红色的碎纸雪。
“都是一样的硝/烟味,以前避之不及,现在却有些爱上了。”谢蕴看着不远处巷子口弥漫着的淡青色烟雾,对洪文和何元桥笑道。
他今天有事入宫,正好碰上洪文和何元桥下值,三人便结伴而行。
说来也是奇妙,火/炮和烟花爆竹同本同源,但一个主杀戮,一个为娱乐,以前谢蕴每每闻到这股味道,就意味着外面死了很多人。
但现在,要过年了,要庆祝啊!
天下太平!
何元桥顺着他的话一想,也感慨道:“一样东西,两种思绪,奇妙奇妙。”
洪文才要说话,忽听斜后方有人沉声道:“那小子,看你根骨不错,不如跟我学医!”
何元桥和谢蕴下意识转身望去,就见后面一个穿皮裘的汉子足分八字立在那里,宽肩扛着柄铁杆长/枪,大红缨子下挑着个灰布包袱,高鼻两侧虎目灼灼,满是胡茬的脸上自有一股狂放不羁的江湖气。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谢蕴立刻在心里叫了一声好,心道若此人投身军伍,杀敌立功只在顷刻之间。
他才要出声询问,却见身边猛地窜出去一个人影,“师父!”
师父?
谢蕴和何元桥一愣,就见那人将挑着包袱的长/枪用力往地上一戳,直接伸手把冲过去的洪文提起来颠了颠,“嗯,不错,胖了点,也长高了。”
洪文嘿嘿一笑,伸手比划了约莫两寸长,“长了这么多!”
这对师徒正亲亲热热说话,那头谢蕴和何元桥却都齐齐后仰式倒抽凉气。
好大的力气!
洪文再过几天就十九了,这些日子也养出来一点肉,怎么也得一百三四十斤,可来人竟双臂平举提了起来,胳膊都不带打晃的!
何元桥扭头去看谢蕴,后者会意,神色复杂地摇头,“我不成,这得是天生神力。”
若单纯举重,他倒也能举起二三百斤,但绝对做不到这样轻松。
“两位大哥,这是我师父洪崖!”洪文拉着来人喊道,“师父,这是何院判的孙子,双名元桥,我如今就住在他家。这位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洪崖就抬手止住,自己盯着谢蕴上上下下打量几遍,忽笑了,“镇国公谢广业是你什么人?”
谢蕴惊讶,“您认识我祖父?”
洪崖笑道:“早年他老人家在外打仗,我曾做过几年军医。”又看向何元桥,“就是在那里认识了你祖父。”
何元桥啊了声,“是呢,爷爷曾有几年奉旨随军行医。”
顿了顿又啼笑皆非道:“他时常说起当年在行伍中认识的一位旧友,我还以为是同龄人,没想到竟是忘年交!”
洪崖看着也不过四十来岁年纪,何青亭可都六十多啦!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齐声大笑。
今儿有几个虽是初见,但细细一盘算,祖上竟还有这样的瓜葛,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洪文问:“师父,您怎么突然来了?也不说一声,我好去接您。”
“来瞧瞧你,”洪崖盯着他身上的官袍看了半天,发现不认得,只好搔搔脑袋,“我又不是缺胳膊少腿儿的,用得着你接?”
谢蕴往他身后看了看,“洪师父,您的马呢?”
洪崖摇头,“没马。”
洪文就问:“您的马呢?”
洪崖咧嘴一笑,干脆利落道:“卖了给人换药了。”
洪文痛苦地捏住眉心,用力拽起他的一只脚,果然就见鞋底都快磨穿了,“您又走着来的啊……”
洪崖浑不在意,“我脚程快,不算什么。”
其实中途还顺便反抢了两个劫道的,本想去下个镇子买头牲口代步,可途中去一户人家借宿,发现那家实在太穷了,就把刚到手还没捂热的银子送了人……
何元桥和谢蕴对视一眼:
游医?
这他娘的游侠吧!
原来早前洪文说自家师父单枪匹马痛殴山匪……都是真的啊。
洪文叹了口气,“我先带您去买双新鞋。”
洪崖满面惊讶加欣慰,“徒儿出息了。”
竟然攒下钱来了!
谁知两人刚要走,街边茶棚里就钻出来两个城门守卫打扮的差人,“这位壮士……”
另一人剧烈咳嗽,说话这人马上换了个称呼,“咳,这位洪大夫,方便的话,先赔了银子再走吧。”
洪文大惊,“师父您欠了谁的钱!”
洪崖满头雾水,“我刚来啊!”
这都没机会欠债。
说话那守卫垂下眼睛,默默用脚尖点了点他刚才戳枪的位置,众人一瞧:
好么,赫然一个深深的圆洞!
何元桥和谢蕴在后面窃窃私语:
“你说这是洪文的文师父还是武师父?”
“……武吧?”
被欺负他们年轻读书少,谁告诉说这是传授医术的,他们就跟谁急!
哪儿有这样猛将似的大夫!
另一个城门守卫就和和气气道:“咱们城中铺路的青石板都是外地运来的,朝廷明文规定损坏需赔,诚惠三两,童叟无欺,您是付银票呢还是现银?”
大禄朝虽没有明文禁止携带兵器,但此人气势不凡,大过年的扛着长/枪进京……总叫人心里发毛,所以城门守卫队长仔细盘查了他的路引之后,又偷偷拨了两个人暗中盯梢。
那两人尾随一路,意外发现对方似乎与谢爵爷和两位太医相熟,就都松了口气。谁知那口气还没完全吐出来呢,就见对方一枪把铺地的青石板给戳透了……
洪文十分幽怨地瞅着洪崖,对方羞愧地低下头颅,“习惯了……”
真的是往土路上戳惯了。
洪文痛心疾首,三两,足足三两!
都够买两双针脚细密的百纳底棉鞋啦!
最后还是洪文付了罚款。
洪崖还想努力争取一下,非常认真地问城门守卫,“要是我把这个洞补上,这银子能退不?”
洪文:“……师父,走吧!”
洪崖心如刀绞,“三两啊!”
洪文黑着脸,“谁干的?”
洪崖:“……我。”
考虑到这位洪师父连三两罚款都付不起的窘境,何元桥非常热情地邀请他去自家做客。
洪崖爽快点头,“本来就是要先去拜访何院判。”
得谢谢人家把自家徒弟养得白白胖胖。
谢蕴觉得这人忒有意思,身上兼具侠气和仁心,肯定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丰富经历,就非常想去交谈一番。
奈何家里人还在等自己吃饭,只好在下个路口依依惜别,又力邀洪崖去自家做客,“祖父很怀念以前的日子,您去了他老人家肯定高兴!”
洪崖摸了摸下巴,“谢将军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将领,但凡出征必然身先士卒,与士兵们穿同衣、食同灶,不过这么多年都过去了,知道他老人家还健在也就成了,见不得见的,倒不要紧。”
谢蕴就感慨,“果然是洒脱之辈。”
洪崖哈哈大笑,“得了,说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走吧走吧,别耽误了吃饭。”
谢蕴也笑,“不妨事,家里有小厨房。”
洪崖啧了声,伸手在自己和洪文、何元桥身上画了个大圈,“耽搁我们吃饭。”
谢蕴:“……哦。”
真是对不起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