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峤生日这天,鑫悦酒店门口的红毯铺了几百米,半个宁海有头有脸的人都来贺喜了。
灯火通明的宴会厅内人潮涌动,觥筹交错间,众人谈笑风生。
若是仔细观察就不难发现,今晚来的所有年轻姑娘全都精心打扮过,每一个都穿着最新的大牌高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走红毯的。
“听说今晚晏家老爷子想趁晏总生日给他选个媳妇儿!毕竟那件事都过去那么久了,晏总年纪轻轻不可能一直一个人过。”
“虽然是这样,但……我记得没错的话,晏总前面那位是男的吧?”
“可不是,听说当年要不是那位和晏总八字天造地设地合,晏老爷子也不会选他来给晏总冲喜的!现在他既然死了,晏家几千亿的财产还是需要继承人的啊。”
“怪不得我看那些家里有女儿的,今晚拼命带着女儿往晏老爷子跟前凑呢。”
“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得晏总喜欢?”
“说起来,今晚谁看见晏总了?”
这一问,众人纷纷环顾四周。
说来也是奇了,作为今晚生日宴会的主角晏峤直接在宴会上失踪了,连晏老爷子也让人找了很久都说没见到人。
酒店顶楼露天餐厅靠近东北的角落里,男人的背影看起来消瘦孤寂,面前的桌上放着一提oranjeboom,已经空了七八瓶了,他的手里还松垮拎了一瓶,已经喝了三分之一。
露台风大,他的头发被吹得有些乱,连盖在他腿上的格子羊毛毯子也有一半拖在了地上,他似乎并不在意,仰头便是一口闷了大半。
身后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接着传来好友方琮林的声音:“下面找你都快找疯了,你一个人待在这里干什么?草,怎么喝那么多?”
晏峤没有回头,抓起一瓶oranjeboom往后丢。
方琮林几乎本能伸手接住:“你爷爷他……”
“琮林,对面广场上的广告牌还亮着吗?”晏峤突然打断了他的话。
方琮林愣了下,随即往前几步,朝对面广场俯瞰下去,那张巨大的屏幕上闪着粉色的光。
晏峤又喃喃说:“从前小鹿最爱订这个位子,正好可以看到下面的广告牌,他说广告拍得很好看。”
方琮林拧眉:“草,他看卫生巾广告干什么?”
晏峤:“……”
连广告也换过了吗?
那里原来应该是视帝陆明嘉代言的某奢侈品广告。
方琮林干脆坐了下来,熟练开了酒:“人死不能复生,都一年了,阿峤,你也该走出来了。”他伸手与晏峤手里的酒瓶碰了碰,“花花草草那么多,总有能入你眼的。过两天兄弟的酒吧开业,到时候我给你找个人,保管你满意!你就算想找邢白鹿那款的,我也给你找,行不行?”
晏峤没回答,自顾说:“结婚时,所有人都说他是图晏家的钱。结婚五年,人人都道是我养了他五年。但其实,他家公司借的钱他在第三年就还给我了。之后,他更是没有要过我的任何投资,哪怕他后面几年根本无戏可拍。”
方琮林的脸上露出了诧异的表情,这和他们圈子里说的邢白鹿很不一样啊,所有人都以为是晏家不许邢白鹿出去抛头露面他才没有继续拍戏的。
方琮林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好扯出一抹笑说:“看来还真的不是为了你家的钱,他……大约是真的爱你的。”
晏峤自嘲一笑。
邢白鹿不爱他,因为不爱,所以才会觉得用他的钱很难吧?他总想着跟他划清界限,一分一厘都和他算得清清楚楚。
晏峤微垂了眼睑:“可我好想他啊。”
方琮林噎住。
“我要是一直能让他有戏可拍就好了,我要是早点意识到他跟我在一起很痛苦就好了,我……我那天要是能阻止他就好了。”晏峤狠狠掐了掐自己全然没有知觉的双腿,痛苦道,“我要不是个残废,那天我就能阻止他了!”
“阿峤!”方琮林拉住他,不快道,“要不是你,他们家早就破产了,他和你在一起有什么痛苦的?你那时看不见,根本不可能救他的!况且是他自己选择自杀,这种人有什么值得留恋?”
“你不懂。”晏峤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方琮林吓了一跳:“喂,你别、别是要哭吧?”
救命啊,他可不会安慰人。所以他最讨厌哭哭啼啼的人,但凡他身边的人一哭,基本就等着被他踹了。
方琮林这个情场浪子,向来洒脱不羁,晏峤羡慕不来。
他是那种心里住进了人,就再也看不到别人的人。
晏峤的眼睛酸涩难受,但他没哭。
他的眼-角-膜是邢白鹿给的,在那之前,他是一个又残又瞎的废物,他现在最宝贝的就是这双眼睛了。
许久之后,方琮林听他突然问:“他好看吗?”
方琮林怔住:“什么?”
晏峤抬起头来:“小鹿,一定很好看吧?”
方琮林震惊得无以复加:“你、你没见过?”
邢白鹿走了一年了,晏峤重见光明也大半年了啊!
晏峤摇头,他从没见过邢白鹿。
手术三个月后,他得以重见光明,他翻遍了家里所有的地方,都没有找到一张邢白鹿的照片。
连他们的婚纱照都不见了。
晏峤发了好大的火,要辞退家里的保姆佣人。
晏老爷子说照片是他烧的,还说邢白鹿给他留过话——让晏峤别纠结我长什么样,他以后还是要结婚的。
老爷子还说,网上的照片他删过了,甚至连邢白鹿出演的电视剧他都花了大价钱做过ai换脸调整,但肯定还有没删完的,毕竟是大数据时代,让晏峤自己决定。
晏峤没有再查,因为这是小鹿最后的愿望了。
“他很好看吧?”晏峤又喃喃问了句。
方琮林原本想点头,但转念一想,就成了:“其实……也挺一般的吧,反正那种颜值我压根儿就瞧不上。”
晏峤在笑:“你骗我,他一定很好看。如果有下辈子……”
方琮林见他又要喝酒,他上前夺下酒瓶,拍拍晏峤的肩安慰他:“别喝了,你们就是没有缘分,要不兄弟我替你去庙里求求,让你们来世再续佳缘,好不好?”
方琮林是个绝对的颜控,但他很不喜欢邢白鹿,因为邢白鹿一走,也一并带走了那个原本开朗的晏峤。
从前的晏峤不这样的,方琮林有些怀念那个总是傻里傻气又很善良的晏峤。
晏峤的眼尾红得厉害,喃喃说:“如果有下辈子,我不会再和他结婚了。”
我想成全他和陆明嘉。
这天的桐城上空笼罩着一层灰蒙蒙,这一场铺天盖地的大雨已经连续下了一天一夜了,此时仍然没有要停止的意思。
磅礴大雨显得整个龙山公墓更加肃静诡异,稍远望出去便如同被蒙上一层雾,什么都看不清楚。
一众人黑衣黑裤,衬得那被左右搀着的少年脸色更加苍白。
少年穿着裁剪合体的黑色西装,不停歇地哭了几天了,两只眼睛红肿得厉害,整个人消瘦至极,就算被扶着也有些摇摇欲坠,任谁看了都要心疼一阵。
豆大雨点砸在伞面,发出振聋发聩的响声。
天空一道惊雷劈下,在场所有人全都被吓了一跳,只有少年精致的五官没有任何变化,他像是有些木然。
“不会伤心傻了吧?”
“哎呦,真可怜,他妈妈一直是最疼他的,母子两个关系好得不得了!”
“他好像真的从来墓地开始就没什么反应,啊,真的刺激傻了?”
邢白鹿不傻,他只是脑子暂时有些混沌。
明明就在半小时前他还和爸爸邢远霖在家中书房大吵一架,因为家里公司陷入财政危机,爸爸逼他跟宁海赫赫有名的晏家联姻,嫁给晏家那个又残又瞎的继承人。他当然不同意,他都爱了陆明嘉那么多年了,怎么可能转身和别人结婚?
于是他趁爸爸不注意翻窗跳楼,打算去找陆明嘉,结果却看到陆明嘉和一个女人在一起。邢白鹿当即想冲过去质问陆明嘉那个女人是谁,结果一时忘了之前跳楼扭伤了脚,没踩稳的他直接从半楼梯摔了下去。
再睁开眼,邢白鹿就被身边这两人从地上扶起来了,周围人在说他是因为伤心过度突然晕了过去。
裤管湿了大半,周围狂风卷着骤雨,邢白鹿有点晕眩,分不清虚幻和现实。
三月的天气,加上降温下雨,又仿佛一朝回到了冬季。风吹在脸上割得肉疼,裸露在外的手指都被冻得没了知觉,邢白鹿稍微弯了弯手指,僵疼僵疼的。
不过,疼痛倒是令他的意识回转了些许,眼前不远处是个崭新的墓碑。
墓碑上贴着妈妈李舒妍的照片,照片中的女人笑颜如花,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后来很多年,父母的老友见到他,都要感叹一句和他妈妈长得太像了。
邢远霖背对着众人站在前头,他独自撑着伞,一动不动看着面前崭新的墓碑。大雨打湿了他的肩膀,他的后背甚至湿了大片,他仿佛全然没有觉察到,就这么一动不动站着。
那时邢白鹿总觉得爸爸对妈妈不够关心,又因为看到过爸爸和一个陌生女人在一起过,妈妈死后,他们父子的关系跌至谷底。
大约就是从这一天起,他再没给过邢远霖好脸色。
头顶突然亮起一道闪电,瞬间照亮了整个龙山公墓,来吊唁的人吓得不轻,有惊叫离场的,也有吓蹲在地上的。
周围脚步声凌乱,邢白鹿被迫被人推着往前走了一步,大约是妈妈刚过世,这个时候的自己哭得有些脱力,他的腿脚完全提不起半分力气,头也昏沉得厉害,眼睛肿得有些睁不开。
这一推,他直接往前扑去。
“小鹿!”
倒下的那个瞬间,邢白鹿隐约看见爸爸邢远霖丢了手中的伞,疾步冲过来试图要接住他的身体。
邢白鹿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他又梦到了陆明嘉。
那天他急着去找陆明嘉,他公寓楼的电梯恰巧都不在一楼,邢白鹿干脆推开了安全通道走的楼梯。
陆明嘉住七楼,邢白鹿在六楼平台就听到了上面楼道陆明嘉的声音,接着他就看到了他和一个女人在一起。
死党张青柚告诉过他陆明嘉是个直的,他喜欢女人,邢白鹿从来就没有信过。
陆明嘉明明说过喜欢他的!
他听到陆明嘉对那个女人说:“你别瞎想,我是不可能和邢白鹿在一起的!你知道我根本不喜欢他的!”
邢白鹿猛地惊醒过来,噩梦令他一瞬间有些喘不过气。
他没看清那女人的长相,只记得她的右手手腕处有个纹身,是两颗爱心被丘比特箭串了起来的图案。
陆明嘉的声音仍在耳畔:“我对他好那都是有别的原因的,我现在不能跟他摊牌是因为我新电影马上要上映了,他给这部电影投资了不少钱。哎呀,你别不信啊,我真的不可能和他在一起。我告诉你吧,还记得我和你说过五年前我骑电瓶车去送外卖摔了一跤的事吗?那天其实……”
邢白鹿听到陆明嘉前面一半话就气得不行,就想直接上去质问,现在想来,他其实应该好好听完的。
他侧身缓了许久才好受些,房间很熟悉,是邢家在御泷弯的那栋别墅。床头柜上的手机也不是最新款的苹果,还是那部没有巴掌大的iphone4.
他试图去拿手机,没抓稳,手机“砰”的砸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屏幕亮起,清楚显示——2010年3月11日。
不是2015年,他、他真的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