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坠落
文/甜嘤
过了三月,南城的雨水就几乎没有断过,雨珠很细,绵绵密密落下来,连空气里都氤氲着潮湿的气息。
盛意已经坐在房间里整理了一下午的东西。
黄昏的光线拢过来的时候,小姨上来叫她下去吃饭,彼时她刚打开放在书架顶端的那个木箱。
她看了一眼箱子里的东西,零零碎碎,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卡带、日记本、同学录、千纸鹤……像是她读书的时候留下来的。
她应了一声“好”,敞着箱子,便下了楼。
陈静冉已经将菜全都端到了桌子上,许是念及盛意第一天过来,即便只有她们两个人,但今晚的菜依旧丰盛。
盛意坐到陈静冉对面,拿起筷子,刚夹起一片山药,便听陈静冉问:“这一次回来打算待多久?”
盛意动作一顿,装作漫不经心地说:“不确定,我投了一些简历,应该会在这里找工作。”
其实简历还没投,这话是怕陈静冉赶她走,临时瞎诌的。
说完,她也有点心虚,慢吞吞扒着米饭。果然,下一秒,陈静冉就冷笑着抬眼看过来:“我没记错的话,你一直在付老的研究所里实习?”
付恩锦是盛意研究生时期的导师,盛意毕业后,就一直跟在她身边工作。
盛意叹了声气,有些无奈地坦白:“我跟老师请了假。”
陈静冉问:“多久?”
“还没确定。”盛意斟酌着道,“小姨,我想陪陪你。”
“不需要,一时半会儿死不了。”陈静冉已经放下筷子,她听闻这话,直接站起了身。
她的房间在楼下,她走到门口,才淡淡嘱咐盛意:“记得把碗洗了。”
“好。”
陈静冉又说:“明天就滚回京市去吧,好好搞你的研究。”
盛意本科是在首都美院读的,学油画,本科毕业后,跨考了首都艺术研究院的研究生,读戏剧戏曲学专业,她主攻昆曲。
陈静冉家房子虽旧,但里边什么都有,盛意把碗筷全扔进洗碗机里,便上了楼。
天已经黑透,昏沉的光线从窗外溢满整个房屋,盛意摁开卧室的灯,拿起手机,才发现有几个未接电话和未读信息。
电话都是母亲打来的。
她和父亲最近在西南考古,很久很久才会打回一个电话,最近联系得频繁了些,还是因为小姨。
她起身去把卧室的门关掉,才给陈静娴回过去电话。
西南的天空暗得晚,此时还是一片透亮,深蓝的天空上坠满厚重云朵。
趁着晚饭的空档,陈静娴才抽出一点时间给盛意打电话,也没空多寒暄,一接电话便问:“已经到小姨家了?”
盛意蹲在那只还未来得及细看的箱子前,随意翻开一张纸张已经有些泛黄的明信片。
“下午就到了。”
“嗯,小姨怎么样?”
“看起来还好,精神还不错。”
陈静娴顿了片刻,才说:“她这人要强,有什么事都藏着,你多注意点。”
盛意说:“好。”
陈静娴说:“我这边太忙,没空回去,只能麻烦你……”
盛意知道她要说什么。
她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陈静娴和盛淮工作太忙,成天天南海北地跑,所以从很小的时候,她就被放在了小姨家,跟父母见面的次数少之又少。
时间久了,父女母女之间好像有了天然的隔阂,说起话来竟然比普通朋友之间还要生分。
挂掉电话之后,盛意又回了几条微信消息,主要是付恩锦的消息,问她什么时候回去,又交待她,虽然人不在京市,也别忘记自个儿的本行,又说研究所那边有什么消息,都会邮件发给她。
其余的就是一些研究所里的师兄师姐们的消息了,也不过都是一些关心和寒暄。
盛意一一回过去,手里那张明信片翻转过来,盛意才发现那上面还写了字。
应当是一张没有送出去的明信片,依稀可以辨别,是她自己的字迹,笔锋凌厉,还有些青涩。上面写着:
祝万事顺意,前程似锦。
署名“sy”。
—
隔日天还没有亮透,盛意就醒了过来。
夜间春雷滚滚,她睡得不好,早上太阳穴突突的疼。
她下楼去找了片布洛芬吃下,又去厨房煮了锅咸粥,才去喊陈静冉起床。
夜里雨势浩大,楼下地面上已经积了一层水,环卫工人一上班就在不停清理。
底下闹腾一片。
吃完饭后,盛意打开她昨晚睡前下载下来的招聘软件,才发现有几个猎头给她发了私聊。
有一家是南城剧院的,也是陈静冉工作了近三十年的地方,这和盛意的工作多少有些关系,加上她小时候一直跟在陈静冉屁股后面跑,也约等于是在剧团长大的。
她心思微动。
虽然也并不是非要找工作,但找个工作,总归让陈静冉心安些。
她刚要回复过去,突然首页又跳出一条新消息。
-不玩游戏。
很特别的名字。
她的目光落在hr的头像上。
男人穿着极普通的白衬衫,扣子有些松散地解了两颗,应该是傍晚的阳光,明亮而柔软地打在他的脸上。
他望向镜头的目光里,不耐烦中透着两分轻慢笑意,整个人显得格外的落拓与不羁。
盛意的眼皮忽地一跳,像是牵动了什么神经,紧接着,心跳也跟着剧烈震颤起来。
有个名字在她嘴边呼之欲出。
她攥紧手机,手指在上面戳了半天,又删掉,再重新写,再删掉,最后还是鼓着勇气给对方回了消息。
[不玩游戏]:您好,看了您的简历,很符合我司游戏策划一职,有兴趣了解一下吗?
[盛意]:您好,有兴趣的。
发完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这条回复有多傻气,她把手机丢到一边,有些懊恼地捂住了脸。
这么多年,自己怎么还是这么沉不住气。
先不说用这个头像的人究竟是不是江妄,但凡动动脑子,也知道江妄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出现在这种地方。
更不可能在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游戏公司里做什么hr。
恰好这时林昭昭给她打来电话,问她回南城了怎么不去找她。
林昭昭是她高中时的同桌,后来断断续续一直保持着联系,盛意敛起思绪,含糊着说自己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同她讲。
林昭昭性格直爽,风风火火说要来找她,盛意便只好先将找工作的事情放下,匆匆去化了个淡妆。
林昭昭是开车过来的。
景德巷是旧居民区,巷子很窄,门前临河,车子开不进来,她便停在巷口等她。
近几年景德巷稍作开发,老房子全都翻修了一遍,这边的房屋多是古式建筑,看起来倒也颇有一番古朴的韵味。
故而,比起盛意在这里读书那会儿,多了很多来往的游客。
这里的居民也都顺势将一楼的房子改造成了店面房,卖的全都是一些旅游纪念品。
刚开发那会儿,盛意也曾问过陈静冉要不要也开个什么店,她当时只说自己剧团的工作繁忙,没多余的精力打理,便只好作罢。
盛意穿过熙攘的人群,一出巷口,便看到林昭昭正倚着车门朝她猛招手。
盛意快步走过去,递给她两盒她从京市带回来的糕点,林昭昭随手扔到了后座上:“劳烦你还念着我。”
老友重逢,有说不完的话。
林昭昭一路都在喋喋不休,说她在城西开的那家纹身店,说店里遇见的奇葩客人。
她直接载盛意去了她们以前经常去吃的一家日料店,店里清净,她们要了一间包厢,待菜上齐,林昭昭才问盛意:“对了,你还没说,怎么突然回来了?”
盛意垂着眼,解释道:“小姨生病。”
“什么病?严重吗?”
盛意抿了抿唇,喉咙有些发涩:“癌症。”
林昭昭动作一顿,许是觉得自己说错话了,又开始说东说西试图转移话题。
盛意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聊着。
说到兴处,林昭昭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问:“说起来,你还记得江妄吗?”
盛意喝了一口清酒,清甜的液体滚入喉咙,她不小心,被呛得咳了两声,才不动声色地朝林昭昭点了点头:“记得。”
林昭昭说:“他居然也回南城了,上次来我店里,我还以为我看错了,好半天没敢认。”
盛意又想到她先前看到的那条招聘信息,她啊了一声,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淡一些,说道:“他之前不是在打电竞吗?”
她记得她上一次听到他的消息,还是在去年夏天的职业联赛上,他带领的战队拿了冠军,全网都在为他们欢呼。
虽然比赛期间他一直戴着口罩,从未真正露过脸,但到底是校友,加上他在学校里就是风云人物,只要稍微注意一点,还是能了解到他的大致状况的。
林昭昭说:“是啊,所以我才不敢认嘛,你不知道,他那时候来我店里的时候,看起来……怎么说呢?感觉变了很多。”
至于如何变了,怎么变了,她也找不到词汇来形容,只好“嗐”了一声,便揭过了话题。
在回去的路上,盛意才发现,「不玩游戏」在两个小时前给她回了信息,只是当时她正跟林昭昭一起逛街,没有看见。
[不玩游戏]:方便明天来公司面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