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奶糖这一层联系,奚迟和霍以辞之间陌生的界限感一下子消散了许多。
这几天,奚迟每天都收到了霍以辞发来的布偶猫的照片视频,时间都是在晚饭后,他看出了对方是怕打扰他。
持续收到霍以辞的消息,让他感到安定了很多,至少说明对方稳定在这一人格,暂时不会做什么危险的事。
今天霍以辞发来的是一小段奶糖刚洗完澡,正在吹干的视频。
屏幕里男人修长的手指整理着猫咪的毛发,吹风机的风扫过,布偶猫奶凶奶凶地喵喵叫着抗议。
【突然提前给奶糖洗澡,她生气了。】霍以辞告诉他。
奚迟嘴角也不由自主地弯起来,他觉得自己确实有点想念这只小猫咪了。
他回复道:【为什么突然洗澡?】
霍以辞马上发过来两张照片。
一副尚未完成的油画掉在地上,上面被按上了好几个花瓣似的小爪印,另一张照片是被踩得五彩斑斓的地板和沙发。
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罪魁祸首。】
霍以辞又发了一张图,奶糖委屈巴巴地窝着,蓬松的尾巴上沾了颜料。
奚迟眼睛弯了弯:【她不是故意的。】
不过他觉得霍以辞肯定没有生气,虽说和这个人格只见过一面,但他觉得对方只会无奈笑着收拾残局,还会反过来哄一哄闯祸的猫。
【洗干净正好,明天你可以抱抱她。】霍以辞道。
霍以辞前两天告诉他店里准备办一个花艺沙龙,问他要不要来,奚迟当然是同意了。
不过他对艺术一窍不通,去参加这种活动有些不习惯。
第二天,奚迟特地提前了不少时间过去,然而到的时候,已经有很多妆容精致的女生在门口拍照打卡了。
站在装修浪漫,散发着淡淡花香的店门外,奚迟感觉有一点格格不入。
风铃声叮咚响起,门被推开,霍以辞穿着花艺师的棕色围裙,里面麻织的衬衣挽至臂弯,笑容里的暖意胜过头顶的阳光。
“你来了,进来吧。”
奚迟听到身后传来女孩子的小声尖叫。
“妈呀,这就是老板?这么帅!”
“我没骗你吧?”
“不枉我定闹钟在公众号抢入场券。”
奚迟脚步微顿,原来入场券要抢?他还以为是直接来就行。
这下女生们也不拍照了,跟着他一路进了花店。
霍以辞一直拉着门,直到所有人都进来了才松开手。
花店里面空间很大,暖融融的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把他们笼罩在内,闻着淡淡的木质调薰香,让人整个放松下来。
杜小倩带着另外两个店员,过来给顾客们送甜品和花茶,眼睛却一直往奚迟这边瞟,眼里放着八卦的光。
奚迟感受到这种视线,疑惑地和她对视了一眼。
杜小倩的脸瞬间红了,心说果然,这也太好看了。
霍以辞看见这场景,抿唇笑笑,悄悄问奚迟:“还有半个多小时开始,你想不想到楼上看看猫?”
“好啊。”
奚迟跟他上了二楼,装修比一楼花店简洁很多,客厅整个作为画室,中间支着的画架上油彩还没完全干,旁边摆着颜料盒和刷子,空气中飘着一股松节油的味道,让人仿佛置身于松林中。
“需要开窗通风么?”霍以辞问。
“不用,”奚迟摇头,“挺好闻的。”
“你不讨厌就好。”
“喵~”
突然一声软乎乎的猫叫,一团奶白色的毛绒球从屋里的猫爬架跳下来。
“奶糖,过来看谁来了。”霍以辞叫道。
布偶猫到了奚迟面前,迈着轻盈的步子绕着他走了一圈,靠近他嗅了嗅,然后直接蹭着奚迟的腿,在他脚边躺下了。
奚迟蹲下来揉了揉她软软的肚皮,布偶猫奶声奶气地撒娇。
霍以辞笑道:“她记得你。”
“原来你叫奶糖。”奚迟挠了挠猫下巴,挠的布偶眯起了蓝宝石一样的眼睛,耳朵贴着他的手蹭着。
霍以辞静静看着这幅画面,奚迟逗猫时眉心舒展开来,总是紧抿的双唇也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眼里闪过的柔软让人移不开目光。
转眼奶糖已经舒服得睡着了,霍以辞把猫捞起来,抱到了旁边的猫窝里。
奚迟也跟着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已经蹲到发麻的腿,忽然,他的目光停在了不远处的墙上,上面挂满了装裱起来的油画。
其中有一幅吸引了他的注意。
“我能去看看吗?”他指着画问道。
“当然。”
奚迟走过去,那张画描绘的似乎是19世纪一个港口的夜景,巨大的游轮驶离,岸上灯火纷繁,人头攒动,人们挥着手和甲板上的亲友爱人告别。
虽然人物的神态都是模糊的,其中蕴含惜别的不舍,和征服更广阔未来的雄心跃然纸上,他一个外行都能看出画者的功力。
他记忆里似乎有一张画是相同的场景,只不过时间是清晨,邮轮迎着朝阳进港……他想起来了!看到那幅画是在霍闻泽公司的办公室里。
他没去过几次,但因为这幅画就在办公桌后面,而且和整体风格其实不太搭,所以给他留下了印象。
“这一幅,是不是还有一张在早晨的?”他向霍以辞求证。
霍以辞眸光一动:“你看过我的画展吗?”
奚迟感觉没法解释,只能表情略微僵硬地盯着画,不置可否。
霍以辞眼睛一弯,告诉他:“我真的很惊喜,那幅画在展出时被人拍下买走了。”
“你知道买者是谁吗?”奚迟问。
“不知道,听代理人说似乎是他的助理来买走的,直接出了个高价,全程都很干脆。”
奚迟在心中暗暗地想,自己出价买自己的画,也就霍闻泽能干得出来。
他觉得霍闻泽似乎很在意这个人格,和对霍野或霍言清都不太一样,霍以辞对他来说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么?
霍以辞看见他稍有些奇怪的神色,以为他是在遗憾,问道:“你很喜欢那幅画吗?我可以把这一幅送给你。”
“没关系。”奚迟摇摇头,“欣赏过就够了。”
这时,他又瞥见了被放在角落的一幅画,并没有挂起来,看来霍以辞对它并不算太满意。
他走近了些,画面中是一片澄净的湖泊,四周的原野焕发着葱郁的生机,远方山峦如黛,仅仅看着便能令人心生静谧。
奚迟心头却是一跳,问道:“这是……哪里?”
霍以辞见他注意到这幅画,有点意外,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他:“不知道,其实它是我梦见的场景,但是我始终没办法把它画到让自己满意。”
霍以辞说到这语气蒙上了一层落寞,走到一个柜子前,把它打开拿出一叠画纸。
“它的废稿是最多的。”
奚迟接过这叠稿子翻看着,各种角度的都有,在他看来色彩和意境都已经很美了。
“你说是在你梦里?”
霍以辞半垂着眼帘:“嗯,从我小时候,就经常梦见这片湖,尤其是感到害怕不安的时候,梦见它的第二天就可以平静下来。可能它对我来说就像伊甸园,所以画不出来才会特别挫败。”
奚迟想,霍以辞是有童年记忆的,那这个人格一定出现得相当早。
而且……
“抱歉,”霍以辞冲他笑笑,“忽然跟你说这个。”
“如果这个湖是真实存在的呢?”奚迟忽然问道。
霍以辞像被他这句话定住了。
“我注意到你的画,是因为它像我家乡的一片湖,刚才看了你其他画稿,我更加确定了,我从小长大的地方不会弄错的。”
霍以辞看向他,向来温和如水的目光染上了热度。
“奚迟。”霍以辞第一次叫他的名字,而不是彬彬有礼的“奚先生”。
“我开始觉得遇见你并不是偶然。”
奚迟心跳倏地快了一拍,心道霍以辞是不是察觉了什么,有点紧张地眨了眨眼。
“是奇迹吧。”霍以辞展开笑容。
这时,二楼楼梯口传来一声响亮的:“老板!”
杜小倩喊完才看见,这边俩人正对视着呢,顿时被尴尬淹没。
“咳咳,”她把头扭到一边,“沙龙的时间快要到了。”
参加这次花艺沙龙的大多是年轻女生,看到奚迟和霍以辞一起下来,目光都在他们之间偷瞄,还有人激动地窃窃私语。
奚迟不怎么习惯这种视线,在放了花材的桌边默默坐下。
“欢迎大家来我们店里,今天我们要做的作品是这个。”
霍以辞站在桌前,开口说着,边拿出了一个白色骨瓷花瓶,里面的插花精致夺目,女生们的目光顿时被吸引开。
“先来认识一下花材吧,这枝是小苍兰,鸢尾属……”
霍以辞拿起一支花仔细介绍着,他音色沉稳带着磁性,不徐不缓地讲述着花艺知识时,让人不知不觉沉浸在他的世界里。
一圈人都像三好学生般认真地听着,等到自己领到花,就开始展示“眼睛学会了,手没学会”的乱象。
“啊,究竟是哪一步没跟上?”坐在奚迟旁边的女生一脸苦恼:“我怎么把粉玫瑰都剪成这样了?帅哥,能不能借一枝你的?”
她向奚迟求助,奚迟拿了一枝给她。
“……哎,你的玫瑰为什么没刺?”女生惊讶道。
奚迟闻言对比了一下其他人面前的花枝,他的花确实刺都被去掉了,他看向正在低头帮别人修整作品的霍以辞。
很快,霍以辞到了他面前,看着奚迟在给瓶里的花枝艰难地剪叶子,歪着头如临大敌的模样格外……可爱。
“这样拿剪刀不累么?”他声音里含着笑。
奚迟看了一眼,发现自己下意识在用持手术剪的方法修叶子,怪不得有点别扭:“咳,职业病。”
“是不是有点怪?”他指了指面前的花瓶。
他承认自己对美的感知有点迟钝,比如这束花他能剪得像被尺子量出来一样,但好像并不是越整齐越好看。
“不介意我改动一下吧?”
霍以辞在他身边俯身拿起剪刀,在插花中修剪了几下枝叶,沉闷的花束立即开始呼吸了。
他对每朵花的动作都小心而温柔,美在他的手下逐渐变得生动起来,奚迟望着他浸在光线中的侧脸线条,这是他在这张熟悉的脸上,看到过最柔软而松弛的神情。
霍以辞抬眼,正撞见奚迟的目光,微笑道:“有时候,乱一点点可能更好。”
结束的时候,霍以辞送他去停车的地方,奚迟抱着作为作品的花瓶,和他并肩走着。
到了车边,霍以辞终于开口问:“这么说很冒昧,可是你能告诉我那片湖的位置么?我想去看一看。”
奚迟也很在意,为什么霍以辞会梦到这个。
他有种直觉,这可能是解开谜题的契机。
“其实,马上是我奶奶的祭日,我打算回去给爷爷奶奶扫墓。”他看向霍以辞道,“你愿意的话,和我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