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信邪的年轻人登上四楼,打开404房门,将背上的背包取下放在地上,紧接着蹲下从包里扔出一件又一件东西符纸,铜镜,桃木,铃铛
全是驱鬼辟邪之物。
很久没有见过生人的白裙女鬼好奇地飘过来,本想看看年轻人带了什么,在看清地上那些玩意儿后,吓得迅速后退一大步。
难道是民宿老板请高人来驱鬼了?怎么办怎么办?她会不会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女鬼感到十分惊恐。
“你别怕。”年轻人头也不抬,“你没害过人,我不是来收你的,我是来超度你的,然后你就能去投胎了。等会儿啊,我先找找东西”
女鬼小心翼翼地问:“你,看得见我?”
多久没有人能看见她了。出事后这间屋子就很少有人进来,她又不能出去,每天都很寂寞。
“嗯呐。”年轻人淡定应了声。
女鬼更加惊奇:“你不怕我?”她觉得人都应该怕鬼。她生前就很怕,虽然在网恋三年的男友对她举起屠刀时,她觉得人心比恶鬼还要可怕。
“姐姐。”年轻人抬起秀气的脸蛋,“我是个道士,应该是你怕我。”
女鬼反应过来:“好像也是。”但是年轻人这么一说,她反而不怕了。
一道士一女鬼,本该是死敌,却出奇地双方都没有恶意。
“我叫欧阳枫,天生阴阳眼,见过奇形怪状的鬼多了。姐姐你真是难得的正常鬼,一点儿戾气都没沾,在怨灵里反而不正常。”欧阳枫和她聊天。
女鬼怯生生道:“我叫应小雯”
“我知道。之前司南指向这栋民宿里有鬼,我就去查过本地相关报道,知道你怎么死的。你放心,那个杀人犯已经执行死刑了,魂魄肯定要下地狱受刑的。”欧阳枫道。
女鬼摇头:“我不是想问那个人渣,我,我想问问我的父母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她低低哭了起来。
惨遭杀害后她确实怨气冲天,可生性良善的她并不会化成厉鬼害人,留在世上是凭着一腔执念。她是个孝女,死后始终有一牵挂,就是供她上大学的父母,白发人送黑发人后该如何是好可她的灵魂被困在这里,连去看看父母都不能。
这才是她最深的怨念。这个执念不解除,她是不能安心去投胎的。
“找到了,竟然压在最底下。”欧阳枫从背包里翻出一张照片,展示给应小雯,“看。”
应小雯怔怔地看着照片上的一家三口。挂着微笑的是她的父母,中间天真无邪的小女孩却并不是她,只是眉眼与她有几分相似。
应小雯想去拿照片,指尖却从小女孩的脸上穿过,只得收回手:“她是谁?”
“是你的妹妹。”欧阳枫说,“我看到报道后就去你家拜访了你父母。两老在你走后整日以泪洗面,但这时候你母亲怀了二胎,生下你妹妹,他们才又有了笑容。现在过了几年,他们都过得很好。你心愿已了,执念可消。”
应小雯望着照片上的妹妹,轻声问:“她叫什么名字?”
“应思雯。”
应小雯又哭又笑,最后一丝怨念也消失了。她并没有被完全取代,父母为妹妹取的名字都是在思念她
她鞠躬道:“谢谢大师。”
欧阳枫见她怨念已消,便念起道家往生咒来超度她。
超度一个怨灵需要三个步骤。第一步,对症下药,消其怨念。第二步,念经超度,净其怨气。第三步,请出无常,将重新具有投胎资格的亡魂带入地府。
欧阳枫把照片给她,是完成第一步,现在要进行第二步。
他闭上眼,念念有词:“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那头谢必安刚吃完沙茶面,正和范无救手牵着手逛小吃街。
无常不会有饥饿感,自然也不会有饱腹感,无论吃多少东西都只为满足味蕾。
两个高颜值大帅哥手牵手逛街的样子基情满满,一路回头率非常高。
谢必安冷哼道:“你这张脸,惯会招蜂引蝶。”语气很是吃味。
范无救低声:“我却觉得他们都在看你。”心上人被觊觎的滋味令他也很不爽。
谢必安和范无救都长得好看,但这份好看又是不同的。谢必安是清冷美男,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范无救就是那种成熟英俊,富有男人魅力的大帅哥,散发着强大气场的alpha,非常招姐姐们的喜欢。
虽然范无救有时候憨,怂,直,但那都是仅对谢必安限定。在无关人面前,他向来很懂怎么散发自己的魅力。并不是蓄意勾引,而是他本就这样,唯独在谢必安跟前乖乖收敛,当一个纯纯的大兄弟。
暗恋么,就算自身条件再优秀,也会在心上人面前自卑的,总觉得自己是不是有哪儿配不上。
谢必安:“胡说,分明是在看你。”
这也是个暗恋中自卑的孩子,对自己的美貌一无所知。
范无救放弃纠结这个问题,他厚颜无耻道:“他们是在羡慕我们的爱情。”
谢必安一怔,唇角微扬,显然被这话哄得很开心。
可能是手里的奶茶太甜了吧,划过喉管,喝到胃里,连心情都变甜了。
“吃烧烤咯!吃烧烤!”烧烤摊主一边叫卖吆喝,一边翻动手中油滋滋金灿灿的烤串,肉香四溢。
范无救侧首问他:“要不要吃烧烤?”
谢必安淡声道:“脏。”
范无救这才想起来,老白有洁癖,爱养生,喜品茶,素来饮食清淡,恐怕不会碰这种荤腥油腻的东西。
虽然不知道神仙已经长生不老,还养个什么生,但老白的意愿他是尊重的。
范无救牵着谢必安往前走,走一步,没拉动。
范无救一愣,又往前走了一步,谢必安还是站在原地不动。
他沉思一瞬,这回脑筋转过弯来了,改往烧烤摊的方向走。
谢必安就乖乖跟上来。
不是吧。范无救忍不住翘了下嘴。
傲娇的小白也太可爱了。
范无救现在心里对谢必安的称呼在老白和小白之间无缝切换。他熟悉的是老白,当他发现谢必安新的可爱之处,那就是小白。
小白以前也这么口是心非吗?好像没注意。
范无救忽然想,他以前是不是忽略了太多。
维纳斯说,金箭并不会改变人的本性,反而会将人的本性放大,将掩藏得最深的一面剖露出来。谢必安性子冷清,中箭了也不会爱得要死要活,他连恋爱都是矜持的。
爱喝奶茶的小白,爱吃蛋糕的小白,想尝烧烤的小白这都是以前的他不曾知道的。可见小白并不是没有世俗的欲望,只是习惯使然。
小白是个被动的性子,别人不推一把,就不会踏出自己的舒适圈。他应该带小白去尝试这些新事物,可他从前甚至没发现小白其实对这些也有渴望。
范无救突然发现自己也并没有那么了解谢必安。
他或许曾经很了解。可人短短百年都会变化无穷,神千年里又怎会一成不变。他习惯了用最初的方式看待谢必安,反倒一叶障目。
不说死后千年,便是生前两小无猜,他们长大后,他难道就了解谢必安了么?
范无救望向身旁的谢必安,谢必安正认真地等待烤串烤好。火光映出他出尘脱俗的清冷眉眼,青年眼底冉冉升起的是浮世炊烟。
他突然不敢深思。
他们要了两串鱿鱼,四串羊肉。范无救从摊主手里接过串串,将一串鱿鱼递给谢必安。
谢必安右手拿着奶茶,一时腾不开手,左手跟范无救右手牵着,也不愿放手。他束手无策,干脆张开嘴巴,等范无救投喂。
范无救快被萌化了。
世上怎么会有小白这么可爱的生物!
范无救干脆直接递到他嘴边,谢必安咬了一口,紧接着眉头蹙起,偏过头做出一个吐舌的动作。
范无救条件反射地捂住他的嘴,低声道:“祖宗诶,大庭广众的别吐舌头,会吓到凡人。”
谢必安抬眸望他,眼睛里水波荡漾:“辣。”
“辣吗?”范无救自己就着谢必安咬过的地方吃了口,“还好吧。你这么不能吃辣,果然是以前吃少了。”
谢必安声音闷闷的:“放手。”
范无救这才想起自己的手还捂人家嘴上,赶紧放手:“抱歉抱歉。”
谢必安不是傻子,范无救不捂嘴他也不会在凡人面前吐出长舌头,这纯粹是范无救反应过激。
他只略微吐出一点舌尖,桃红的,粉粉嫩嫩,可可爱爱。
范无救说:“还辣啊?喝口奶茶。”
谢必安喝了一口:“还辣。”
“就吃一口后劲儿这么大?”范无救又有些心疼了,早知道还是不带老白去尝试世俗的欲望。
“奶茶不解辣,我再去给你买杯冰镇西瓜汁。”
范无救买回西瓜汁,谢必安双手捧着吸了几口,总算缓过来。喝一半的奶茶交给范无救解决,剩下的烤串也都进了他肚子。
“下次让他们少放辣椒粉。”范无救皱眉道。他可舍不得让老白次次辣成这样,又不能剥夺老白吃烧烤的权利。
“辣椒粉放得不多。”谢必安垂眸,“是我自己的问题,或许我就不该想着碰这些。”
“你怎么会有问题?”范无救对爱情盲目的样子仿佛他才是中箭的那个,“一定是那只鱿鱼的错,谁让它天生就那么辣!”
谢必安:“”
一路吃喝完毕,谢必安和范无救回到民宿四楼,就发现对面的404门虚掩着,里头俨然有人。
而那股怨灵的怨念却消失了。
他们心里清楚是怎么回事,那小道士身怀灵力,他们怎会看不出来。就算看不出来,那小道士的脸他们也认得。这位过去九世,都是心怀苍生为国为民的得道高人,第一世甚至是救下一国百姓,受到万人敬仰的国师,身具无量功德。这位每一世都由他们亲自引渡到黄泉,已经是老熟人了。不然他推门而入之时,怎会值得黑白无常侧目一眼。
如今到了末法时代,人们信仰流失,小道士今生不似从前那般大富大贵,似乎过得清贫,可依然奔走在救苦救难超度亡灵第一线,是大善。
十世功德金光加身,此世过去,便可位列仙班。
能在此相遇,也算缘分。
他们没去拜访屋里的故人,范无救刷房卡开门,先进屋休息。
欧阳枫念了整整两个小时的往生咒,才将应小雯身上的怨气彻底消除。他念得口干舌燥,拧开矿泉水瓶喝了口,就见门外传来脚步声,好像是对面的房客回来了。
欧阳枫一想,这麻烦了,他待会儿请无常是要设坛做法的,那可得闹出不小的动静。
怨灵本身不在勾魂名单之列,不会有无常前来勾魂,他将怨灵超度了,无常也不会得到消息,所以第三步就是通知无常。可他毕竟是个凡人,不可能让无常来无常就乖乖来。就算是一般的无常鬼,在地府大小也是个官职,需得设好祭坛,摆上祭品,摇响铃铛,虔诚又大声地念咒,将无常恭恭敬敬地请过来,这个过程通常需要持续一小时。至于身份最高的那两位无常仙?别想了,就没有哪位天师能请得动,一般怨灵也不够格让那两位出手。
欧阳枫不是第一次超度怨灵,也不是第一次请无常,但这回是大晚上,对屋还有人,民宿隔音效果又差。他要是不停摇铃铛还大声念咒语,对面怕是会觉得扰民,直接叫警察把他抓走。
他想了想,决定先去给对门打个预防针,但愿对方能好说话一点。
欧阳枫推开门,敲了敲对面的门,礼貌道:“你们好。”
门打开,高大的黑衣男人手撑在门板上:“有事?”
欧阳枫一怔,觉得眼前这人有些面熟。再看里头床上坐着的白衣青年,这份熟悉感愈发强烈,竟对两个陌生人备感亲切。
可他确信这辈子从没见过这两人。这两人长得那么好看,若是见过,他不至于想不起来。
难不成是前世有缘?
欧阳枫收起胡思乱想,不好意思道:“两位晚上好,我是外地一个剧团赶过来演出的,明天就要登台表演,今晚还要抓紧排练。我演的是个道士,表演的节目可能会很吵,所以今晚不管听到什么动静,还请您二位体谅一下。”
他心里还是有些紧张,这临时找的理由也不知道能不能站得住脚。对方要是不体谅,他也没办法,旁人没义务接受他的吵闹。
“没事儿。”范无救却很好说话,还扫了眼设好的祭坛,“道具准备得挺齐全。”
欧阳枫高兴道:“那真是太感谢了。”世上果然还是好人多。
得到对门的允许,欧阳枫回到404就关上门开坛做法,摇起招魂铃,口念请神咒。
刚念一分钟,屋内阴风阵阵,一黑一白两道身影出现在门前。
欧阳枫一懵,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这回怎么这么快就出现了?
难道无常鬼正好在附近巡逻?
他定睛一看,发现一件更不得了的事那两位的官帽上竟然有字。
众所周知,这请神咒虽名为请神,招来的都是普通的无常鬼,真神仙是请不来的。怎么看出是山寨无常还是正版无常呢?看帽子上有没有字就知晓了。
他这是把正宗的无常仙给召唤来了?
就是这第一次见面的无常仙,看着怎么也这么眼熟
直到白无常开口:“又见面了。”
欧阳枫震惊。
这不就是他一分钟前才见过的对门邻居么!
范无救随手拿起祭坛上充作祭品的苹果咬了口,吊儿郎当道:“其实你不用废话那么多,也不用大费周章准备这些,来隔壁敲个门就行。我们刚才也就换了身衣服。”
欧阳枫呆呆道:“你们是,真的,无常仙?”
范无救挑眉:“其实我们也是剧团里专门扮演黑白无常的,这身是我们的演出服,特意赶来配合你的演出。”
欧阳枫木然道:“你们分明是穿墙进来的。”
范无救笑道:“你看你不是已经瞧得分明,何必再问真假?”
欧阳枫捏了把自己的脸:“这真的也和假的似的嘶,真疼。”
这竟是真的。
他做了二十年道士,做梦不敢想和黑白无常做邻居。
“好了,别逗他。”谢必安瞥一眼白裙女鬼,随口念了句咒。
立刻就有两名无常鬼凭空冒出来,冲谢必安范无救行礼,恭恭敬敬道:“七爷八爷,有何吩咐?”
凡间术士需得恭敬庄重地请出无常鬼,但对无常仙而言,无常鬼就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喽啰。
“把她带入地府投胎。”谢必安淡淡吩咐。
“是!”两名无常鬼领命,勾走应小雯的魂魄去地府投胎,来无影去无踪。
欧阳枫一脸崇敬。他以前打交道的都是无常鬼,觉得那些鬼穿着黑白衣裳,戴着高帽,已经很有无常的气派。而今见了本尊,才知道那些都是低配山寨。
范无救乐不可支地看着他:“百年不见,你竟落魄成这样了?”
好歹是十世的老朋友,之前每一世欧阳枫都德高望重,富贵滔天。相比之下,这一世实在穷得叮当响。
欧阳枫一愣,随即了然:“看来无常仙与我有前缘。”
他并不意外。以前他每次请无常,请的时候那些无常鬼还可能怠慢,来得慢了些。可一旦来了,见到他态度绝对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说他功德无量,迟早成仙,日后苟富贵,勿相忘。
这么深的功德,不是一世能够累积的。前世的他认识黑白无常也就说得过去了。
欧阳枫叹气,分明是头一回见面,言语却不觉熟稔,像与老朋友交谈:“这年头人们都不信鬼神了,改信仰马克思主义,一个个都是无神论者。就是有宗教信仰的,也有佛教、基督教这些外来宗教挤占本土道教的生存空间。现在干这行的就少,能靠这行混口饭吃的更少。”
不过就算不被相信,被当成神棍,被骂江湖骗子,他也就嘴上抱怨几句,行动还是诚实的。
谢必安看着故人的转世,想到当年眼前人其实也有受万人信仰,被奉为神明的时候。
那是欧阳枫的第一世。他生逢乱世,正赶上战乱永不止歇,百姓民不聊生的时候。疆场上的十万将士,最终都成十万阴兵,人间家家户户缟素,是地府的鬼神看了都为之恻隐的地步。黑白无常那时刚上任不久,就险些累得在岗位上再死一次。每天都是勾不完的亡魂,神绝望,人更绝望。
在那个黑暗的时代,王朝腐朽,君王昏庸,百姓无可指望,无所倚靠,唯有将信仰寄托于神明。那时庙里的香火最旺,人人都有家国平安的愿望。
此时就诞生了欧阳枫这么一位大国师。他耗尽毕生修为,以身为祭,结束了经年的战乱,成为天下百姓心中的神明。他身陨时,天上降下一道功德金光,黑白无常去勾他的魂,险些被金光闪瞎眼。
那金光中有浩瀚如海的信仰之力。
那时万人景仰宛如神明降世的国师,与现在做个法都要担心被警察请去喝茶的小道士,可真是截然不同的境遇。
“其实这样也好。”谢必安一哂。
欧阳枫睁大眼睛:“哪里好了?”
谢必安道:“古往今来,但凡百姓集体求神拜佛,大都是正在经历乱世、瘟疫、天灾等祸事,且多半摊上一个无能的朝廷。人力无法阻挡,生活不见光芒,才会将精神寄托于虚无飘渺的鬼神。若是太平盛世,人人吃饱穿暖,无性命之忧,精神物质皆富足,自然可以当无神论者。倘若这天下能一直太平安康下去,我倒宁愿凡人不信我们了。”
欧阳枫肃然起敬。不愧是无常仙,觉悟是真的高。原本身为天生阴阳眼的道士,他对唯物主义嗤之以鼻,但听君一席话,他只想高呼
共产主义万岁,马克思主义万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