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大早,柳县令便被严威传召。
“下官见过巡抚大人。”柳县令向严威施了一礼。
“不必多礼。”严威走到柳县令身前,“你可知我召你来是为何事?”
柳县令思索了片刻,“下官不知,还请大人明言。”
严威却没有直言召柳县令前来的目的,反是面容一肃。“柳元忠,你乃是朝廷命官。上得圣上信任,下有万民拥促,方能为一县之长。在其位,应时时想着为圣上分忧,为百姓谋福,不可因私情而误。”
“下官不敢!”柳县令连忙又施了一礼,面『色』有些惊惶,眼底更多却是疑『惑』。
“下官虽无大能,亦不敢忘本职。在位数年之间,不说造福一方百姓,但从未用本职谋取私利,还请严大人明鉴!”
这位严大人在未揭『露』身份之前,看起来倒是很好相处。揭『露』身份第一日,便让人感受到了他的雷厉风行。
安排好赈灾的车队,严大人第一时间便发落了几位县令。虽然没有严明剥夺身份,只是闭关思过。但谁都知道,这些人进去的时候是县令,出来的时候再是什么身份就不好说了。
如今这位大人将枪头对准了自己,由不得柳县令不惊惧。他左思右想,也不知自己到底何处做得不对。
身为县令这些年,他有很多策略想要施行,却因种种原因束手束脚,没有为百姓创造多少福利。但总体来说,也算是中规中矩,挑不出什么错处。这些时日赈灾,他更是尽心尽力。虽然几次将注压在柳誉身上颇为冒险,但结果令人惊喜。而且几次的出发点都是为了百姓,不至于沾染麻烦。
柳元忠自觉,这些年无愧于心。
“你在任期间的确无错,赈灾之事更是可圈可点。”严威看了柳县令一眼,“否则我今日也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直接把你和其他县令一起圈了就是。”
“下官惶恐。”柳县令声音更低了几分。
严威转身不着痕迹的与静立在主座旁的郁承渊对视了一眼,他走回到主座前却并未落座。手按在身前的桌面上,微微俯身看着下方的柳县令。“在军中谎报军情、延误军机乃是大忌!今时虽不是两军作战,但比之更甚。每拖延一日,便会让百姓遭受新的痛楚,多上数百名百姓受难。”
“巡抚大人此言怎讲?”柳县令连忙反驳,“下官从未延误救灾时机,也更未谎报实情啊!”
“柳县令还请慎言!好好想想如今还在受苦受难的百姓。”
严威声音低沉了两分,“只要身染瘟疫,便要一日经历一种病痛,在短短一日之间的感受到从患病初到病重的绝望。病重却也不得解脱,第二日会再次开始新的病痛体验……如今已经是第三日!他们能坚持几日?!纵然身体能扛得住,他们的心『性』当真能忍受得住这种折磨?”
微微低沉的声音,让他的话语显得更为残酷,也成功的掩盖了他心中的两分不忍。
“下官……”柳县令的声音已有几分喑哑。“下官当真不敢有任何隐瞒啊!”
“不敢有任何隐瞒,那柳案首之事何解?”严威微微眯起眼睛。
柳县令面上有一瞬间的愣神,“柳案首……”
“莫非柳县令你也对本大人说一切只是偶然?!”严威狠狠的拍了一把桌子,“你真当我们朝廷的监察都是摆设,还是觉得我们都是傻子,可以对一切视而不见?!”
“下官不敢!”柳县令听到‘监察’两个字顿时有几分恍然。
“柳案首当日要求我更改迁移百姓的方法,是觉得另一种方式更为安全。虽说施行起来更加麻烦,也更为耗费食物。但为了安全麻烦一点,在他看来不算什么。有『药』膳方子在,食物也不需要担忧。因为柳案首十分坚持,又以『药』膳方子相胁,下官也不敢太过违逆,才促使了这种迁移方法。”
柳县令说到这里看了严威一眼,从他的神『色』之上也看不出他是满意还是不满意,一时心下做苦。这消息大抵是不能让这位大人满意的,营地里的人早就知晓了。他所能补充的只有,柳案首当时非常坚持。
严威开口询问。“他有多么坚持?”
“他当时似乎说了,他这样做自有深意。”柳县令忙道,“不过这可能是推脱之词,也可能是他从什么地方了解到了丰和水门不够稳固。我觉得后一种可能『性』更大,柳案首不是一个喜欢推脱的人。”
柳誉之前也曾对他们介绍过严威的一些情况,这消息柳县令之前并不知晓,柳誉却能有所耳闻,消息明显要比他们灵通不少。
“继续。”严威手指敲了敲桌面。
柳县令面上有几分忧『色』,“大人应该更在意那『药』膳方子的来源,这个下官当真不了解!柳案首提到『药』膳的时候,我也派人调查过,但并没有什么收获。他的确有一顿时间经常购买一些『药』草之类,但不像是为懂医术的人买的。那些『药』草在他家里停留两三日,便会原封不动的被捐回『药』房,让『药』房代为施善于民。”
“如果是懂医术的人购买草『药』,不可能会买回去不做任何处理就送回来,连炮制都不做!据说其中有不少草『药』因为这一来一回失去了不少效用,为此『药』房的坐镇大夫可没少叹息……”
柳县令又仔细想了想,低声开口,“我知道的就那么多了。”
“你确定没有遗漏之处?”严威再次发问。
“柳案首家境不好,这些『药』物只是他经手,据他所言是为借居在柳宁县的朋友穆靳购买的。穆靳是一位武力高深的武者,在狼口下救下了柳案首方与之结识。因有救命之恩,柳案首对其分外上心。”
“武力值高深,比起我们如何?”严威直起身子,似乎有几分不以为意,并未让柳县令觉察出异样。
“穆靳武艺值到底多高,我这个做文人的也看不通透,不过肯定是不错的。他随口指点几句,便让柳案首的武力在短时间内攀升到同龄人前列。”
柳县令突然想到了什么,连忙开口,“我本也考虑过让他帮忙打猎。只是这人在上山之前特地让『药』房帮忙采买了大批『药』草于我们有恩,再加上他平日的表现好像不怎么喜人近身,我担心弄巧成拙不敢贸然打扰。”
“嗯。”严威随口应了一声,用眼神示意柳县令继续。
柳县令再次施礼,面上发苦。“大人,我真的只知道这么多了。您接手的资料之中,或许还有其余记载,但我当真再无耳闻。”
严威点了点头,“你让人将之前调查的资料送过来。”
柳县令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严威,莫非他还要用资料验证一番他是否全部交代?这位严大人,行事果真严谨。不过,柳县令对此倒也不虚。“我这便让人送过来!”
严威随意的翻了翻资料,对着柳县令摆了摆手,“下去吧。”
柳县令离开帐篷没多久,严威便连忙将资料递给郁承渊,“这便是柳案首的资料了。”
若是柳县令在此,便会觉察自己被蒙骗了。
严威所说的监察的确存在,但显然不至于连柳县令和柳誉的对话都一清二楚。
柳誉那时可没有改变迁徙方式、献上灵『药』这两个大功,只是一个小有名气的秀才。在普通人眼中或许已经是了不得的人物,在朝廷眼中却不值得多么在意。当时正是准备对抗天灾的时候,柳誉的存在感就更不显眼了。
严威之前之所以那样说,是为了将柳县令唬住让他老实交代。在他一番恐吓之下,柳县令哪里还敢有半分欺瞒,直接便将他们最需要的送上了门。
郁承渊将资料从头到尾的翻看了一遍,期间整个帐篷内都只有他翻动书页的声音。
在上山之前柳誉只是一个有几分才学的秀才,当真看不出半分异常。倒也不是没有他韬光养晦这个可能,但结合他的家境和上山冒险的行径,可能『性』微不可察。
以上山为节点,郁承渊的手指在‘穆靳’这个名字上停顿了一下。
“您准备……”
“会一会‘穆靳’。”郁承渊将资料丢给严威。“至少能证明一点,穆靳的武力高深。只这一点,这次拜访便不虚此行。”
“您在营地数日未能发现有这么一位武者存在,他或许用了某种秘法。若不其然,他便是一位……”
“宗师。”郁承渊说出了严威迟迟不敢说出口的那个称呼,对接下来的见面明显有几分期待。
“您何必亲自前去,我去一趟应该更能体现出对宗师的尊重。或许他会看在我与朝廷联系的情况下,便愿意暴『露』我们想知道的东西。”严威理解宗师的倨傲,也了解陛下的矜贵。两人见面之后会发生什么,他实在不敢想。
“你准备用言行告诉他,你要探查一位宗师?”郁承渊看了严威一眼。
“呃。”严威顿时无言。他瞬间了悟了郁承渊前去的借口,他的确无法做到。
郁承渊走出主帐,在衙役口中探听了几句,径直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晚辈程舟,偶然听闻有武学高人在此,特来拜会。”郁承渊在距离帐篷十余米外便停下了脚步,朝着帐篷所在的方向一抱拳。
穆靳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后不紧不慢的将手中的书籍翻阅了一页,这才开口。“进。”
言行之间完全看不出,他对这场见面有所期待。仿佛之前百般设计,并非出自他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