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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5章 揭幕(1 / 1)

陆离最后一次入朝面圣,其实并没有向贺烨托付照顾十一娘。

他早失资格,又历来清醒倘若君心如磐石,恒久无转移,自当照顾妻儿,何需旁人托付可要若帝王见异思迁又或是终于因权位变成心如铁石之人,旁人的托付也就失去了意义。

陆离没有做这件有如画蛇添足的事,不过他作为一个旁观者,竟比十一娘还要更有信心,所以在离世之前,他决定由自己迈出至关重要的一步,那便是亲手揭开沉冤昭雪的序幕,他相信贺烨和十一娘之间,不会走到他们一直在担忧甚至准备的最坏结果,夫妻不会反目,君臣也不会离心。

最后一次面圣,他提醒贺烨“当年仁宗帝崩逝时,韦太后兵逼紫宸殿,迫使仁宗不得不改变初衷,而圣上当晚,也几乎处于生死一线之间,臣犹记忆如新,当佯奉太后之令,实则向圣上表达臣服之志时,圣上告诉臣,决不会有负仁宗所托,不会放弃志向,纵使艰难险阻,亦要竭尽全力还天下治盛之世,方不负臣等,追随辅佐之义。”

“一路披荆斩棘,臣坚信圣上,必能达偿当年一诺,故,臣恳请圣上,欲还天下治世,莫使忠良含冤。”

“臣有实据,可证仁宗朝裴郑逆案,实乃太后主谋,贺珅、姚潜一系帮凶,构陷残害忠良,此类奸小,为夺权位,甚至逼反潘博,致使营州等地为乱党割据,一度为北辽 统辖,长年战乱,多少百姓家破人亡,多少将士埋骨黄沙,然极恶大罪,直到今日,仍由忠臣承担。”

“圣上欲复治盛,就不应任由亡魂含恨而纵容奸恶逍遥。”

所有隐约的猜想,就此得到证实,又直到十一娘刚才因为悲愤不已时,脱口而出那番话,让贺烨更加笃信他们,十一娘与陆离、贺湛,或者还要算上京兆柳、薛二族,一直在筹划一直在促进的那件机密事宜,就是洗清裴郑二族的冤情,彻底推翻仁宗朝时,那件震惊朝野的要案。

但贺烨仍存疑惑,他不相信这件事情,真由陆离,抑或韦太夫人、柳誉宜等主导。

十一娘或许被瞒在鼓里,但贺烨心知肚明,陆离对她,决不限于师友抑或兄妹之情,这份情感太深沉,太执着,就连他这个十一娘的夫君,也实常愧疚付出尚且不如陆离更多。

陆离又岂会为了自己的执念,将十一娘推上这条凶险的途径,甚至眼睁睁看着十一娘以终生幸福为赌注,用政治联姻的策略,助他实现愿望

只有一个解释,这件事是由十一娘主导,陆离甚至贺湛仅只追随,这件事情是十一娘的执念,是她无论如何都必须达成的执念。

可十一娘为何有这么深的执念呢京兆裴一族,与京兆柳仅只姻亲,纽带甚至并非十一娘的父亲,而为伯父柳誉宜,这件大案发生时,十一娘尚在襁褓,她不可能与裴郑两门族人,产生交集,更没有理由为这两门的冤情,出生入死涉身诡谲。

十一娘不是执着仇恨之人,这从她处治任玉华、沈氏等等的态度便能洞谙,这些人对她或多或少都有恶意,而且行为过不利于她的阴谋,对任玉华,她虽未网开一面,但在其死前,并无更多虐嘲,允许任玉华相对尊严的死去,对沈氏,十一娘更是手下留情,根本便不存斩尽杀绝之意。

要论来,十一娘与韦太后之间,并无血海深仇,可她对韦太后的恨意,俨然不共戴天。

贺烨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恨意的起源。

但又有一种莫名的直觉,此一起源,于他们之间的关系,至关重要。

他想要解开这个疙瘩,但突然又想起陆离对他说过的话。

“圣上对皇后,难道当真毫无猜忌”

贺烨又顿时警醒,悬崖勒马一般打消了,准备嘱令江迂在蓬莱殿以及碧奴身边安插耳目的打算。

如果他们之间,当真走到这一步,也许再也无法挽回了,深宫里,权谋场,猜忌已然太多,他不愿将家园也变作战场,更无法接受他会与十一娘之间,展开较量与厮杀。

那就让这个疙瘩存在吧,倘若万一解开,发现是一道断口,而且就此再难成为牵绊,纵然悔之不及,也是为时已晚。

只要两人还能紧紧联系,疙瘩又有什么关系呢

又说韦太后,这日也便听闻陆离病故的消息,大觉时运扭转,自不会错过这一天赐良机“皇后示好陆氏,极尽机巧,好容易才略微挽回帝宠,我正觉担心,想不到在这眉节骨,薛陆离竟然病重不治,这还真是她之劫数,我之机遇,皇后闻此噩耗,必定心神大乱,且看她还能不能沉得住气了。”

负责通风报讯的任瑶光,这时自然在太后身旁,佯作吃惊道“莫非真如传言,皇后与薛陆离,确有苟且之情”

“否则你道皇后,为何对天子无动于衷,心心念念要助薛陆离,推翻裴郑逆案这当中,固然有权谋之争,可仅因利弊,皇后还不至于这般取舍,她是聪明人,怎能不知女子在深宫之中,最不能失去便是圣宠,裴郑逆案,关系仁宗帝,掀生必定触怒天子,风险如此巨大,利害一目了然,若非为全薛陆离意愿,我实想不通皇后为何行为此等损己之事。”

太后冷笑道“皇后到底是我看着长大,我虽有误断,总不至于彻底走眼,她呀,不是无情之人,至少现下,还没修炼成铁石心肠,要不然咱们那出离间计,也不会这么容易得逞,可身处权利场,重情便是致命之错,可惜皇后,已经没有机会明白这个道理了。”

便令任氏“你走一趟紫宸殿,将天子引来此处。”

任氏却不情不愿“那回齐氏冒犯太后,因妾身通风报讯,许便造成圣上不满,若这回就怕圣上彻底不再信任妾身。”

贺烨什么时候信任过你了

太后粗喘一鼻子闷气,强忍不满道“你放心,我担保天子不会生疑,你只需佯作通风报讯,就说我因宫人挑唆,意欲为难皇后,天子只道你是去搬救兵,替皇后解围,说不定还会对你更加信任呢。”

这样才打消了任氏的疑虑,太后立马再遣一宫人,前往蓬莱殿传召十一娘。

清晨时在贺烨的劝慰下,十一娘虽说卧榻休息,但到底辗转难眠,直到不支,才勉强入睡,不到一个时辰便即清醒,略微振作了精神,哪知迟儿听闻陆离过世,又来母亲面前哭泣,闹着要去吊唁,十一娘强忍辛酸安抚迟儿,劝解着待正式治丧,储君才好前往凭悼,迟儿才没有坚持。

此时刚在绾芋、柔洁的劝慰下,随意用过饮食,又听禀莹阳真人已经入宫,正往蓬莱殿来,十一娘知道阿姑是担心自己,特意看望抚慰,她不愿让阿姑目睹这副憔悴悲情,于是用脂粉掩饰眼底浮青,才使形容更添振作,不防与真人面见,话未及深,韦太后所遣女使又来叨扰。

“必不安好心。”莹阳真人心怀悲愤的点明。

“她是等不及了,又岂料我也不愿再拖延。”十一娘冷笑,便告莹阳“阿姑好容易入宫,今晚便不用赶着回去观中,稍候片刻,待儿应付一趟,再与阿姑置酒案瑶琴,追思亡人。”

悼念挚友,十一娘坚持自己的方式,也知道莹阳的性情,正是一贯不羁俗礼,算来阿姑也当陆离一声长辈,说凭悼追思不合礼法,但她知道阿姑不会介意。

莹阳也的确不介意,且看十一娘虽说哀痛,意志显然并未毁溃,她稍觉安心,但仍叮嘱一句“生死原为世间,最最无奈无力主导之事,但逝者虽辞,魂灵却永在生者心念,生者但存缅怀,逝者便不会消亡,故人生在世,虽唯一能够确定之事,便即必将赴死,为死而生,有何意义大约之所以为此一趟世间过客,意义仅在于能识知交良伴而已,绚之与你,两世知己,虽为男女有别,可谓管鲍之交,为使绚之无憾,伊伊当持顺变之节。”

这便是莹阳此生,送行挚爱,送行至亲,饱经生死之痛,未获厮守之幸,可她纵是清寂一生,也从不曾悲观厌世的原因。

至情至性,方才不负生于人世。

就像她明知林霄上,不能背负婚约,与她缔结夫妻之缘,她不强求,却也不会违心趋从流俗。

不得回报的付出,当真不值得么

有情人不能长相厮守,难道就真会抱憾终生

还是说,根本不敢付出,不敢期许的人,才更加悲凉

十一娘往长安殿的一行路上,都在深思阿姑这番话,她想,陆离的一世,都在为她付出,她没有丝毫回应,可陆离,为什么就不会因为绝望而怨恨呢

又自己倘若不是如此畏惧用情,如果也能如阿姑一样至情至性,或许与陆离之间,便不是现今的情境。

陆哥,我好像知道我错在哪里了。

刚理出一丝端倪,长安殿的匾额,又已然在望。

十一娘正视前方,目光与步伐都更加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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