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三个人驾驶黄色Polo小车,往双庆市历史悠久的新芽福利院驶去。
“出来十多年了,我一次也没有回去过,阿凌,我是不是很冷血?”宁皓看着左凌,对自己提出了质疑。
不等对方回答,他用倾述的语气继续说道:“杨阿姨对我们那么好,可惜我也没有回去看望过她!我一定是没有感情的动物!”
“宁皓,你不回去自然有你的苦衷,我们都理解。这几年,你通过白高向孤儿院捐献的财物不在少数,这就是感恩的表现啊!是吧,高子?”左凌宽慰道。
坐在后排的白高从衣兜里掏出一把炒熟的南瓜子,认真地剥着,听到左凌喊他,这才抬起头来,应道:“是!比我做得好!”
沉默片刻,左凌看了看身边的两个男子,说道:“你说你们两个也真是有缘,同一天到孤儿院,福利院记载的生日只相差一个月,还都把进入孤儿院之前的记忆忘得干干净净!真有这么凑巧吗?”
宁皓和白高互相看了看,同时耸了耸肩,无言以对。
眼看快要抵达目的地了,白高一改平时的被动说话风格,主动说道:“宁皓,有件事情我违背了你的安排,得跟你说一下,以便你有心理准备!你让我捐献财物的时候,不要提到你的名字,可是,对不起,我全部都是直接以你的名义进行的!只不过,我跟他们打过招呼,不许他们对外宣传!”
宁皓转身看了一眼白高,本就有些心绪不宁的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感谢还是责备这个对自己贴心贴肺的挚友,便不置可否。
新芽福利院座落在双庆市另一片郊区,和蓝浩盟小区分别处在城市对角线的两端。
十多年来,城市面貌日新月异,福利院也不例外,新建的宿舍楼,崭新的小型塑胶运动场,与过去的布局已经迥异。
小车来到门口,一个中年保安探出头来:“哟!原来是白总回来了!”
说着,他把头缩回值班室,按了按钮,电动伸缩门自动收叠,汽车驶过去的时候,他再次伸出头来,朝白高微笑致意。
来之前,白高提前电话联系了福利院院长,告诉他们宁皓要过来,不过只是拜访故人,时间仓促,见完面还要赶着离开,请他们不要张扬。
所以,院长只身前来迎接,是一个清瘦的中年男子,在宁皓离开之后才上任的,这是他第一次与这位传说中的学霸、新芽福利院的骄傲见面。
“宁教授,幸会幸会!白总说你们行程紧张,所以我们就没安排什么活动,真是招待不周!请您见谅!”院长热情地过来与他们握手。
“是我们打扰了!您比我年长,叫我小宁就行!”
“白总说你们要过来拜访故人,但时过境迁,那时的四位工作人员现在已经大变样了!老院长八年前去世,老炊事员六年前退休,刚退下去就得了心肌梗塞,也死了!保育员杨阿姨在五年前患上了老年痴呆症,无儿无女,得到政府的特批,她后来一直住在这里,由我们的工作人员一并照顾。”
说着,院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语气微顿,继而用描述不光彩事件的鄙夷语气续道:“当然了,还有保管员付强,你们都知道的,他当年就被抓进了精神病院,至今还关着……”
“以前规模小,工作人员也不多。”宁皓转身对第一次踏入这片土地的左凌解释道。
接着,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杨阿姨,她是个好人啊!我早该来看她了……”
他对院长提到的其他人不发表意见,对于这位曾经温婉勤劳的老阿姨充满了愧疚之情。
宿舍楼的一层是职工住房,最端头的一间屋子,便是杨阿姨的住所。
轻轻推开门,院长用与孩子对话的口吻说道:“杨姨,你快看看,谁来跟你玩了?”
坐在写字台前的杨阿姨没有理会,她两腿并拢端坐,左手平摊在左腿上,右手在右腿上不停地拍打翻转,手背、手心间插拍着大腿,口里念念有词,仔细听去,原来她在数数。
1013、1014……
宁皓心中一阵酸楚。
当年他来的时候,杨阿姨就快五十岁了,现如今,这位年近八十的老妇人,已不再有当年的精气神。
干皱的面纹,刻着岁月的痕迹,霜白的乱发,别着几颗老式的黑色一字夹,眼睛周围多了镶着红肿的边,嘴巴因为牙齿的零落而瘪了进去……
白高上前一步,大声喊道:“杨姨!高子放假回来了!”
老人家脸上顿时笑逐颜开,转身看到了白高,她弓着腰,吃力地站起来,用不再清晰的声音颤抖地喊道:“高子回来了!你其他几个兄弟姐妹呢?”
说着,她拉起白高的手,坐到了床边。
院长低声在宁皓耳边说道:“白总经常来看她,他们已经养成了习惯,都是用当年的口气说话!”
这时,只听白高说道:“其他人还在学校,我和宁皓先回来的!”
“宁皓,他舍得回来了?在哪儿呢?”杨阿姨用欣喜的目光四处寻找。
宁皓眼睛已经湿润了,他感觉有两根有力的手指,正紧紧地捏着自己的心脏,疼得他说不出话来。
走上前去,蹲在地上,握着老人那爬满褶皱的手,喊道:“杨姨!宁皓放假回来了!”
“回来了,太好了!就你们两个,杨姨最放心不下,平时又不怎么说话!等会,杨姨去给你们端好吃的过来!”
她站起身,行动比刚才轻快了不少,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缘故。
院长走过来拦住了她,劝道:“杨姨不用急,我已经安排炊事员了,他等会做好了饭会端过来!你和孩子们一起说说话吧!”
“哦!好好好,正好我看着你们,免得那个付强死鬼又过来找你们麻烦!”她重新坐回白高身边,拉着宁皓在她另一侧也坐下了。
院长有事便告辞了。
宁皓向杨阿姨介绍左凌,说是班上的同学。
“女同学啊?宁皓,杨姨说过多少次,不许早恋!要是杨姨知道你欺负人家女孩子,我就打烂你的屁股!”
“绝对不是那种关系,杨姨,她,哦,她是来帮我补习功课的!”宁皓赶紧解释。
杨阿姨这才平静下来。
闲聊一阵之后,左凌好奇地问她:“宁皓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啊?”
老人家笑道:“他啊!他,他和高子一起,哭着鼻子,就在我们福利院门口,站着哭,深更半夜的,还下着大雨,是我把他们接进来的!”
突然,杨姨脸色一沉,压低了声音,对宁皓神神秘秘地说道:“对了,你带来的那个铁盒子,杨姨还没来得及帮你收好,就被那个挨千刀的付强给抢走了!以前杨姨不说,是怕你伤心,你现在长大了,去找付强拿回来!”
三个人都是心头一怔,看着杨姨的脸色,不像是假话。
但是,说完这话的杨姨,重新展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一会儿说要出去买菜给他们做好吃的,一会儿又嘱咐他们在学校要听老师的话。
宁皓脸色最是陡变,顿时愣在那里,他的心灵深处,仿佛被破冰船给冲撞了一下,记忆的冰山裂开一道口子。
他记起了那天雨夜,自己手里的确捏着一个铁盒子,那是一个八十年代生产的被吃完了的小型糖果盒子,被摩擦过的边角透着铁锈,但是那时的自己,心中充满了悲哀和无限的恐惧,并没有太在意手里的铁皮盒子,不知道那里面有没有秘密,也忘了它被易手到付强那里的过程。
半晌,他看了一眼白高,只见白高神色平静,似乎对这个盒子没有印象。
临走时,宁皓答应院长,将会每年支付三万块钱给福利院,作为杨姨的生活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