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街的夜,千篇一律。
宁谧里有稀疏犬吠,摩托车从窗外街道驶过,碰到坑洼一抖,卡塔一声响。
窗下,顾奶奶借着街上的路灯光漏进来的光,缝缝补补。
老人习惯了节省,屋里没开灯。
她推推老花眼镜,枯槁的躯干,在窗下缩成皱巴巴的一团。
二楼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她探头望了望,猜想是顾星沉洗完澡要看书了,于是蹒跚起身去关掉了电视机——长虹牌的,市面上都几乎看不见的老古董了。
毛巾被抓起来,在少年湿漉漉的短发间来回摩擦了几下,便被叠好,放在一边。
顾星沉在书桌坐下,黑色卫衣靠近脖子的地方被打湿了,颜色更深一些,衬得他皮肤很白。
刚看了一会儿物理书,脚边就有毛绒的东西蹭过来。
顾星沉弯腰一捞。
“说过多少次了小罂,我洗了澡就不许蹭,看,我满腿都是你的毛。”
猫儿:“喵~”
“还好意思撒娇,正骂你呢。不听话,犟得很。”
猫儿咕噜咕噜,费力地僵着脑袋舔顾星沉手背,猫儿舌头上的倒刺刮得顾星沉皮肤又麻又痛。
顾星沉点了下猫儿的小鼻子,刚把它放地上,可猫儿立马又粘上他腿蹭。
不得已,顾星沉又把它捉住,次举正中猫儿下怀。它太想被捉了,巴不得自己小脑袋被握在少年干净修长的手指间,让他玉石般细腻温润的大拇指指腹,揉搓它的小猫脸儿。
“是不是你们叫小罂的,都不听话,嗯?”顾星沉低声自言自语。
“一玩儿起来好多天不理我,今天好不容易碰见,你却转头又走了。我以为就这样了,你却又发个短信给我,说放学一起走。我还没高兴上,就发现你爽了我约。我等到大楼熄灯,你还是没来。”
“一条短信不发给我,也一个电话也没有。”
“我等着你,像个傻瓜……”
少年的眼珠纹理幽深,台灯的白光落进他眼睛里,碎成无数星子,那里有星辰瀚海。
他眼眸流转间,便有波光跌宕。
然而猫儿根本听不懂,还是一个劲儿舔他的手指,温顺地撒娇,惹得顾星沉笑了一下。
“还是你这个小罂乖。”-
顾星沉睡前看了下手机,还是没有许罂的消息,就把手机调了静音,睡觉。
可睡到凌晨,他莫名就醒了。
睁眼的瞬间,床头手机的屏幕刚好暗下去。
他伸手,拿过手机,再摁亮。睡意立刻一散!
——13通未接来电!
收件箱还塞着几条短信。
【接电话!】
【我】
【在你家外面】
【快出来】
【!】
【等着你】
【[亲亲]】
发件人:许罂-
街道空旷,站着一排旧路灯。
“许罂!”
顾星沉喊了一声,焦急地穿梭在路灯下找人,忽然耳旁有脚步迅速靠近。
他一回头,胸膛便被重重一推搡,撞到路灯柱上。他来不及吃痛,脖子就被双肌肤滑嫩的手臂一缠,同时一双柔唇朝他热烈地吻来。
空气有淡淡香水味。
接吻的瞬间,顾星沉就认出了是谁。
一吻分开,许罂放开少年的嘴,嗔:“怎么才来啊你,等得我都困了!”
顾星沉一时没说出话,还在喘粗气。
不敢相信,眼前的许罂是真的!
其实,顾星沉早就习惯了许罂的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并没有奢望过,许罂会为他主动付出什么。
顾星沉缓了一下,脸变得严肃:
“深更半夜一个人乱跑什么?遇到坏人怎么办!”
天知道他看见她短信,说在街上等他,有多担心!
顾星沉紧紧抓着许罂的手,还在后怕。
“还说呢,就数你对我最坏了……”
许罂一点顾星沉的下巴,媚眼如丝,话语暧昧。
她直把少年看得目光闪烁了一下,而后伺机而动,脚尖一垫,将红唇凑到少年颈侧最敏感肌肤处,轻轻吻了一下:
“星沉,我们去开房,做爱吧……”
她蓄谋而来,双臂缠上她的少年。
远处的灯漏来一束冷白,在顾星沉脸颊和肩头洒下几点清辉。
他眸光动荡,呼吸也急了一下,眼睛里有火焰燃起。
过了一会儿,他一扣她后脑勺,就低下唇。
许罂闭目等着吻,却不想顾星沉只是嗅了嗅她的嘴巴,冷冰冰说:“你喝酒了?”
顾不上勾引,许罂立马一个激灵,怂了,吞了下唾沫。
“……一、一点点啦。”
顾星沉脸色难看。“我上次不是告诉过你,我不在不许喝吗!”
“……可、可我上次也说了,有时候是有一些情况……”许罂声音低下去,不敢辩解了。
“借口!”
顾星沉声音很冷,他很生气,许罂感觉出来,于是垂头咬唇,她确实也为今晚的行为解释不出个一二。
许罂小声抱怨:“我吃了一个小时口香糖,还特意喷了香水,你还能闻出来。顾星沉你是狗鼻子吗……”
“原来你爽我约,就是跟人吃喝玩乐去了,还一喝喝到大半夜!”
顾星沉完全能想象,那群草天日地的不良学生在一起玩是什么样子,越想越气,盯着许罂恨不能烧出个窟窿。
“喝到大半夜不说,还一个人跑来找男人开口就扬言开房做爱。”
“许罂,你可真敢!”
“你看你从头到尾,哪里像个学生!”
许罂手腕被捏得痛,扭捏着挣扎。“我又没找别人,我找你还不对嘛……”
“那除了我,你还想找谁?”
“……没想找谁啊。”
他啥意思啊,觉得她前男友多、滥情吗?呸,不是这意思是什么意思?
他分明就是这意思。
许罂撇撇嘴,感觉自己说什么好像都不讨顾星沉的好,干脆就不说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她好不容易拉下脸来,装作可怜的样子,大眼睛湿湿的盯着少年。
顾星沉憋了好一会儿,吐出两个字:“不乖!”
许罂眨眨眼,像只挨了主人骂的小狗,拉拉少年的手指摇了摇。
“好嘛,我错了嘛~嗯?”
“别生气啦?”
“你这样子好凶哦……”
“比我爹妈还凶。”
“要不,我干脆当你女儿算了……”
许罂一服软,顾星沉那怒气就像被扎了个洞,发不出来了,但也不想说话。
许罂:“你怎么了?”
“……没什么。”顾星沉脸侧开。
明明就是“有什么”,还装……
许罂心里嘀咕,嘴里还是耐心地哄:“你不开心?”
“没有。”
明明就有嘛。许罂皱皱眉、眨眨眼,不明白顾星沉哪里闹情绪了。
不过,有情绪的可不止他呢!
谁还没点不高兴了?
许罂撇撇嘴,似笑非笑:“中午你旁边的女生,有点儿多哦?”
“哪里多了,明明没几个。”顾星沉淡淡说。没追在她身边献殷勤的英俊男孩子多。
“都‘几个’了,还不多?”偶尔的光线漏下来,许罂娇俏的脸蛋儿意味深长的:“难怪别人说男人是下半身思考的生物!上面的脑袋都是用来骗人的。”
顾星沉看她一眼,皱着眉:“你想说什么?”
“不想说什么啊……”许罂一挑眉,双臂缠上顾星沉的脖子,“就问问学霸哥哥,用哪部位思考呀?”
她眼神暧昧得不得了,使劲往他怀里蹭,她的腿擦着他的腿内侧,痒痒的。
顾星沉呼吸有点儿重,有一股滚热在身体里沸腾,快把他烧起来了,眼睛里看着少女娇俏的笑脸,脑子里却浮现一些梦里不堪入目的画面。
他侧开脸,推开她,自己走开些。
“喂……”许罂诧异了一下,没想到自己居然又被拒绝了。
女人的思维总是发散的,她左缠右缠走在顾星沉身边:“你走什么啊顾星沉?你在心虚?”
顾星沉:“我没有!”
“你都生气了,还说不是心虚!”
顾星沉:“……我没生气。”
许罂没了耐心:
“少装点儿逼吧!真受不了你了!你生没生气我还不知道吗顾星沉!”
“……”
“你就是个色坯子!”
“斯文败类,衣冠禽兽!”
“你不就喜欢那些。”
许罂叉腰站定,对着顾星沉的背影口不择言。
少年的步子在路灯下顿了下,他黑色的卫衣,整齐的短发,露出那一段脖子的肌肤白皙干净。
顾星沉的背影,看起来很有种干净的味道。
许罂小跑上去。
“顾星沉!”
“我不信你看见比我漂亮的女生不会多看两眼。”
“你敢说,如果美女对你抛媚眼,你就一点儿不心动?”
“就比如今天中午坐你对面那个乖乖牌女生。”
“她跟我完全不一样。干干净净、清秀脱俗的,网上的感情专家说男人都有猎奇心理。”
“你敢说如果她亲你一下,说要跟你做爱,你会像刚才拒绝我那样果断拒绝她吗?”
“你敢说吗——”
顾星沉突然停下,盯着许罂。
许罂缩了缩脖子。
他一扣她后脑勺,重重堵了她嘴巴一下。
顾星沉难得一次很粗鲁。
算不上是吻。
“你再乱说,我生气了!”顾星沉咬牙。
许罂怂,眨眨眼。
顾星沉冷冰冰发作的时候,她还是怕的。尽管,她现在真想惹他。
顾星沉:“我不会让别人亲我!也不会和别的女生做什么,你别胡猜!”
顾星沉:“还有,以后少看些乱七八糟的专家,有那时间多看点书!”
顾星沉气得想吃了许罂。
拿她没办法了,真是,许罂总爱欺负他。
他其实一直只是只纸老虎,只在最无可奈何的时候,才虚张声势,吓唬吓唬她,希望她乖一点,乖一点点就好。
许罂看了一会儿少年干净认真的眼睛,不再嬉皮笑脸,她捧住他脸颊与自己额头相抵:“星沉,那你诚实点儿说,你想要我吗?”
许罂如愿感觉到少年呼吸颤了一下,焦躁的心,终于稳当了一些。
“我给你呀,就今天晚上……”
顾星沉眸子深下去,现在这一刻,他怀里的女孩彻底展露了本性,她危险,又迷人,她对他毫无保留,用自己作饵,钓他上钩。
他像一条傻鱼,为了这点甜头,心甘情愿送命。
顾星沉简直快要忘记苏野的警告,沉下去了。
这时,许罂却说:“对不起嘛,这两天太忙把你给冷落了,我不是故意的。别生我气啦,我今晚都补偿给你,嗯?”
在最神志迷离的时候,这话如一盆冷水当头落下,顾星沉一下清醒了。
“补偿?”
“嗯嗯!”
许罂摇着尾巴,等待好评了,结果没想到少年那似火的眼睛,居然冷下去,变得冷淡。
晚风吹拂来时,顾星沉叹息了一下。
“许罂。只有被伤害的人,才需要补偿。”
他说,“我不希望你补偿我,不论现在,还是未来。”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他不接受。
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他不接受。
许罂眨眨眼:“你、你能不能说明白点儿?你知道我成绩不好,别老跟我绕弯儿。”
顾星沉看着许罂良久,她不打电话、不发短信,浑像把他忘了一样。
她身边有享受不完的新鲜事、新鲜人,她一玩儿起来,根本不会管他,以前一直如此,现在,仿佛也是。
他只能等着,等她玩儿累了,等她想起来,回来找他,她稍微哄一哄,他又受不了,痴心巴巴地等。
偶尔,也等不到,比如上次分手,她说乏味了。
就这场恋爱,她不谈了。
那天的滋味,顾星沉现在也不想回忆。
顾星沉不说话,许罂小声喊了一下:“喂,顾星沉?你想什么呢……”
叹了一口气,顾星沉又忽然看开——大晚上跟个没心没肺的白痴较这个真,真是累。
算了!
顾星沉手扶着许罂的脖侧,大拇指摩挲她的脸颊。
“傻子,你以为和我做爱是什么?单方面的满足我那点儿龌龊,补偿我那点儿贪婪色心?”
顾星沉垂眸,无声笑了一下。
“我告诉你,许罂,我没你想的那么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