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清不去思考澶容说了什么。
素音准备的药浴里不知放了什么东西,药水的味道甜得若清头脑发昏,眼睛本就被药水刺激到红肿发痛,还要分出一半心力为此刻羞耻的一幕坐立难安。
他不知道澶容在想什么。
他不是那些年岁较小的孩童,澶容把他抱到桌子上,逼着他留在这里的行为让他觉得自己毫无尊严,受到了极大的羞辱。
“让开!”这是若清第一次对澶容发火。
澶容却不怕他,只说:“回话。”
他这次很过分,见若清有意遮挡,压住了若清的手,继续问道:“知道不好,还要去做?”
“不然怎么办?”若清冷声讥讽他,“你有时间管我的闲事,不如多操心操心自家弟子。”
他怼澶容多管闲事,以此告诉澶容他是素音的弟子,用不着澶容对他和素音的决定指手画脚。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对面都没传来任何声音。
澶容自他说完这句话后不再言语,不知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可他没有离开,坐在桌子上的若清感受得到澶容就在他身前站着。
对方的存在感和气息十分鲜明强烈,压的他喘不过气。
似乎是被若清的那句话多管闲事气到了,澶容的嘴里少了那些关心的话。若清等了半天,只觉得对方一直在看自己,却不知对方看向自己的时候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他有些不安,比起之前还会质问他的澶容,此刻安静下来的澶容更让他感到浑身不自在。
不知为何,若清忽然想起猛兽在捕食之前会悄无声息地隐藏起来,为的不过是在猎物毫无防备的时候,轻松得手。而若清觉得,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澶容就像是即将捕食的猛兽。
作为澶容的猎物,他是真的很不安,他想要澶容离开,因此喊了一句:“霓姮。”
过来送药的霓姮就在房外,可房间内的若清却不知道自己的师姐被一道光壁挡在房间外。
澶容自是知道他的打算。
了解自己并不受欢迎,澶容注视着若清紧抿的唇,在若清终于坐不住开始慌张地移动时,抬起了手臂。
若清还没有等来霓姮,先感受到手臂上多出一只手,接着还未等这只手拉住自己去别的地方,素音便破开了澶容布下法阵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还说:“澶容,你这是做什么?”
危险的紧迫感在这一刻远去,素音的出现成了安全的信号。
澶容松开抓着若清的手,声音冷了下来:“我还想问问你,你用这南回邪术是想做什么?”
素音一顿,不自觉避开了他的眼睛,“这……也是没了法子。”
“邪术到底是邪术,终究是害处多过好处,你想要依靠邪术得到你要的东西,还不如一开始就放弃他什么也不做。”说罢,澶容拿出身上的花放在了一旁。
素音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传说中的一种灵花,当下了解澶容这段时日去了哪里,又见澶容脸色与以往不同,想来是路上遇到了不少阻碍。
后来,等那朵双色灵花入了口,若清口中的怨言也一并吞下。
次日素音与若清说起这事,提了一嘴澶容为了得到这朵花受了不轻的伤。若清记着澶容的好,不再去想那天有些危险的场景,心里只剩下感激。
可除了感激,他也记住了那次澶容压制他的动作。
就如此时一样,澶容不容他抗拒,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但若清不能不去劝他。
可这时澶容却拉下他紧紧拽着自己的手,说:“没事,有我。”
听到这句话的若清并没觉得高兴。没有任何安心感,他为难地皱起眉,不得不跟着澶容和傅燕沉一同去林家三娘的住处。
其实傅燕沉和澶容比他还清楚林宅这事最好不管。
人都说无规矩不成方圆,在这世上,凡人有凡人应该守好的规矩,修士也有修士必须遵循的规矩。就像是世间上无法解释的异常都属于天道造化,天道的造化从不是凡人修士应该管的事。
不过人世间错误的造化不会出现很久,因此像是林家这种情况,明显是有人刻意为之……
而不管是过于明显的困局,还是林老爷身上的天罚,都不是什么好处理的事情,若清担心自己连累到他们,气他们并不听劝。
傅燕沉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他咬破食指,把血画在眼睛上,可除了直指林老爷方向的红线,他在林家没有发现其他。
之后他又用了一些可以用在自己身上的追查术,只可惜还是没有任何发现。
他们暂时找不到林宅的怨鬼在哪里,而若清也找不到红线锁定林老爷的主要原因。
背着若清,走在前方的傅燕沉问澶容:“这身修为无法在这个地方施展,也无法直接锁住这宅子里的怨鬼,怎么办?”
澶容平静地说:“孽缘索债前都会有一些征兆。苦主放不下死前的过往,忘不掉自身受到的委屈,会困在想要说出这段过往的念想里,若是这时林家有阴灵强的人,肯定会梦到苦主死前的过往,这就是我们可以探查的缺口。”
傅燕沉立刻想到,“林三娘?”
澶容点了一下头。
三人来到林三娘这里时,女人正在桌前写些什么。见他们来了,林三娘优雅地放下笔,收起那封信,然后看向他们。
“有事?”林三娘态度冷淡,“你们怎不在前院安歇,跑到我这偏僻的地方做什么?”
不知道是不是不喜欢外客来访,女人不与他们客套,直接说了赶人的话。
傅燕沉不看她的冷脸,问她:“你怎么一个人住在这里?”
若清听到这里,忍不住按了按眉心。
傅燕沉和林三娘两人的对话很有趣,都是直来直往、很不客气,也都在说着自己想要说的事情。
“不为什么,只是做了一些不讨人喜欢的事,被家中人赶到了这里。”林三娘说,“怎么,一些后宅女子的私密事你也想知道?”
“瞧你这气色不像是被饿了几顿的人。”傅燕沉懒得与她绕圈子,直接问她,“怎么,你家下仆没有跟你说过家里为何来外人?”
林三娘闭嘴不语。
“知道什么叫天还吗?”这时,傅燕沉一脚踩在林三娘面前的椅子上,说,“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也懒得瞒你,我们在入府的时候,就看出你父的身上缠着许多寻上门的血债。”
他不留情面道:“知道血债是什么吗?是你父杀过人,还杀过不少的人,那些人被他杀害,怨气过重才会一直缠着他,而你身边那个琛儿之所以会踢到罐子,引发家里的乱事,不过是有些已故之人已经找上门来。你猜,他们会不会放过你们林家?你又知不知道你那缺了大德的父亲躺下了,手指被人剁了,放在你母亲的粥里。”
许是想到了父亲受伤时的惨状,听到这里,林三娘脸色骤变,呼吸的声音重了许多,显然对此不是毫无感触。
可她却咬了咬牙,不松口说些其他,只紧张地摸着肚子,嘴里说着:“你话说得好听,可你的本事怎么没有你说的话这么好听?”
“我知道你们是修士,可你们若真有本事,怎么会找不出宅子里的那东西,还让我父失去了一根手指。”说着说着,她反而瞪圆了杏眸,语气多少有些哀怨,“你们没来之前,宅子里的异常不过是些小打小闹,从没有受伤死人的事!而今你们来了这里,说是除魔除妖,结果却是雷声大雨点小。”
她十分不满,一脸怒气,“若不是你们来了,我父怎么会倒下!又怎么会丢了根手指?我看来看去,只觉得你们才像是那个上门讨债的!说句难听的话,你们来了,还不如不来!”
她越说越激动,最后站了起来,把桌子上的茶杯拿起用力地扔在地上,赶客的行为明显到让人无法再厚着脸皮留在这里。
傅燕沉从不是忍得了别人的性子,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林三娘话说的难听,心里充满了怨气,如今这话不止是赶他们离开她的房间,还是在赶他们离开林宅。
可若清听了林三娘的话,只注意到:“东西?”
他表情古怪,现今林家的人和林老爷都默认了家中闹鬼,而说家中闹鬼,和说家中来了怪东西有些微妙的不同。
他也不知道是他多心,还是林三娘一时心急说错了话。澶容倒是比若清和傅燕沉镇定许多。面对林三娘的赶人行为,他没有表现出一丝不快,也没有被看轻的恼怒,只道:“修士分多种,剑修、医修、气修、鬼修、魔修、物修、佛修——以上这些,每一种都有不同的长处短处,而杀鬼除魔对修士不是难事,难的确实你家的事。”
若清接着澶容的话说:“你父身上绑着不少孽债,像是这种孽缘修士很容易就能看出来,而不用查就能看出来的原因不过是天道在提醒修士,此事管不得,因此,除了需要还债的你父之外,索债的债主绝非是我们想查就能查到的。”
“而债主是谁你父应该知道,你们家有些人也会在发生事情的前夕梦到一些古怪的事,这是苦主不甘心无人知道自己受到的委屈,也是解决此事的机会。”若清慢条斯理地说,“现今你父说不出来他做出的缺德事,林家怨鬼又不好找,你若不想家宅不宁,你便把知道的事情告诉我们,毕竟那个踢到罐子的琛儿,不会无缘无故把我们引到你这里,你也要懂得不管是琛儿想要我们看到你,还是那罐子的主人想要我们看到你,都有他们如此选择的原因。说句简单易懂的就是——你身上都有琛儿想要我们知道的事。”
若清把话说清楚。
可那林三娘却不为所动。
一直在一旁观察林三娘的澶容这时开口了:“你的孩子多大了?”
这句话似乎是刺到了林三娘,林三娘双目赤红,恨恨地瞪着他,直接捂住肚子,完全不想回话。
若清歪着头,想了想,跟着澶容问了一句:“琛儿是谁的孩子?”
林三娘不愿意听了,只想赶人离开。
若清他们拗不过林三娘,准备从她这里离开,再去问问其他人有关琛儿和林三娘的事情。
不过这三人还离开林三娘的房间,便一同扭头看向门口。
那个琛儿又出现了。
他趴在门缝中看着房间里的这三人,嘴巴一动一动,不知在吃什么。
林三娘看到他时表情仍旧不好看,刚要出声训斥琛儿,让琛儿不要到处乱跑,就听到前边有婢子叫了起来:“人呢?”
“老爷的手指又少了!”
“那三个修士去了哪里?”
接着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林宅又乱了起来。
听到这里,澶容和傅燕沉同时抬脚向外走去。
他们越过了这个琛儿,可若清盯着这个孩子,看着这个孩子的嘴巴,不知为何,心里在意得要命。
手上绑着的红线有些痛。
浅色的眸子里是那孩子一动一动的嘴。
傅燕沉和澶容见他不动,转身看向他。而他却上前一步,指着琛儿,语气微妙:“他在吃什么?”
琛儿不知含了什么在嘴里,看他咬来咬去的动作,嘴里的东西并不软烂。
傅燕沉和澶容脑子转得也快。
闻言,傅燕沉立刻拉起琛儿,澶容侧目,在婢子大呼小叫的声音中掰开琛儿的嘴。
随后,一根被咬了数次的手指从琛儿的口中落了下来。
那根手指没有缺少肉,却布满了属于孩童的小小牙印。
而林三娘看到这一幕惊得花容失色,她呼吸暂停了片刻,接着捂着肚子,忽地往后躺去。
若清就在她身边,见状连忙去扶了一下。
林三娘昏过去没多久,又被若清一针扎醒来,醒来之后她瞪着圆圆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简陋的木窗,愣了许久,在若清喊她的时候猛然起身向前爬去,捧着父亲的手指哭了起来。
而琛儿见她哭,也不劝她,表情也没有什么改变,只跪坐在一旁,静静地陪着她。
看着这一幕,若清与傅燕沉对视一眼,暂时没有离去。
林三娘哭了很久,一边哭,一边拿着手帕擦掉父亲手指上的口水。
若清看她的动作,看得出来林三娘很爱林老爷,却不知她为何不去看林老爷,也不说她到底知不知道什么事。但看她赶他们走的态度,若清猜的到她知道什么,只是这件事她不好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