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清从草堆上起身的时候头发上插了几根杂草,脸上有着压出来的横痕。
他愣愣地坐在原地,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只觉得胸前的位置有些痛。
而他坐了片刻,见澶容背对着他坐在破旧小屋的窗边打坐,没有贸然靠近打扰对方,只在对方的身后整理自己的头发,只是整理了没多久,他发现自己的身上有着不属于自己的直发。
他嗯了一声,捡起腿上那几根明显的直发,又看了看自己弯起的卷发,眨了眨眼睛,只当这是昨日扶澶容时留下的。不过这个想法出现没多久,他又想,原来小师叔也是会掉头发的……
他摇了摇头,捡起身上的头发,这时又看到自己的指甲缝里有些红红的痕迹,可他搓了搓指尖,完全不觉得痛……
毫无疑问,他的指甲里有着不属于自己的血迹。
若清举着手,一时有些不明白。
如果他没记错,他昨日并没有抓伤自己,也没有抓伤邺蛟,那他手上的血是从哪里来的?
小师叔?
——笑话,他怎么可能抓伤小师叔!
那他手上的血是…………
若清面无表情地思考许久,这时,他以为正在打坐的澶容动了一下。若清的余光捕捉到了澶容的动作,放下手问澶容:“小师叔,你怎么样了?”他一边关心对方的情况,一边在心里想着昨日的事,有了询问澶容说与他夜里在一起的心思,也想知道为什么葛齐会看到他夜里与澶容在一起。
而等他靠近澶容,弯下腰抬手查看澶容的脸时,他发现澶容那双青灰色的眸子移开了一些,清冷贵气的人对他的态度从亲近变得有些疏离。
为此若清再次愣神。
不过细看之后,比起疏离,澶容更像是不知如何对他。
不知自己怎么得罪了澶容,若清开始去想是不是澶容的眼睛看不到了,因为看不到心里有些难受,这才对他这般不好。而看着澶容散开的头发,他一头雾水地想着,澶容好端端地把头发抓得这般乱做什么?
这时的他还想,等一下他看过澶容的情况,就给澶容梳梳头,整理一下澶容的衣裳。而这个念头出现没多久,若清的视线往下移动,指尖意外对上了澶容颈侧的红痕,忍不住眨了眨眼睛,再眨了眨眼睛。
然而不管他眨几下眼睛,那红痕都在。
“小师叔……这里有虫子?”
若清一时反应不过来,无脑地问了一句,细看一下才发现不是。
而他是个医修,这红痕是什么他很清楚。
不能否认,不能理解,在这一刻,若清的大脑空白了片刻。
澶容见他不说话,抿了抿唇,抬起手盖住脖子上的红痕,不确定地问:“这里有痕迹?”
若清本来想说有,可他的眼睛停在澶容扶着脖子的手,望着那衣袖滑落的手臂,瞧见白皙结实的手臂上的三道猫抓似的痕迹,脑子更乱了。
此刻什么被人诬陷,什么傅燕沉,什么夜里不夜里都从他的脑海里远去,他只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澶容的手臂,和澶容脖颈上的痕迹,大脑像是生了锈一样完全转不动了。
“小师叔?”
恍惚间,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声音好似从另一个世界响起。
“这里有外人来过?”他底气不足地问了一句,心里清楚这里不可能有外人来过。
澶容是受了伤,但以澶容的本事,没有人能闯进这里,唐突了澶容还能全身而退,而看周围的并未毁坏的建筑,以及澶容平静的神情,若清能够肯定这里没有外人来过。
而没有外人来过,澶容手臂上的痕迹和那脖子上的红痕,是谁留下的……
……
——疯了!
若清猛地闭上眼睛。之前想问的事情和此刻的情况混在一起,让他不知道应该先问哪个。最后,他问澶容:“小师叔,为什么葛齐和你都说……我们夜里在一起。”他说完这句,抱着自暴自弃的念头不再看澶容。
他心里清楚问这件事的结果,和问澶容身上痕迹从哪里来的结果可能差不多……
可他问完之后,又萌生了一种很想收回这句话,不再询问的鸵鸟心态。这话说了没多久他就开始后悔了。
可澶容没有给他后悔的机会。
“你。”没去说痕迹是谁留下的,澶容抬起眼,欲言又止的样子让若清心下一沉。
“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他问。
没来由的,他先说了这样一句。
若清还没弄清前因后果,就被他先按在地上打了一下,感受出来他话里的不甘心,整个人都不好了。
而后澶容移开眼,抿了抿唇,似心有不甘,又不愿表露,只矜持地说:“你夜里确实来寻我,已经很久了。”
若清不愿意接受,下意识地否认了这件事的可能性,“怎么会?如果这是真的,为何我不知道?”
澶容侧过脸,虽是不满还是解释道:“上次你在林子里遇到魔修,被对方喂下了狐狸给的魅石,那魅石是放大心里贪念的东西。谁吃了魅石,就会受到魅石的影响,会在夜里去找自己最看重的人……想要与对方亲近。而那之后,你便一直来找我,这件事只有你和燕沉不知道。”
澶容说的话算是好懂,可若清愣了很久才想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很难相信这件事是真的。
“小师叔什么时候也会说笑了……”
若清避开了澶容的眼睛,底气不足地说。
他的心里乱糟糟的,只想整理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可澶容完全不给他机会,继续道:“你觉得我会说谎骗你?你就是这般想我的?”
澶容的表情有些意外,他固执地看着他,等着他来承认。此刻澶容的表情没有明显的错愕受挫,却让若清在那微微皱眉的认真表情中看出了一丝委屈。
若清还能说什么?
若清不想相信,可他盯着澶容身上的痕迹,回忆着葛齐和澶容说过的话,不得不信这件事的真实性。
想想自己这些日子一到夜里就会睡过去的毛病,他也觉得自己隐隐触碰到了有关真相的大门,但他一时接受不了这门后隐藏的东西,只能拼了命的去找否定这件事的理由。
而且……
如果他是从魔修出现之后开始去找澶容的,为何澶容一直不告诉他这件事。白日也当做没有什么异常的与他相处?
若清张开嘴,刚要询问这件事,澶容就开口道:“我本以为你只是弄不清你的心思,想等你慢慢想明白,没想到会给你带来许多麻烦……”他说到这里,低垂眼睑,话语中纵然有一丝委屈不甘,也不想让若清发现,像是不想给若清带来什么麻烦。
可他……要若清想清楚什么?
若清表情古怪,想到澶容之前说的那句吃下魅石回去在夜里找上自己的心上人,又想了想澶容的话,终于明白澶容的意思,为此倒吸了一口气。
“小师叔,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
“小师叔,你为何要等我弄清我的心思?”
这两句话一前一后在心里出现,弄得若清不知应该先问哪个。
而澶容则在这时再次开口:“你……如今听我说了这么多,有没有想明白自己的心意?”
若清万万没想到,澶容会抢先把他应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明明他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指望澶容解惑的人,却在两人简短的对话之后,成为了应该承担某种责任的存在。
他被澶容接二连三的动作打得溃不成军,竟是忘了之前走过来是想要澶容告诉他什么事,也忘了自己做好的质问台词,只能囔囔道:“我应该想明白什么……”
“想明白夜里来找我的原因。”
澶容循循渐进,若清却是越听越不对劲。
沉默片刻,若清稳了稳神,开始找回自己的声音反问澶容:“我若是想明白了小师叔要如何?”
他鼓足勇气,继续道:“小师叔为何要等我想明白?”
“小师叔为何不推开我?”
“在我夜里靠近小师叔的时候,小师叔又在想什么?”若清问完这些话,心跳的速度越来越快。
担心澶容不回答,只说些其他的事,他忍不住握紧拳头,不去理睬周身的一切,只盯着澶容那张俊美出众的脸。
此刻,太阳刚刚升起,晨光盖在头顶青瓦旁生长的杂草上,让那抹绿色多了几分温柔的生机。不知为何,温柔的光落在脸上的感觉让若清觉得燥热。他开始为了晨光的到来感到心烦,又像是胡乱的把心底的烦闷按在了晨光之上。不过同样的光落在澶容脸上时就从令人烦躁的刺目,变成了温柔而圣洁。
澶容不似若清那般急躁,他似乎一早就想到了若清会问这句话。
他仰起头,精致的眉眼上盖着光,白皙皮肤在晨光的照射下呈现的光感好似水中珍珠,那双灰青色的眼经过晨光的洗礼变得更加浅淡,美得近乎不真实。
他第一次在若清面前收起那副冷傲到不近人情的样子,十分认真地说:“你想听真话还是谎话?”
若清沉吟片刻,“真话。”
澶容点了一下头,舒展着眉目,神情慢慢变得平和。
他说:“我在想真好。”
他伸开手掌,摸着手心的纹路,以轻柔的声音说:“我在意的人会来寻我,不会以白日那副疏远客气的模样对着我。那时的他不会张嘴闭嘴都是傅燕沉,也不会因为傅燕沉忽视我。他会静下心听我说了什么,也会想要我与他亲近一点,讨厌看不到我。”
“而我看着那时的他,心里很难受,难受他只在夜里才会靠近我。不过不要紧,我想,相信终有一日他会想明白……”
澶容说到这里时,表情变得十分认真,他对着若清,声音不大,却有着专注而严肃的冷意,他一字一顿道——
“他终有一日会明白,我不喜欢傅燕沉,我只想与他在一起。”
“一直在一起。”
“就我们两个。”
“去哪里,想怎么活,都可以。”
………………………………
“葛齐、快、快去找人!”
在澶容意外受伤,带着若清跑了之后,宦官傻眼了。
他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在原地转来转去,也不问李悬念的死,也不关心三魂是谁杀得。他不再提三魂的死因,满心满眼都是若清那张与长公主极为相像的脸,要不是因对方是个修士,不好辨认年纪,他都要在看到若清的那一刻直接指着若清叫上一声。
而葛齐不知他突然看重若清的原因,没有因为他的话对若清有什么不同,甚至提不起兴趣去找若清,只想回到中都,把这件事告诉上司宁英。
宦官见劝不动他,当下跺了跺脚,大声道:“葛齐大人,回禀的事情可以交给我,还请葛齐大人与我手下这几位先去找那位身子不好的小公子,千万别再耽搁下去了。”
葛齐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为何突然这么在意那个叫若清的。”
宦官没有办法,只能趴在他的耳边说了一句:“那人与长公主长得一样,而长公主当年嫁的克琉王就是一头卷发,眼睛的颜色比起寻常人淡上一些!”
葛齐听到这里身子一震,脑海里顿时出现了长公主坐在幕帘后的身影。
那身影充满压迫性,与她所嫁的克琉王不同。
而在葛齐和宦官因为若清的下落开始心急时,躲在城中用纸人观察若清这边情况的金发男子等人坐不住了。
他们不知道澶容那个徒弟是什么东西,只知道那人邪性得很。
想想傅燕沉数日前打伤自己的模样,金发男子孟河没有想太久,提笔往魔域送了一封信,信很快到了魔域,先落入了魔尊的手里,斜坐在莲花榻上穿着黑蓝色衣服的人盯着信上的内容看了许久,最后把信交给了坐在对面的素音手里。
那一直冷着脸的女人在拿到信后,昱匸脸色骤变。不过她脸色变化的原因不是澶容和若清失去了下落,也不是傅燕沉追着两人走了,而是信上说若清失踪那时,中都的人也在。
看到这几个字,素音身子一晃,眸光微闪,当下站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澶容:心机直球,脖子上戴着证据,你无法耍赖
若清:躲避直球,只想做个寡王,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