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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就是这样。”月枯真人拿出一根白鹤的羽毛,逗了逗趴在方淮身边的白虎,“有关余潇身世的传言——秋水同他师父一样,长年闭关修炼,把脑子也修炼得榆木疙瘩一般,眼里揉不得半点沙子。”
方淮挑眉道:“这样的传言,是谁先说出来的呢?”
“这个……”月枯真人摸了摸鼻子,“就不能透露了。”
方淮便不再追问,坐在那里沉思,月枯真人道:“方小友,我是来向你要句准话的,你的话我肯信——余潇是否真是魔女之子?”
方淮抬头道:“如果是的话,真人也认为他不配入仙门,不配上昆仑山?”
月枯真人连忙摆手道:“我可不是那些修仙修傻了的迂腐道士,我听说——恕我冒犯,‘岱阳真人当初身陷魔界,被魔女救下,两人私定终身,带着孩子逃回碧山’,这话可是真的?”
方淮面露一丝无奈,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月枯真人不禁笑了起来:“果然是真君子!宁可背负骂名,不辜负救命之恩,女子的情义……如今仙界许多人和他相比,都差得远啦。”
方淮苦笑道:“若是别人都像真人这样想,我们又何必遮掩余师弟的身世?”
从他决定要让余潇参加鉴道大会起,娄长老的出现就在他的预料之中,只不过没想到对方明着不好动手,却耍起这种阴招。
娄长老是为了余潇来的。原文里余潇被禁足在峰顶,娄长老便假借游玩之名找到他那里,摆出一副有爱才之心的长辈模样,引得余潇对他心生敬慕之意。
余潇在峰顶苦修了那么多年,从不知道自己到底修炼到了怎样的高度,自己的提升速度有多么惊人。太白宫除了父母,没有人愿意教导他,更别说欣赏他的天赋和努力了。
娄长老是第一个赏识他的前辈,指点他修炼不说,又替他在掌门面前求情。余潇脸上沉默寡言不善言辞,心里却满怀感激。
方淮当然不能让这种剧情再发生第二次,他要余潇堂堂正正地参加鉴道大会,作为太白最优秀的弟子被选入昆仑,成为昆仑的半个弟子。
娄长老在昆仑身为长老之尊,在外又是仙界德高望重的老前辈,方淮无论把余潇送去哪里,恐怕都逃不过他的手掌心。
所以干脆让余潇入了昆仑,世上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昆仑虽是娄长老的师门,但作为仙界第一门派,门规森严,戒备重重,其中藏龙卧虎,恐怕是娄长老最难暗中动手脚的地方了。
月枯真人得到方淮的答复,便起身告辞,方淮送他到门口,月枯真人正要离去,方淮忽然道:“真人。”
月枯真人转身道:“还有什么事?”
方淮道:“世人的面目都是千变万化的。一个有身份地位的人说的话,就一定是真的吗?就一点都不用去怀疑?”
月枯真人大感惊讶,他并没有说出是娄长老,但似乎方淮已经猜着了。
像是猜到他心中所想,方淮道:“能几句话就改变真人和秋水君的决定,多半不会是普通的弟子吧。”
月枯真人不由驻足,方淮方才的那句话,忽然让他生出一丝感慨,不禁道:“你知道,世上许多人,都是只靠‘常理’判断对错的。德高望重的人说的话,比无名小卒的要更可信,这是‘常理’;如果说仙界是善,那么魔修和魔修所生的就都是恶,这也是‘常理’。”
方淮手轻轻搭在门上,摩挲着上面的雕镂和纹理,无神的双眼恰似一面镜子,把什么都映的清清楚楚。“都只靠常理……仅仅满足于表象,不去了解它的内在,不去思索它是为何而来,如此轻易地就判定别人的善恶好坏。”
他低下头,笑了笑道:“还真是毫无敬畏之心啊。”
月枯真人看着他。高高在上的仙家名门教导出来的子弟,居然遵循着如此温柔谦卑的“道”。实在不能不令人惊叹。
他如此感叹着,忽然起了一丝怜惜之心,道:“其实这件事倒不算没有转圜的余地。”
方淮精神一振,上前深深一揖道:“真人若肯出手相助,我和余师弟都感激不尽。”
月枯真人笑道:“你想好了。若我帮了你这忙,你可算欠了我一个大大的人情。”
方淮道:“将来真人若有要求,只要方淮办得到的,一定竭尽所能。”
月枯真人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道:“好吧。你就记得你今日说的这句话。”
他有种预感,眼前这个青年和他的师弟,都不会一直埋没在太白宫。这句轻飘飘的诺言,将来说不定就是无价之宝。
鉴道大会的最后三天。接近尾声,身为第一门派,尤其是培养出无数成名剑修的昆仑,终于公布了这次甄选的优秀弟子的名单。
甄选主要针对的是剑修,对太白、峨眉还有其他的一些剑修为主的门派的弟子,若能够被选上带去昆仑,无疑是大大地上了一个台阶,并且从此便算作昆仑弟子,得到昆仑的庇护。而像少林这样以气修为主的门派的弟子,就与此事完全无关了。
月枯真人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无论是什么办法,余潇总算顺利地留在了名单内。方淮心里的一块大石也算暂时落地了。
他把这个喜讯告知了余潇,后者的语气却淡淡的。
虽然他向来都是这副无波无澜的语调,不过方淮总觉得,他还在对那几件小事耿耿于怀。
简直像个小姑娘——方淮这么想着,当然不敢说出来。仍旧耐着性子道:“太白宫虽然有叔父叔母,可是你终究呆得不痛快,所以我才想帮你换个新地方,你也答应了的。怎么,现在有些后悔了?”
余潇道:“不后悔。”
方淮挑眉道:“那为什么不高兴的样子?”
余潇道:“分别有什么高兴的?”
方淮一愣,这种带人情味的话,他还是第一次听余潇说出口,片刻后回过神,忍不住笑着稍稍凑近道:“噢,还是会说些可爱的话的嘛。”
余潇看着方淮惊讶的表情,那双温柔得犹如一泓春水的眼睛里,笑意藏都藏不住,好像捡到了什么意外的珍宝。
他曾经身处万人之上,身边的人争着想要取悦他,但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毫无意义的一句话——既不给予财宝,也不给予权势地位——可以让一个人这么开心。
他不知道,无论再亲昵的举动,他给方淮的感觉都是捉摸不透。可是这样一句看似不怎么动人的话,却让方淮切实地有一种自己是兄长,而宝贝的弟弟正因为分别而郁闷,在跟自己撒娇的感觉。
一句话就被取悦的方淮心情十分舒畅,顺嘴就把自己本来不愿意透露的打算说了出来:“你不必因为这个难过,去了昆仑之后,你可以隔一阵子就回来看叔父叔母一次。而且我也会和你一起去。”
余潇只听到了最后一句话:“你和我一起去?”
方淮笑道:“是啊。昆仑是仙家发源之地,我也想去见识见识第一仙门的气派。”这当然只是借口。他把余潇送去昆仑虽然是经过仔细考虑的结果,但到底算一着险招,有娄长老在那里,他怎么能放心地让余潇一个人过去?
所以他动用了父母跟紫云真人的交情,请秋水君在名单里加上了自己。
算是家属陪同吧。方淮摸摸下巴想,甄选的弟子入了昆仑后都要被指到一位真人名下,正好月枯真人刚到了能收徒的年纪,他就记在月枯真人名下,做个样子就行了。
反正他这样的根骨,再好的修仙法门也拯救不了。
名单在大会结束前的第二天公布了,太白宫除了方淮和余潇外,还有五名弟子入选。峨眉这次的九代弟子仅有四人中选,其中林想想的名字赫然在列。
“想想,恭喜呢!”
尽管被不少人道了喜,身边的女伴也替她高兴,但林想想的笑容总是掺杂了一丝抑郁不快。
这次去昆仑,那个余潇也在。
虽然知道对方的实力必定会中选,但是一想到在昆仑的日子还要时不时和这个人相见,中选的喜悦终究还是被蒙上了一层阴霾。
林想想知道这没什么道理,她丢掉玉佩,往大点说,那就是悔婚,爹爹的殷殷叮嘱言犹在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但她一想到那天在比武台下,那个人在她面前停下脚步,看她的那一眼,就好像被可怕的猛兽盯上一样。
她绝不要把自己的终身托付在这样一个人手里。
方淮坐在松香淡淡的屋子里,桌案上整整齐齐垒着各样名单和账簿,小僮站在一旁,手捧其中一本,把明细一条一条念给他听。他既然决定要去昆仑,手头那些事务都要交接给别人,因此连午休时间都占用了。
听见内室里的人出来,方淮抬头道:“阿潇,修炼这么快就结束了?”
余潇道:“我打算再去一趟三叠峰。”
“也是,那里清静,正适合修炼。”方淮抬手,示意小僮换下一本,“要我陪你去吗?”
余潇道:“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那好。”方淮笑道,“我手头这些东西理不完,你真要我去,我还得犯难呢。”
余潇“嗯”了一声,推门出去。方淮便曲指敲了敲桌案,让小僮接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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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的月色下,血从人的身体下面蜿蜒地流出,像缓缓爬行的蛇。
余潇踢开地上挡路的尸体,吐了一口血沫,踩着那些不断延伸的血迹,慢慢地往大殿外面走去。
走到外面,月色更明亮了。萧萧的风在空寂的广场上吹过。广场中央有一个祭坛,余潇走近了才发现,祭坛上居然立着一个人。
一个女人。她的衣角被风吹动,素白的衣裳在月光映照之下,泛起莹莹的光泽。
余潇停下了脚步。
广场的地面在月光下犹如光洁的白玉,刻满了诡怪又美丽的魔纹,晴朗的夜空,没有一丝云浮动,只有一轮皎洁圆满的月。
这本是极美的景致,然而当那个女人出现时,一切都黯然失色了。
——《金丹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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