莳音换了位置之后,并没有引起班上同学的不满和新“邻居”们的排斥。
大家反而都还很同情她。
明明真实原因是妈妈打电话给班主任,班主任考虑到她的散光,才做出了调换位置的决议。
但因为刘益洋这个老实孩子,同学们都以为是他“太高又闹腾遭到周围所有人的投诉”,于是“班主任没办法才把好脾气的莳音拉过来当壮丁”。
——“唉,莳音真可怜”。
但其实从客观来说,小可怜莳音反而是赚了的。
因为这个位置就在中间大组第三排,正对黑板,不用戴眼镜不用眯眼也可以把板书和投影仪看的很清楚。
而且距离适中,吃不到粉笔灰。
新同桌就是柯溆,向来以寡言著称,能用一个词表达完的意思绝对不会多浪费一个标点符号。
除了他,周围都是文静的姑娘,非常好相处,上课下课都是安安静静的,连借笔记时都会红着脸说一句“对不起”。
没有江妙时不时转过来聊八卦,季威和许集安在一旁打牌玩五子棋时的嘈杂,身后少年时不时拽一下她的帽子找作业抄,莳音写作业的效率都高了很多。
晚自修第二节课,就已经把课内和课外的习题都写完了,摊着一本化学笔记有一搭没一搭地默记着方程式。
但是就是.....不对劲。
明明板书看的更清楚了,学习效率提高了,也没有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来干扰自己了,她却总是蔫蔫的提不上劲来。
仿佛被打了什么抑制剂,瞬间失去了活力。
或许也可能......是例假来了的缘故吧。
小腹传来沉沉的下坠感,不是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而是时断时续隐隐约约的疼。
就像她现在的状态一样,连痛都痛的无精打采。
女生抱膝坐在椅子上,靠着椅背,把脑袋搭在膝盖上方,这样的姿势,稍微能减弱一些难受的下坠感。
其实莳音不算矮,甚至在南方姑娘里面,还算是高挑的身材。
但因为缩成一团,外面又披了一件大大的冬季校服,就显得她格外瘦弱。
下课铃响后,前桌的姑娘转过来借笔记,看她这幅弱小又可怜的样子,还好心地问,
“我这里有速溶的红糖姜粉,你要不要?”
“不用啦。”
女生摇摇头,把英语笔记递给她,语气蔫蔫,
“我已经泡了三杯了,但是好像没什么作用。”
“那你要不趴着歇一会吧,如果要暖宝宝的话,我这里也有。”
“嗯。”
她笑了笑,
“其实我没那么严重的,你不用担心。”
对方看她脸色还行,又关心了几句,就抱着笔记转回身了。
毕竟大多数女孩来例假时都会有些不舒服,只要不是那种撕心裂肺需要打止疼药的程度,她们都只能自己习惯忍着。
甚至用这个理由去办公室请假回家休息,老杨还会用一种“你怎么那么娇弱”的态度不情不愿地给你签字。
莳音曾经还就这个问题跟裴时桤深入探讨过。
“你说,为什么女娲明明是个女神,造人的时候却那么偏爱男孩子?”
“嗯哼?”
“你想啊,女性天生力气不如男性,打不过男性,却要负责生育这么痛苦的事情。更让人不理解的是,明明都要女人生孩子了,来例假这种事情,为什么就不能公平一点,安排在男人身上?”
少年抬了抬眸,似乎是在思考那个画面。
然后费解地蹙起眉,
“男人怎么来例假,怎么生孩子?生理上,没有能出来的地方啊。”
“......”
“不要自卑了。”
他似乎以为女生的沉默是为自己的生理弱势而感到难过,于是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脑门,
“你可以换个角度思考问题。你看,你可以选择生或者不生孩子,但是我,我就没有这个选择的机会。”
......虽然怎么听怎么诡异,但是听上去,居然诡异的有道理。
“......不对不对,事实上,这根本就不是我自己能选择的事情。”
莳音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跟他聊起了这么女性私房的话题,
“虽然现在都在说什么女性独立,女性自主,女性独身主义最美好,可如果我将来真的不生孩子的话,我的丈夫、婆家,说不定我自己的母亲都要骂我自私不孝。”
“那就不要嫁给他。”
“欸?”
少年懒洋洋地靠着窗,深棕色的瞳仁在阳光下,仿佛藏了细碎的星星,
“反正你自己那么有钱,不用依靠别人,干嘛还要顾及别人的眼光。”
“.....你怎么知道我会‘那么有钱’?”
“不是说了么。”
他漫不经心地勾起唇,
“我给你投资啊。”
“将来,我会很有钱。所以被我挑中的你,当然也会很有钱。”
......这又是什么傻雕逻辑。
莳音转着圈圈眼发懵。
“行了,别发呆了。”
少年那笔敲了敲她的脑袋,
“快点,物理试卷拿来抄一下。”
“......”
“莳小音,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自己写。”
女生终于回过神,似笑非笑地扬着眉,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么,为了让你以后变得很有钱,我现在不能绝让你养成坐享其成的坏习惯。”
然后转回身,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
“......”
——所以,裴时桤就是这样一个奇怪的小孩。
不管你跟他聊多么正经的话题,用那么沉重的语气开场,最后都会被他带歪到不知道哪条康庄大道上去。
想到这里,莳音忍不住转身往那个熟悉的方向看去。
现在下了课,江妙正缩在座位上,埋着头不知道干什么,按照常理推断,应该是在玩手机。
一旁的许集安在和后桌的季威和刘益洋打扑克牌,时不时骂句脏话拍下桌子,甚至激动了还动手互殴,结果一不小心撞到了后面的桌子,把正在睡觉的裴时桤闹醒。
少年揉着凌乱的头发抬起头,表情暴躁,
“是哪个要找死?给老子站出来!”
然后几个人就乖巧地缩回位置上继续玩牌,许集安甚至还故意喊了声“老师来了”,把一旁的江妙吓得一哆嗦,反应过来后瞬间暴起,掐着他的脖子拳打脚踢。
“哎呦我靠,我开个玩笑,你是不是女孩子!我他妈......你打两下就够了啊!嘶——”
宁词是最无奈的,叹了口气,抬高声音,
“别闹了,快交作业吧。”
“什么?!”
季威手忙脚乱地收拾扑克牌,“怎么就要交作业了?快借我抄一下!”
......还是和往常一样的喧闹氛围。
尽管没有了自己,但刘益洋本来就是个活泼阳光的人,很快就能融入他们之中,还能过的如鱼得水。
莳音也不知怎么的,竟凭空生出一股失落来。
垂眸盯着地上那块掉落的橡皮,
“柯溆,你橡皮掉了。”
身旁男生没有回应,直接低头捡了起来。
然后过了三秒,大概是意识到什么,才后知后觉地冒出一句,
“啊,谢谢。”
——然后又恢复一片寂静。
她郁闷地叹了口气。
算了,既然学习氛围这么良好,还是继续记笔记吧。
结果一抬眸,就对上了一双熟悉的狐狸眼。
不算远也不算近的窗边,少年正撑着下巴,蹙眉望着她,眼里的情绪有些复杂。
还没等莳音辨别出那究竟是什么,他就已经移开了视线,趴下去重新睡觉了。
.....有些奇怪。
裴时桤今天,比她还神神叨叨的,实在奇怪。
莳音灌了一口红糖姜茶,满脑子问号。
心里想自己的生理期情绪会不会也传染给他了?
算了,也可能是她想多了。
反正裴十七的新陈代谢是开了挂了,就算偶尔失常,也很快就能恢复。
——然后没过多久,少年就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他还能更奇怪。
晚上第三节晚自修铃声准时响起。
郭漫臻站在讲台前,敲了敲黑板,开始宣布话剧表演的报名事宜。
这次的话剧表演,老杨全权交给了莳音和郭漫臻负责。
本来江妙还阴谋论,说就凭她们俩这势同水火的关系,郭漫臻一定不会好好配合。
结果出乎意料的,不到十分钟,她们两个就迅速分配好了工作。
郭漫臻负责甄选和排练——她最喜欢做这种工作,因为有一种掌握生杀大权的感觉。
莳音则负责准备服装和道具,顺便写她最擅长的剧本——她也最喜欢做这些工作,因为自由度高还不用得罪人。
江妙忍俊不禁,
“你们俩在这方面倒是莫名其妙的合拍么。”
“本来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好不好,完全是被你们妖魔化了。”
莳音如此回答。
对方耸耸肩,不置可否。
她觉得在是莳音眼里,这个世界上就没有负面的人。
但撇开这个不谈,很欣慰的是,大家对这次话剧表演都很热情。
报名的人很多,完全不用像运动会那样动员,郭漫臻就像一个拿着生死簿的判官,高傲地挑选着合适的演员,唰唰唰地划名字。
不过莳音知道,虽然这姑娘看上去很像独断专行的暴君,但其实在工作上,还是很认真的,不会任凭心意乱搞。
“喏,这是名单,你看一下,没有问题我就定下来了。”
放学后,郭漫臻把整理好的名单交给她,姿态傲然,
“不过我都看过了,我挑的人选都是最合适的,基本上不会有问题。”
莳音本来也没打算干涉,就走流程随意看了几眼。
这次的话剧比赛建议的不是严肃风,只不过是学校内部为文艺晚会预热的一项活动,所以连剧本都要求必须是每个班自己原创的。
他们班的剧本大纲已经定下来了,概括一下,基本上可以称为是《小老虎历险记》。
主角是季威,因为他长得就很像猫科动物,还是学校戏剧社的骨干成员。
除了他也没有更好的人选。
郭漫臻则是美丽的孔雀公主,虽然可能存在某种私心,但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形象就是很适合这种类型的角色。
莳音反串,演智慧屋里提供锦囊的麋鹿先生,戏份很少,完全就是意思一下而且。
至于江妙,她充当旁白,许集安则演一扇门......反正跟莳音熟的好朋友们,都是班里比较活跃的人,基本都参演了一些杂七杂八的角色。
稍微有点让人意外的就是,居然连宁词都报名并入选了。
唔,大概是因为她饰演的角色真的非常贴合她的形象。
——一只可怜聋哑的小白兔。没有台词。
“哦,还有裴时桤,他是快放学的时候跟我报的名,所以忘记改了。”
郭漫臻突然想到什么,拿笔在一个角色名字上划了一下,
“这只沉默的羔羊就不要岳之江演了,换成裴时桤。”
......莳音默默同情了一下岳之江。
但是——
“等一下,你说裴时桤报名了?”
“是啊。”
对方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不是你说动他的么?我下午去找他,感觉他下一秒就要动手打人了,结果晚上忽然就答应了。真是奇怪,你究竟是用什么办法搞定那只大熊猫的?”
“......啊。”
她怎么知道。
她应该才是最懵的人吧。
不是说再劝他参加表演就绝交吗?
所以现在是怎么样,要主动断交的意思么?
女生转了一圈,教室里空空荡荡的,已经没有多少人了。
把学校视为牢笼的裴时桤当然也不可能在。
她蹙蹙眉,虽然满肚子疑惑,但也只能压下去。
以至于晚上跟章盈璐一起走回家时,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怎么了?是发生什么事了么?”
章盈璐察觉出了她的不对劲。
“哦,没有,只是在想话剧表演的剧本。”
“你又负责你们班话剧表演的剧本吗?”
“是啊,反正我从初中开始,不是就一直负责这个的嘛。”
“那主演呢,你们班定了主角是谁没有?”
“干嘛。”
女生弯弯唇,
“你在打探敌情吗?”
“喂喂,这比赛我不参加的好么,我就是好奇问一下,不想说就算了。”
“但主演很好猜啊,除了季威还能有谁,你想,我们班就他一个是话剧社的。”
“欸?”
章盈璐稍微有些惊讶,
“我以为是裴时桤呢,毕竟他人气那么高,他当主角的话,完全事半功倍吧。”
“他啊......他也算是主演之一吧,演一只沉默的羔羊,我都怀疑他是不是看着台词少故意挑的。”
“......”
这一回,对方看上去是真真切切地惊讶了,迟疑了片刻,
“他居然.....还真的参加了啊。”
以前高一的时候,班里的文娱委员也死死求着他参加,甚至拉着老师过来当帮手。
但是他到最后了也没松口。
看来裴时桤现在,是真的改变了很多......
“咦,居然有章鱼烧,我要过去买!你呢,你要不要?”
身旁的女生忽然微笑着偏头问她。
章盈璐看着她明亮的眼眸,怔了一怔,而后才迟缓地点点头,
“好啊。”
两个小女生就手挽着手奔向对面的小摊。
章鱼烧的香气在凛冽的夜风里散的很远。
逐渐盖过了寒冷和萧索,把一切都渲染的那么柔软,那么温馨。
但是——
“裴十七,你为什么......”
顿在这里。
晚上回到家,莳音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想了想,还是拿出手机给裴时桤发微信。
想问清楚他究竟为什么突然反悔去报名了。
但是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给怎么措辞。
万一把他給惹恼了,又突然反悔不想演了,那就碉堡了。
“叮咚。”
手机发出轻轻的提示音。
裴时桤:什么为什么?你打字能不能利索点。
莳音这才发现,自己刚才发呆时,手一滑,就把打到一半的消息给发出去了。
那既然这样的话......
莳音:你为什么突然又要演那只沉默的羔羊了?
裴时桤:因为这个角色,一看就很沉默。
裴时桤:就算不沉默,你也要改成沉默听到没有?
裴时桤:莳音你别给我装睡
裴时桤:你要是敢在剧本上给我做文章你就死定了
女生心累地叹了一口气。
莳音:放心吧,都叫沉默的羔羊了
莳音:台词不会多的
莳音:但是我很奇怪啊
莳音:你不是不演么
莳音:还说要跟我绝交
莳音:怎么突然
莳音:郭漫臻就说你要
但最后一句话还没打完,屏幕上就跳出来一条语音。
莳音点开来,手机外放音响顿时传来少年熟悉的嗓音,吊儿郎当的,
“莳音你是不是得腱鞘炎了,打字一顿一顿的,你写诗呢。”
莳音:所以你为什么突然又要演这个话剧了?
又是一条语音。
“小爷看那只羊顺眼,想演就演了,不行啊。”
......行。
当然行。
看着这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莳音只能放弃这个话题。
虽然她绝对不相信,对方会是因为这个理由才忽然改变心意。
——裴时桤当然不可能是因为这瞎几把理由才参演那瞎几把话剧的。
他只是晚上上晚自修的时候,情不自禁在人群中多看了那姑娘一眼。
然后就再也没能忘掉她的容颜。
那姑娘。
她就这么缩成一团坐在椅子上,垂着眸,望向自己脚下的地板,周围也没有人跟她说话,也没有人搭理她。
就像是一只找不到妈妈的雏鸟,无助又可怜。
后来忽的抬起眸,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她明显怔了一下。
琥珀色的眼睛在灯光下有些黯淡,仿佛马上就要哭出来似的。
有那么一瞬间,他清晰的地感觉到自己内心忽的软了下去。
而后近乎慌乱地移开视线。
后来郭漫臻再一次试探性地过来问的时候,不知怎么的,脑海里就浮现出那双无助的眼眸。
想到了她之前期盼的请求。
神差鬼使的,点了头。
等他再反应过来时,就看见郭漫臻震惊而欢欣鼓舞的脸。
——当然,这些波折,傲娇的裴大爷当然是不可能告诉莳音的。
莳音也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对方脑补出来那么一个惨兮兮的形象。
她只是听语音的时候,感觉男生那边似乎很吵,喧闹几乎要淹没他自己的声音,才好奇多问了一句。
莳音:你还没到家吗?
对方回的很快。
也很简洁。
裴时桤:在网吧。
莳音:.......
莳音:快逃。
裴时桤: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
莳音:教导主任今天晚上
莳音:召集了所有班主任
莳音:专门去网吧抓一中的学生
莳音:并且
莳音:他已经出门半小时了
莳音:祝你好运
沉默了五秒。
裴时桤:你在开玩笑么?
女生躺在床上,近乎怜悯地叹了口气。
莳音:你不知道么
莳音:教导主任住我家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