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出来,盛夏一条腿已经打上了石膏,扶他的人换成了刘晟,尤远在里头拿药,问医生复诊时间,陈维奇提着盛夏的书包准备先去医院门口拦车。
撞人的时候还骂骂咧咧,这会儿知道盛夏是聋哑人,刘晟自动给他戴了个弱不禁风的滤镜,到医院就赔礼道歉,看见人好好的一条腿五花大绑的样子更是心虚理亏,缓慢踱步到医院门口,刘晟把人交给陈维奇看着,跑小超市买了一堆吃的,特意备了四瓶酸奶,贴心地插上管子递给盛夏。
盛夏很讶异,接过来猛嘬一口,对他比划了一个“谢谢”。
这个手势刚在医院里见过好几次了,尤远跟他们说是手语的“感谢”,但是没教“不客气”怎么比,刘晟一时想不出怎么回应,急中生智地鞠了俩躬,盛夏一下子笑起来揪了下他的衣袖,分他一瓶奶,也给了陈维奇一瓶。
见状,陈维奇起哄:“学长这么贴心,也帮我插个管子呗。”
“自己没长手啊,还要我伺候?”说归说,刘晟插好递过去,“坐后座的一律按同伙处理,咱俩都要对人家负责。”
“嗯嗯,负责,必须负责。”陈维奇说,“开学第一天给人撞一骨裂,可真有你的。”
“这事儿赖我。”刘晟认错态度良好,旋即又问,“摩托声那么响,我还闪灯了,他真一点听不见啊?不是戴着助听器么?”
“就你那种骑法,换别人也得给掀地上。”尤远提着药和x光片走过来,“况且助听器只听得见近处的声音,太远的没声儿,他听见摩托声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说罢当胸锤了刘晟一拳,把药袋子锤他身上,尤远拉住盛夏一边胳膊说:“走吧,送人回宿舍。”
车来了,陈维奇单独一辆,刘晟和尤远他们坐一辆,上了车盛夏先塞了一瓶酸奶给尤远,指了指前排,说是刘晟给买的,尤远没立刻接,倒是刘晟突然问:“远儿,你什么时候学的手语?”
尤远顿了顿:“小时候。”
刘晟好奇:“多小?是不是爹妈逼着去课外兴趣班学的?”
尤远含糊道:“差不多吧。”
“难怪了,看你对助听器那么了解,我还以为你认识别的聋哑人呢。”
尤远没接腔,眼神晃了晃落在酸奶上,盛夏五指曲着把酸奶拢在掌心,大概是一直盯着他看,发现尤远注意力落点,盛夏轻轻颠了下手里的酸奶,插上管子,笑眯眯地递过去。尤远接过来,发现都被捂热了,瓶子边缘融化的水落了满手,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尤远侧过头,盛夏在猛嘬最后瓶底剩的,嘴角挂着一丝奶白,夜晚的风扑在脸上,他看着窗外的夜色笑。
挂了大彩还傻乐,尤远弯了弯唇角,优雅地嘬着酸奶。
要命,外冰里热的酸奶口感不太好,小学弟手心真烫啊。
到了宿舍门口,毫无意外整栋楼都熄灯了,大门紧闭,盛夏茫然地站在楼梯下,不知道该不该去敲宿管的门。
敲开了肯定会被盘问,为什么关门了才回宿舍,腿怎么废的,谁弄废的,解释起来又麻烦,又得比划又得写字还不定能说清楚,年级辅导员跟宿管打过招呼要多关照他,这么大个情况宿管伯伯肯定报告给辅导员,到时候就是家长也会知道,辅导员会担心,学长们吃不了兜着走。
干脆去开个房。
他叹口气,摸摸兜,确认带了钱包,然后掏出手机准备给孙晓钟说一声,侧肩被人轻轻按了按,盛夏抬头,尤远手背抵在下巴颏:等等。
“我去敲门,跟宿管说情况。”刘晟自告奋勇,被尤远拦住,问他:“大一军训,现在都熄灯睡觉了,他腿不方便,一会儿回宿舍怎么洗漱?”
陈维奇抬头扫了一圈黑黢黢的宿舍楼:“我记得这边都是四人间吧,上床下桌那种。”
黑咕咚龙再在宿舍爬床摔跟头,刘晟岂不是得照顾人下半生,他一拍大腿说:“回咱们宿舍吧,睡我床,今儿我打地铺凑合一宿。”
“也成,我们照顾他。”陈维奇点头,准备往回走。
尤远捏捏盛夏的肩,用手语跟他解释这样安排的原因,盛夏原本想出去开房就是不愿给室友造成麻烦,爬上爬下地洗漱,别人军训一天再被他吵醒,心里过意不去,哪怕开房会给他造成经济压力,他也宁愿多吃几顿馒头,少麻烦几个人。
刘晟和陈维奇是室友,他们住的是国际学院的高级双人宿舍,有独立卫浴,多一个人也并不拥挤,尤远看他犹豫像是猜到他有顾虑,于是跟他说,麻烦室友不如麻烦肇事者,他不去那两个人反而担心,盛夏只好答应了。
跟着学长们去往高级宿舍,到了门口,陈维奇开门,刘晟大喇喇地突然揽住盛夏,把人吓一哆嗦,尤远瞪他一眼:“你要跟他说话前,先碰一下他的手臂或者肩膀引起注意,别突然拍上去。”
盛夏无辜地眨着大眼睛,是的,会吓到。
“嗨,糙惯了,不好意思。”刘晟吐了吐舌头,“真跟个瓷娃娃一样,得轻拿轻放哈。”
陈维奇开了门,把盛夏书包往桌上一放,吼道:“腰子滚进来收床,找干净的被子枕头出来,跟你妈猪窝一样好意思让人睡!”
闻声尤远进去看了一眼,眉头大皱,陈维奇是个爱干净的,架不住和糙老爷们儿住一屋,两张床中间过道就像楚河汉界,一边是清爽整洁的床,一边是除了人什么都可以往上扔的垃圾场,打地铺都比睡床舒服,尤远忍无可忍提起盛夏的书包说:“算了,让他住我宿舍。”
刘晟陈维奇同时一脸惊讶地“啊”,陈维奇不确定地问:“真住你那?”
毕竟尤远独来独往生人勿近是远近闻名的,除了方淮,连他们几个熟到穿连裆裤的朋友去宿舍都会被轰,现在愿意让陌生人去借宿实属罕见。
“不然呢?腰子这床谁睡得下去,也就他自己了。”尤远很嫌弃,一眼都不想多看,转身轻轻拉着盛夏往外走,“明早没课,我送他回去,你们别管了。”
“砰――”门关上,刘晟对着陈维奇挤眉弄眼:“远儿今天有点过分热心了吧,是不是可怜人残疾……”
“不会说话就别说!”陈维奇也觉得有点奇怪,从尤远对待聋哑人的一系列态度和操作上来看,明显是接触过类似的人,但那又有什么好去窥探的,于是他拍了下刘晟的脑门,“洗洗睡。”
尤远住在同一层,当头位置,宿舍平时他一个人住,另一张床只有薄薄一层床单罩着席梦思,被子枕头都没有。尤远把盛夏安置在书桌边,翻开笔记本写道:检查一下助听器,坐一会儿,我换一下被子枕头。
确认盛夏看清了,他去小冰箱里拿了瓶气泡水给盛夏喝。
助听器摔了个划痕,其余都好,盛夏宝贝地拿纸擦干净立刻戴了起来,其实他能听见声音,在这样密闭安静的空间里,正常说话声他都可以听见,只是小一些,如果在室外就稍微老火,声音又多又杂需要分辨,超过一定距离他就捕捉不到了。助听器就是个声音放大器,万幸他的听力虽然有损,不至于彻底聋掉,戴了助听器这个世界就不是无声的。
所以尤远对刘晟和陈维奇他们的交代,包括刘晟的嘀嘀咕咕,盛夏都听见了,没有解释是怕对方尴尬,还有一丝丝意外,意外尤远对听障人很细心的关照是从何而来,难不成也认识和他一样的?
尤远铺好床,又从衣柜里拿了套干净的衣服,拖鞋,新的毛巾牙刷,全部备好让盛夏一会儿洗澡早点睡。
盛夏连连感谢,先去洗了手,然后撑开衣服比了比,呵呵笑,果然大了,尤远目测一米八五往上,盛夏一米七六,对外谎称一米八,真穿大个子的衣服一秒露馅,他又撑开裤子,笑得更傻,迅速在纸上写:哥,你的裤子大了,我就穿衣服就好了,谢谢你。
看见“哥”字,尤远眉心一跳,握着笔正要写字,盛夏轻轻碰了下他的手指,写:我可以听见你说话。
尤远“嗯”了一声说:“换鞋吧,脏衣服脱下来给我,你先洗澡。”
难不成还要负责洗脏衣服,哪好意思,盛夏摆摆手,写:不用了,我明天穿脏的回去,不麻烦哥洗了。
尤远愣了下:“阳台有洗衣机。”
哦,洗衣机啊,毕竟高级宿舍呢,想多了,盛夏不好意思地笑笑,跟着尤远去了卫生间。
别看尤远长得很帅,但眉目总是淡淡的,说话腔调也很平,身高摆在那儿,杵在面前冷着脸就让人很有压迫感,既不像个有耐心的人,也不像个热心肠的大哥哥,可偏偏做起事来又有股子别样的柔和,就比如介绍卫生间的用品,细致到连哪个瓶子是用挤的,哪个瓶子是靠扭的都要说清,沐浴露洗发乳护发素都写的明明白白,他不厌其烦地念给盛夏听,有一瞬间,盛夏以为尤远把自己当盲人了。
都介绍一遍,尤远把盛夏的脚好好地包严实,问他:“需要我帮你洗澡么?”
大可不必,盛夏害羞地摇头,推着尤远出去,关上门麻利地脱了衣服裤子,再开了一条缝递出去。
尤远接过脏衣服,下意识叮嘱道:“助听器摘下来,用衣服包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