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在这一领域有身份有地位的,还占据了极为靠近饭店门口的好位置。
比如周玉凰小姐的豪爽老爸,崇祯皇帝的抠门国丈。
黄重真对于这门极为古老的华夏玄学,一向是颇为有兴致的,即便知道其中的大多数都是骗人的糟老头子,却仍然有事没事就要去测个字,算个卦,求个签。
若觉得人家还真有两下子,便免不得要探讨争论一番。若发现对方是个大忽悠,也不点破,不管好话坏话都照单全收,就连铜钱都照付不误。
别说,这生意还真是好做。
除了一向恬淡的周吉,仍然虎着一张好像全世界都欠他钱的脸,便连天生便以自我为中心,并且极有可能在十八年后变得神憎鬼厌的吴三桂,都很吃这一套。
祖宽袁七这些别人家的奴才就更加不用说了,见到一个算命老头便连称“大师”,还笨拙而又矫情地再三请教,自个儿到底有没有翻身农奴做主人的那一天。
黄重真对此很是无语。
只好在一天深夜酒喝多了之后,搂着两人的肩膀,大声说道:“只要勇敢作战,天佑大明,别说成为一个独立自主的人,便是混个总兵当当,又有何难?”
如此豪言壮语,自然是需要大声附和叫好的,就连张盘都嘶吼着“欲与天公试比高”、“粪土当年万户侯”之类的豪言壮举。
祖宽袁七更是大着嗓门叫嚷:“是啊是啊,王侯将相……”
惊得黄重真连忙捂住两人的大嘴巴,又恨不得用大嘴巴子狠狠地甩在这两个夯货的大嘴巴上。
除了睡觉前的密议,以及睡觉时的窃窃私语之外。
一群关宁少年其余时候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是要通过大明层出不穷的两厂一卫明岗暗哨内卫暗卫,传递给这座城池里最有权势的一男一妖的。
可是,这两个故作坚强的夯货,真是白瞎了自己刻意营造的好机会……
至此以后,黄重真再经过那些测字摊时,便对那些眼巴巴的目光视若无睹了。
直到半月之后,那个突然多出来的紧挨着饭店大门,却非但啥事儿都没有,反而还让一群饭店打手,狗腿一般围着保护的卦摊小老头。
忽然跳将起来,指着重真“你”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咋不装瞎了?”黄重真觉得有趣,走上前去踢踢他那拐杖,还大方地伸出了自己宽厚有力的手掌。
老相视忙用沧桑的老手颤颤巍巍地双手接过,翻来覆去惊疑不定地瞅了许久,还抬起头用一双浑浊的双眼,仔细观察了他的面庞之后。
才用仅可耳闻的音量呓语道:“世上竟有如此相像之人,就是黑了一些,却少了一丝孱弱,多了一份宽厚,这手这腿这腰,看上去也更加有力。”
就当满街惊奇的时候,黄重真却从他几乎无声的唇形之中,读出了这些信息。
正自惊讶,老头却收回了到处乱摸的一双老茧之手,在自己瘦骨嶙峋的胸膛之前抱成一只拳头,提高音量道:“老汉多谢壮士舍命救下小女之恩,只是可惜了小伍,哎,多好的姑娘啊……那些贼子,真该千刀万剐!”
黄重真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很是势利眼的饭店掌柜,不但不敢驱赶这个看似寒碜的算卦老头,还将他保护起来。
原来,他竟是已被确定为信王妃的周玉凰小姐的父亲。
黄重真的心内尴尬至极,毕竟小伍那妮子的第一次其实是交给了自己,便连她那即将成为信王妃的女儿,也……
就是不知,那丫头是怎么过了那些老宫女挑剔之辣眼的,难不成老子这辈子的第一次,真的这般不济,还是那迷魂香的副作用实在太大?
居然……居然连夜御两个都做不到了?真的连那丫头的膜都没捅破?
苍天啊!老子的上辈子,可是可以连御七个的啊!还是轻熟的那种!
电光火石之间念及这些,黄重真既觉遗憾,又觉庆幸。
总之没有破坏别人的幸福,自己又捡了个便宜,就别卖乖了吧。
对了,这老头还说自己与这大明时空里的一人极为相像?
那么对方会是谁呢?是这闹市里的泼皮,还是他老家的瓜怂?
莫非……是自己这个怪名字终于找到了出处?
尽管黄重真向来喜欢大胆假设,却也吓了一跳,禁不住像二狗一样龇了龇牙。
却不想,将还未经由大明朝堂之气滋润颐养的周奎小老头,吓得往后退了三步,便连忙拱手回礼道:“举手之劳,吾等关宁少年自当为之,老丈不必多礼。”
周奎拈着颌下一缕青白的胡须,故作深沉地笑了笑。
接下来的一些时日,他几乎每天都来,却也不进店,只是问掌柜要一壶免费的酒,一盘免费的肉,仍守着他那快要散架的摊儿。
重真若不出现,他就可着劲儿替别人算卦策字,收敛钱财,生意出奇的好。
但黄重真若是与其他关宁少年一同出现了,却无论是进还是出,也不打招呼,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看。
除了那个国字脸型的少年之外,他还着重关注了吴三桂、周吉、张盘这三人。
对于这种垄断行为,其他摊位的老头即便是内心鄙夷憎恨,却也不得不面上恭维,另谋他处。
没办法,谁叫人家技高一筹,自打女儿出生的那一天起,便算准了她会成长为一只雏凤呢,却又深知他那半瓶水的才华,并不足以教授。
于是乎,即便是一贫如洗,宁可自己饿肚子,也要在旁人的冷嘲热讽之中延请西席,终将之教导成为精通书画,熟悉女红,贤淑温婉的一代才女。
并于一日心有所感,历经艰辛携女搬迁至京师的前门大街,继续行医测字,静候机缘。
这番说辞别说是普通百姓,便连那些苦读圣贤书的士子,都被忽悠得深信不疑,并对细看之下还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周奎,五体投地。
黄重真从掌柜口中了解了这些经过之后,便也确信这家伙留在青史之上的淡淡一笔——贪财,确实是没有被篡改,也没有夸大其词。
除了走进走出点头示意之外,你做你的生意,我做我的事情,再未与之有所交集。毕竟男子汉大丈夫,惦记一介老头,何如惦记人家温婉贤淑的女儿呢?
但,或是因为身份的骤然提升而变得尊荣起来。
又或许是准信王妃的身份,就像一层无形的枷锁,将她百灵鸟般活泼的身子牢牢地束缚住了,终究是再也不曾抛头露面。
这自然引得无数士子与采花贼,捶足顿胸。
黄重真的心中,也不无遗憾,并且认为,这一遗憾将伴随终身。
当男人对一个女人快要没有念想的时候,为了寻找心灵的寄托,很自然地便会想起另外一个女人。
黄重真何能例外?他想起了远在辽东沈阳的徐亦欢,两相比较,不禁心有所感,对着再次飘起来了雪花的天空,惆怅地吟诵道: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古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那缠绵悱恻的文字,硬是将一个豪迈的丘八,渲染成了一名深闺怨妇,真的是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
可是那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忧郁气质和优雅言行,却让那些恨不能将全大明的名妓目光,都吸引在自己身上的东林士子们,好一番羡慕嫉妒恨。
旋即,便又是一波铺天盖地的谩骂,嘲讽,侮辱。
这一次,便连权阉底下那帮年轻多情的士子们,也都加入了声讨的行列。
一时之间,来自辽东关宁的小丘八黄重真,竟成了京师士子的众矢之的。
当事人对此很是无辜,也很无奈。
吴三桂倒是想,只可惜无论如何都做不出那样的诗作来。
在那些士子眼中,他充其量就是一个小匹夫。
自暴自弃之下,吴三桂白天去青楼的时间,也越来越多了。
似乎只有在那群胭脂俗粉的吹捧与侍奉之中,他才能找到自己的价值。
直至,有人抓住这首千古佳作的其中两个字,大做文章。
——故人?你的故人是谁?谁是你的故人?莫非是信王妃?
笑话,人信王妃周姑娘金枝玉叶,会是你这只懒蛤蟆的故人?
即便你确实救过她一次,但是臣子救王妃,本就是分内之事,怎可心存幻想?
至于曾来江南饭店当面答谢,并且以信王给的定情信物作为谢礼之事,掌柜的守口如瓶,小二小厮打手们也都三缄其口。
那时的周玉凰虽已小有名气,却远没有现在这般受万众瞩目,因此知晓之人并不多。
但是,这并不妨碍隶属于东林院派的士子们,天马行空般地奇思妙想,硬是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低调了十六年的信王千岁,也牵扯了进来。
并且,以准信王妃为枢纽,勾勒出了一副莫须有但却生动丰富,为人所津津乐道的三角恋画面——信王与准信王妃情投意合,奈何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一时之间,包括吴三桂在内的关宁少年,竟成了京师士子群起而攻之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