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因此,重真觉得,这位小伙伴定然会成长为一名寒门悍将。
虽然重真搜肠刮肚,他都没有从明末的历史当中,找出一个叫作周吉的名将。
最为接近的,也是一个叫做周遇吉的。
从史书记载中分析,其出身、经历、性格,倒也颇为相似。
唯独想不明白他最终会因为那种原因,而将名字改成那个拒不投降,抵挡席卷而来的李自成达三天之久的武关悍将——周遇吉。
重真看见周吉从眼神当中透出一股恍然大悟的味道来,显然已将自己的详细分析尽数融会贯通了,才又说道:“若黄台吉不能在有生之年将多尔衮的棱角磨平,将他三兄弟牢牢抓在部落军权上的触手斩断。
那么,当后金的权利交接到了黄台吉的长子豪格那里,便连政权也很有可能落入多尔衮三兄弟之手。
知子莫若父,豪格这个十四叔长十四叔短的憨憨,怎么可能是心细如发,而又心狠手辣的多尔衮的对手?
故而,黄台吉若想摆脱这种局面,为自己的直系子孙后代铺好权利交接之路,便首先要让自己成为当之无愧的后金大汗。
对内发动战争,也就是攘外必先安内的手段,将会极大地消耗后金并不富裕的国力,一个不慎,便会给予大明、蒙古,乃至朝鲜可趁之机。
以他精明的算计肯定是又舍不得用的,骄傲也不允许他这么做。
那么,借助对外战争以磨平其余七王的权利棱角,甚至斩断他们的触手,便成了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途径。
因此,快则三到五月,慢则半至一年,黄台吉一定会对大明发动新一轮的攻势,并且会以正面进攻关宁防线,作为首选目标。
毕竟,这条防线上的宁远,乃是奴酋唯一失败过的地方,觉华岛更是成了满万不可敌的建奴骑兵心中,永远的痛。
他们连奴酋确实做过李成梁家奴这件并不丢人的事情,都需要遮遮掩掩,遑论如此悲痛,又极其打脸的失败呢?”
重真见周吉若有所思,便停下来等他,见他很快便轻轻点头,用明亮的目光再次看过来,内心极感欣慰,便又道:
“一是因为奴酋止步于此,被后金视作奇耻大辱,黄台吉自诩承袭的不仅仅是他父亲的汗位,还有他的父志,必定想要为父报仇,一雪前耻。
于是,从哪儿跌倒便从哪儿爬起来,便成了这位后金新汗可以被世人所预见的唯一动向了,这并不难分析出来,大多数人皆是这样认为的。
二是因为关宁防线距离后金的占领区最近,无论是跨过辽河略加西进,还是渡过浑河稍加向南,都是我军正在屯田的大凌河诸堡。
并且不论这道防线的前端延伸至哪里,山海关都是它的终端。
若能占据宁远,那么我大明在山海关外的土地,将会全部丢失,无论是辽东经略还是辽东巡抚,都将不复存在。
而若山海关也被不慎攻克,那么犹如宋时那般,北方,京畿等原属燕云十六州之地,中原都将无险可守,乃至江南东南,也终将成为女真骑兵的马踏之处。
届时,我泱泱华夏便会再次全境沦陷在鞑虏的铁蹄之下了。若我所料非差,这便是建奴打的如意算盘。”
想起北宋守卫国土的艰难,南宋崖山海战的悲壮,元时华夏汉人的卑微。
周吉悚然动容,连忙道:“我关宁防线前有锦州,中有宁远,后有榆关,中间堡寨林立,屯卫众多,建奴兵锋虽盛,但是想要全部攻克,也不太现实吧?
袁帅还巴不得建奴与我寸土寸地地反复争夺,好将后金的数十万旗丁,尽数消耗于这一堡一寨的得失之中呢。”
“若以常理度之,建奴想要从正面攻克我关宁防线,确实不太可能。然而,无论奴酋还是黄台吉,都不太喜欢按照常理出牌啊。”
重真目视门外,轻声呢喃。
周吉觉得重真的目光蓦然变得十分深远,想起那次虽然艰难,但却最终城关了的绕道入关壮举,便也压低声音感慨道:“黄台吉再攻关宁不下,真的会绕道蒙古,从古北、喜峰、马兰峪等长城关隘卡口,进入中原吗?”
“很有可能啊,便连袁帅都对此颇为认同,曾多次凑请朝廷加固万里长城蓟辽一线,却都石沉大海。若非无计可施了,也不会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默认我这啥都不是的中层武将走魏忠贤的门路,行那越阶上奏之惊世骇俗之事了。”
“可是……由柳河道、承德道等狭窄小道组成的卢龙塞孔道,也就是所谓的岩山孔道,我们曾亲自走过一遭。
单是我们数十号人马,都通行得极为艰难,更有好多匹战马不慎摔下山崖,遑论后金要想劫掠中原,非千军万马不可呢?”
“昔年的萨尔浒之战,是我大明对于后金的最后一次主动征伐。奴酋以‘任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的愣子精神,取得了这场战争的胜利。
而黄台吉性子当中的愣头青因子更甚其父,故而绕道扣关虽然艰难,也会遭受其余七王的反对掣肘,但越是如此,他便越喜欢反其道而行。
而且万事开头难,但凡是第一次便被他侥幸成功了,那么女真八旗便会遥想祖先当年钻山沟的荣耀,彻底地爱上这种低成本的劫掠行为。
俗话说横的怕愣的,大明自立国之日起便以‘洪武’二字睥睨四方,两百多年来豪横惯了,碰上这对父子,还真是有够喝一壶的。
长城万里,万里长城,我华夏单是北方的国境线,实在是太长太长了……”
“国境线长说明领土大,是好事呀。而且不是还有后半句,叫作——楞的怕不要命的么?女真满万不可敌的神话传说,已被你在觉华岛上打破了。
我就不信在我华夏健儿的前仆后继之下,还能抵御不住区区二三十万建奴八旗!”周吉也蹲下身子来抚摸着二狗的大脑袋,说得云淡风轻,眼神却格外坚毅。
“是啊,唯有用血肉筑成新的长城,才能将后金入关的最后一丝可能都堵死。只可惜,我大明虽多敢战之兵,却也有许多将士,反而比后金八旗更加惜命呀。”
“他们怕,我可不怕。此去锦州,必定助祖将军勠力守城,以大炮力克建奴。如若这样城池还是破了,那便与敌巷战,与城偕亡。”
重真舍不得周吉说得这么悲壮,想起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大的那场战争的胜利,便是从巷战开始的。
于是,便拍拍他的肩膀道:“有时候巷战并非战争的结束,而是反击的号角才刚刚吹响。
况且,别看后金动辄吹嘘‘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其实攻坚的能力弱得很。
在袁帅‘恃坚城,凭大炮’的战略思想之下,想要以攻占辽沈之势头攻克锦州宁远,无异于痴人说梦。
不过,你到了锦州之后也要告诫祖将军,要他多建粮仓,至少准备好两年的粮草,也就是这两年筹措粮草困难了一些。
等到番薯苗培育出来并能被熟练地种植,等到顾大哥通过袁公将土豆玉米等耐寒的高产新作物运过来,在关宁狭长的山地上种满,便多少能供应大军所需了。
届时,哪怕是黄台吉吸取了前两次强攻宁锦不下的教训,从而采取坚壁清野,立寨围困的法子,也无需担忧因粮草不济而不得不弃城突围,甚至献城投降了。
袁帅终究没有听从我的建议,趁着后金收缩爪牙的机会,将钉子牢牢地楔定在大凌河畔,而是依着祖将军的意思,修筑了锦州城。
辅以松山、杏山二座坚固的堡寨,是想将辽西走廊的大门关起来,如此稳打稳扎之举,本也无可厚非,却毕竟想差了。
这扇大门非但关不紧,反而令辽河平原南部,也就是大凌河畔的肥沃土壤,仍然面临着直面八旗铁蹄的危机。
去年的春季麦子,袁帅抱着试探的心态,确实抢收抢种得无惊无险,又赶上了一个好年成,收获颇丰。
然而今年的双季麦子,怕是已已八王争位之中最终胜出的黄台吉,再不能让袁帅如愿了,这一茬的冬麦倒还有抢收的可能。
至于春麦,即便是抢种下去了,怕是也会被久攻锦州不下,从而恼羞成怒的八旗老爷们,白白地糟蹋呀。可惜了,多好的黑土,多好的粮仓呀……”
重真正自感慨,蓦然察觉二狗的耳朵轻轻一动,便将目光投向唯一的那扇木窗之外,道:“小桂子,你究竟要偷听到什么时候?”
“啊?小桂子在偷听?”周吉豁然转头看去,正与吴三桂蓦然窜起来的溜溜脑袋与嘻嘻笑脸碰个正着,便怒道,“还真扒着墙头在偷听!这也太无耻了吧!”
吴三桂这种将门世家的少爷,似乎天生便与周吉这种凭借着自己的努力,从而成长起来的寒门将官不对付。
闻言,立刻便拿斜眼睨着周吉,反唇相讥道:“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无耻?竟在背后议论袁帅与我大舅的治军之道。
喂,你们俩一个守备,一个哨官,有啥能耐与资格呀?还到了锦州一定要告诫我大舅?我大舅堂堂总字辈里的老资格,是尔等蕞尔小卒想见就能见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