攸宁此时只觉得又欢喜又难过。
她从未想到,洛卿泽对她的爱意竟是那样纯粹,从不仅仅是因为她的面容,而是真心相付,甚至足以感动天地,得以孕育生灵。
同时,攸宁也很是内疚,因为她自始至终都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孩儿。
那孩子就被搁置在了大海之中,到现在,千年之久,生死未卜。
一想到这里,攸宁便觉得心如刀绞,素手捧心,双眼瞬间水光氤氲。
洛卿泽虽然很震惊于“看一眼就怀孕”的繁衍方式,可他所有的惊慌紧张都在对上神女的泪眼是消失于无形。
迅速伸出手臂,将神女拢入怀中,洛教主低声道:“不要急,没事的,那是我们的孩子,拥有你的血脉,必然能坚强存活,况且我为半鲛,本就能在水中自由来去,他也会的。”
可这话却半点没有安慰到攸宁,反而让她越发泪水盈睫:“那岂不是更难了?”
“怎么?”
“刚刚出生,若是手脚健全尚且难以存活,要是生了个鱼尾巴,那他岂不是要一直在水里漂着?”
洛卿泽:……啊?
攸宁越想越害怕:“还不一定是完整的鱼尾,半鲛的半鲛,可能是半条尾巴?我可怜的孩子……”
见她如此,风鸾竟是寻不到插话的时机,只好扭头去看长璆。
然后就瞧见了男修脸上错综复杂的神情。
事实上,在姑获鸟说出那番话之后,长璆欣喜若狂。
原本的失望阴霾一扫而空,终于能阖家团聚的畅快让他感觉自己如获新生。
但攸宁一连串的猜测让他实在不知如何应对。
尤其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如今血脉尚未觉醒尚且能维持人形,要是真的觉醒了,会不会真的变成鱼尾巴?
嗯……是不是该去海里提前适应一下……
风鸾不知这人的复杂心情,只管抬了抬手,招他上前,而后对着攸宁道:“我一直没有和你细说长璆的来历,此番也该告诉你才是。”
攸宁伸手轻拭眼角,声音轻轻:“我知你忧心收徒之事,我原有此意,可如今另有紧要,着实是提不起这方面的兴致,不如等等再……”
风鸾却没想着拖沓,不等对方说完,便道:“他是你的孩子。”
言罢,直接将长璆往前推了推。
攸宁没料到这一出,登时愣在了当场。
而依然没有找寻回全部记忆的洛卿泽显得冷静许多,他第一时间从指尖上祭出鲛珠,靠近后,便发觉鲛珠光芒照耀到的地方出现了和自己极其相似的鳞片。
虽说之前长璆被水湄儿的鲛珠引出了些许鲛人模样,但或许是因为洛教主的鲛珠带着亲缘羁绊,带给他的改变越发大了。
不单单是出现了珠光般的鳞片,双目也变为了神女一般的浅紫,乌发则是海一般蔚蓝。
纵然大半张脸都被教主的光芒覆盖,看不出模样,但仅是发色瞳色就足以证明血缘亲近。
围观中的系统不由得感慨:【这比做亲子鉴定还准确,就是不知道那时候刚出生的小娃娃如何能在海里过活的。】
风鸾则是回道:“鲛人在海中的地位极高,而且极其团结,寻常的鱼虾怕是不敢沾染,加上他有神女血脉,想来天赋极佳,轻易不会为人所害。”
系统依然不解:【那他靠什么活下来的?】
恰巧此时,攸宁也伸手拢着眼前已经比自己还高的“孩子”,哽咽着问:“那时候没有娘亲,你得吃多少苦。”
结果就听长璆道:“没吃苦,吃的都是肉。”
“……何解?”
“我那时候力气大,在海上漂的时候,抓到什么吃什么,到后来那些海鲜……嗯,是那些鱼虾都躲着我走。”
攸宁:……
系统:……
云十八娘:所以刚刚这家伙说他没见过海是骗我的吧?
倒是姑获鸟凭空一个激灵,同时格外庆幸自己没一时脑热去头偷抱这个孩子。
不然,那就不单单是吃海鲜,怕不是把自己也给拆了。
而攸宁能听得出,这孩子语气轻松,分明是在宽慰自己。
越是如此,越让她觉得自己和洛卿泽没有尽到为人父母的责任。
想到这里,眼中又是一片水汽,也顾不得旁的了,拉着长璆便要往殿内走。
洛卿泽则是先郑重的对着风鸾行了一礼,然后才跟了进去。
其他人都没有跟去,驳兽也识趣的留在原地,瞧了瞧依然坐在地上的姑获鸟,又看向了昏迷中的重珑瑾,最终对着风鸾恭声道:“后续如何,还请少宗主决断。”
风鸾原就有事情要找重珑瑾细问,此番便叮嘱水湄儿带着黑虎在此稍后,自己将重珑瑾直接带走,在驳兽的指引下去了一旁的偏殿。
姑获鸟原本面露迟疑,可最终还是当娘的渴望压倒一切,追着风鸾而去。
水湄儿踮起脚尖看着师尊离开的方向,正想说些什么,结果一转头,便对上了云十八娘的盈盈泪眼。
作为长璆的心上妖,她全程都显得过于安静了些。
万没想到,当认亲之事落下帷幕后,这人依然热泪盈眶,合该是爱极了长璆才是。
这让水湄儿很是感动,不由得取出帕子来给她拭泪,声音都放得很轻:“你无事吧?”
云十八娘哽咽两声,然后才道:“没事的,只是觉得太过欢喜了。”
水湄儿笑道:“能一家团聚,确实是一件喜事。”
云十八娘却摇头:“不仅如此。”
女鲛闻言颇为不解:“咦,那还有什么?”
随后便见云霞妖微微抬头,望着正殿的方向,纵然眸子依然润湿,可脸上的笑容却止都止不住,声音都格外清脆:
“美人全是我家的,这可不就是天大的喜事。”
水湄儿:???
而在此时,风鸾已经到了偏殿。
她并未走入内室,直管站在殿中,微微低头看着躺在地上的重珑瑾。
系统也跟着瞧,小声询问:【他还有救吗?】
风鸾伸出手,很快便有灵气凝聚成丝缠绕在了重珑瑾的手腕上,不消片刻,风鸾便道:“看着伤势颇重,不过大多是皮外伤,虽然断了几根肋骨,但不致命,很快即可痊愈,但他内府遭过重击,怕是要细细调理才好。”
此话并未藏在心中,而是直接说出,自然被紧跟来的姑获鸟听了个清楚。
她赶忙拢紧了身上的羽衣,赤着脚跑上前,却不敢过于靠近,脸上都带着小心:“尊者能不能救救他?”
风鸾并未抬眼,只淡淡道:“那要看他是否愿意答话了。”
言罢,便指尖用力,原本细细的丝线骤然冒出了红光,一道精纯灵气顺着男子的手臂一路攀上了头顶,最终从眉间钻了进去。
下一刻,重珑瑾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神情颇为迷茫,只知道紧盯着大殿的屋顶瞧,似乎在努力分辨自己在哪里,但脑子明显有些不够用,指尖微微颤动,可身子根本不受控制,想要起身,却又因为脱力跌了回去。
风鸾并未帮他,也没说话,只是在这人后脑差点嗑上地板的时候施法托了一下,让他不至于又把自己给砸晕了。
姑获鸟却分外焦急。
她与寻常灵兽有着很大的不同,严格说起来,她其实是鬼怪所化,由失去孩儿的妇人的怨气凝结而成。
之所以没有变成厉鬼,皆是因为她并无害人之心,心心念念的也只是有个自己的孩儿。
为此,姑获鸟会去偷看别人的孩子,也会为了救下婴孩而拼了命去。
点点滴滴铸造功德,这才令她没有成鬼,而是化形。
神女不让她随便出去偷人家的孩子也是为了不损了她的功德,免得有碍修行。
可千年时光是在太久,她也太想要为人母了。
故而此时几乎是本能的扑到了重珑瑾身上,用纤细的手臂托住他,声音也带着急切:“吾儿,你慢着些。”
结果这一声倒是让原本浑噩的重珑瑾陡然清醒了过来。
他直接在地上转了个圈儿,滚远了些后便惊慌开口:“你别过来!”
这让姑获鸟大为惊讶,随后就是满脸难过:“你怎么如此?是我救你回来的啊。”
重珑瑾却不为所动,急忙忙想要爬起来跑开,结果因为身上的疼痛不得不重新躺了回去。
姑获鸟想要上前扶他,却看到风鸾抬了抬手,她立刻停了动作,老老实实的站在那里,只有一双晶亮的眼睛盯着重珑瑾不放。
而重珑瑾此时也终于看到了红衣女修。
他先是微愣,随后便用胳膊撑着身子往后挪了挪,嘴里轻声道:“他们说的没错,云清宗的人真的来了……你果然认识神女……”
风鸾并没有心思向他解释自己和攸宁的关系,收回红绸之后,便直接问道:“你为何在此处?”
重珑瑾抬起头,似乎想说,但很快就抿紧嘴唇,表情有些挣扎。
风鸾倒也耐心,一边轻点剑柄上的纹路,一边淡淡的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重珑瑾才开口道:“我知道,你想问我的是有关上虚宗的事情。”
风鸾不言,权当默认。
重珑瑾努力撑起身子,沉声道:“事情紧要,我如何能确定你能帮我?”
按着他的设想,如今修真界已经分成两派,上虚宗虽然处于分崩离析的边缘,但终究树大根深,牵一发而动全身,没有人会轻易冒险。
眼前的云清宗少宗主之所以愿意救他,无非就是想从他口中探听消息,既如此,他总要给自己换些好处才是。
本以为风鸾会给出许诺,起码会帮他疗伤,却没想到风鸾竟是不再看他,转而对着姑获鸟道:“带走吧,他是你的了。”
姑获鸟立刻面露喜色,“嗖”地跳起来,伸手就要去抓重珑瑾。
也就是在此时,风鸾才注意到她的手并不像是寻常人那样的十指纤纤,而是利爪模样,像极了鹰爪,尖端甚至有着凛冽寒光。
这一爪子下去,怕是连皮带肉都能扯下来。
重珑瑾也骇了一跳,再次滚开,随后即听到“噗嗤”一声。
他回过头,便瞧见姑获鸟的爪子竟是深深地插进了他刚刚躺着的石地板中。
原本坚硬的石板就像是豆腐块一般,被硬生生掏出了好几个洞……
重珑瑾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系统则倒吸一口冷气,随后嘟囔道:【我开始怀疑这人身上的伤口到底是从哪儿来的了……】
风鸾却对这些并不甚在意,继续对着姑获鸟接着道:“我原就与他没有太多干系,他既然是你捡来的,自然该归你处置,你只需要答应我待他伤好些让我可以搜魂。”
此话一出,重珑瑾就瞪大了眼睛。
他很想说不能这样,搜魂之事何等凶狠,怎么能用在他身上?
可是当他对上风鸾没有丝毫波动的眼神时,便知道,对方并不是在吓唬他,而是真的打算如此。
毕竟风鸾刚刚才说过,她和重珑瑾没有任何关联,加上重珑瑾本就不算善类,故而用搜魂之法也不算有违天道。
姑获鸟很是欢喜,显然她并不知道搜魂的意思,只管笑道:“都听少宗主的。”说罢就重新伸出爪子。
重珑瑾赶忙躲开,待看到风鸾已经准备离开的背影后,他终于扛不住,大声道:“我说,我都说!”
风鸾却没有回头,继续朝着门口走去,声音淡淡传来:“无妨,我想知道的事情早晚会知道,你且养好身子,搜魂之时也能少些痛苦。”
重珑瑾更急了,一边推开姑获鸟一边喊道:“你知不知道,风皓尘的肉身一直被封印在上虚宗!”
风鸾的身形骤然顿住。
系统声音迷茫:【风皓尘,好耳熟啊,好像以前听到过。】
话音刚落,风鸾便在心里回道:“那是我爹。”
系统微愣,随后便是震惊。
因为在他的印象里,宿主的父亲便是云清宗的老宗主,是个一直存在于众人话语中的厉害人物。
无论是风鸾,亦或是柏舟,都很笃定老宗主正在宗门内的某个洞府内闭关,怎么现在突然落到了上虚宗手上?
风鸾则是一边回身一边淡淡道:“千年前,除了前辈仙尊外,无人敢直呼我父姓名,没想到如今倒是有胆大的。”
而他们的对话并不为外人所知,姑获鸟原本还想要扑上前,结果却抓了个空。
抬起头,就发现男修已经被红衣女修抓着领子高高提起。
素来沉稳的风鸾此时眉头紧皱,眉间隐隐有些发红,手上有红色的灵气缠绕,缓缓开口,声音在大殿中回响:
“把你知道的尽数说清,不然,本座定让你形神俱灭,化为齑粉,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