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极殿内,虽尚未开始用冰,但轩窗大敞,清风徐来,凤尾森森,殿内亦是一片幽凉。
兵部赵尚书立于殿下,感受着昭武帝长时间的沉默,隐隐有了不妙的猜测。
陆澜扔下看了一半的奏折,神色变幻不定,终冷笑道:”自镇国公回京,西北竟无可用之将了?西戎内乱至此,带兵劫掠,还洗劫了一座城?一群尸位素餐之辈!”
“陛下息怒,这…西北形势复杂,镇国公府也是经营数代方才稳定,忠武侯接任不足半年,难免顾此失彼…”赵尚书擦了擦头上冒出的冷汗,心中暗骂忠武侯这个废物,罔费了他的举荐。
“让孟祺上折子自辨吧,朕倒要听听他的理由,传朕口喻,务以安防民生为重,做好抚恤一应事宜,少忙着搞那些收拢军权,排除异己的把戏!军心不稳,朕唯他是问!”陆澜冷冷道。
赵尚书喏喏退下。
陆澜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一片绿意,眸光闪烁,扬声唤道:“康连海!”
康连海小跑进了殿里,垂手侍立。
陆澜沉吟:“皇后病愈之后,可有问起国公?”
康连海恭敬答道:“据凤仪宫消息,娘娘病愈之后,从未主动提起过国公府。”想了想,又补充道:“自国公回京,公府便以养伤为由闭门谢客,郑夫人也未应邀出席过任何一次宴请。且即便听闻娘娘病愈,国宫府也未递过进宫的帖子,极为低调。”
良久,他听到皇帝叹了口气,意味不明,似有惋惜,又似如释重负。康连海并不敢揣测圣意,只躬身听着皇帝的指示。
陆澜坐回御案前,重新拿起奏折:“朕也许久没见过清扬了,颇为想念,康连海,你去镇国公府传旨,宣镇国公明日进宫吧。”
康连海答应了一声便准备出去了。
“且慢”,陆澜又改了主意,“算了,他不想进宫就不进吧,别勉强他了,还是朕择日微服出宫,去看看他吧。传旨凤仪宫,朕晚上过去。”提起皇后,他的语气不易察觉多了几分温存。
康连海察言观色,觉得应该是没有自己什么事儿了,便悄悄退了出去。心里泛着嘀咕:镇国公府显赫风光的时候,凤仪宫除了有个执掌六宫的权利,别的也就和冷宫相差无几了。眼下,国宫府沉寂了,皇后娘娘倒又复宠了,圣上的心思,可真是猜不透啊猜不透。
不管怎样,与成王既已说了清楚,成王并不是个蠢人,想必他即便有别的意图,也不会拿她做筏子了。解决了一桩隐患,又有了真切可做的事情,顾清玥的愉悦心情持续了很久。
十二幅小画已画完,放在宽大的书案上,顾清玥一张张翻过,虽然这些与她在现代时做过的广告设计相比,并不能体现她真正的水平和功底,可是她依然有小小的满足,在这样的时代,一个女子能够学有所用,且陆澜并不迂腐,并没有女子的笔墨不能外传的那些观念,已让顾清玥很是意外了。她心里也不由升起更多的希翼和想法,只为时尚早,还是要好好酝酿,再探探陆澜的口风,看看陆澜的态度。
想到陆澜,她有点脸红,其实无论前世今生,她还是很喜欢陆澜这种禁欲系范儿的,加之又有了亲密的关系,不可能不动心,只是又想到陆澜和他的后宫,心里又有点酸涩。
不过,陆澜显然不是重欲的人,从他进后宫的次数就看得出来,自己要不要争取一下呢?争取一下他的情有独钟,她咬着唇,不由嘲笑自己也有了患得患失的爱恋心情。
是以,当素锦喜孜孜的通报:“皇上晚上来用膳”的时候,顾清玥尽管故作矜持,嘴里说着:“来就来吧,有什么值当这么高兴”的,眼角眉梢却忍不住晕染了隐约欢喜。
素锦原撺掇了顾清玥私下见成王,心中极是忐忑,生怕主子从此不喜她了,可顾清玥回头只是避开众人,私下和她好好分析了一番利弊,过后待她和以前一样,她内心感激,这几日也渐渐恢复了往日的活泼。
闻言她并不以为意,只顽皮眨了眨眼睛:“娘娘您小睡一下,然后奴婢和素绫把您打扮的美若天仙,保准把皇上迷住。”果不其然收获顾清玥的白眼一枚。
朝事处理完,已近黄昏,陆澜才带着康连海朝凤仪宫走去,还未到宫门,便看到众人之中一个窈窕的身影站在门口,凝眸看着他来的方向。康连海不由凑趣:“皇上和娘娘真是心有灵犀呢。”陆澜淡看了他一眼,康连海噤声了,陆澜那总如覆着一层薄冰的幽深凤眼中也不由浮现了一丝暖意。
他快走几步到了门口,握了顾清玥的手,却觉得她的手有些冰凉,不由皱眉:“等了多长时间了?”顾清玥轻声道:“也没有。”见他眼神凝视,微微羞涩的低下了头。
素日除了后宫请安的日子,她一向穿着素淡,今日却着了一身轻红色纱罗衫,百花穿蝶月华裙越发显出腰身如柳,梳了略显风韵的桃心髻,明珠做饰,耳上红宝熠熠,映衬得秀发乌黑柔顺。妆容也是颇为秾艳,颊上轻点胭脂,唇上也抹了一层薄薄的朱红。与平日不施脂粉的样子相比,多了几分妩媚妖娆。女为悦己者容?陆澜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有几分愉悦。
执手进了内殿,顾清玥取过宫人奉上的常服,亲自服侍陆澜脱下玄色龙袍,换上一身月牙色锦袍。自病愈起顾清玥对他从未如此上心,陆澜不禁挑了挑眉,她虽然身量在女子中也算高挑,但还是比他矮了一头,从他的角度看去,只见如黛乌发下长睫似羽,轻轻扇动间仿若蝴蝶翩舞。
此时顾清玥心中只余欢喜,适才在宫门口,她远远见陆澜大步而来,落日的余晖为他披上一层金色的柔光,身后晚霞漫天,俊美无俦宛如神祇,这一瞬间她蓦然理解了后宫女子对君恩的期盼——十二楼中尽晓妆,望仙楼上望君王。若是为了他,这红颜的沙场,是否她亦有足够的勇气杀出重围?
换了常服的陆澜愈显丰神如玉,他正是而立之年,敛去少年的跳脱青涩,多了一份岁月历练的持重,又因为上位多年,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顾清玥低着头,一粒一粒地扣上常服扣子,方才移步退后打量,暗暗感叹岁月对陆澜如此厚待。
两人到了外间,陆澜坐在宝座上,又看顾清玥亲手端了茶来放在他眼前。陆澜不由皱眉,他内里其实极重规矩礼法,加之自幼尊贵,认为这些端茶倒水的活应是宫婢下人的职责所在。所谓妻者,齐也。也正因此,虽然前几年冷淡皇后,但初一十五他仍会留宿凤仪宫,哪怕什么都不做,而虽宠慧妃,却也从没有想过让她与皇后并肩。
他张嘴欲言,却见顾清玥眉目舒展不胜欢欣,到底怜惜她病后失忆,心中想到:都说堂前教子,枕边教妻,待以后慢慢和她再说,不由含笑看她忙忙碌碌,亦觉此情此景有着寻常夫妻的宁静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