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易走近这个显眼的光屏,打算就近观察它,然而,在中途他便停下了脚步,因为他的脚踢到了什么东西。
脚下处在显示屏光线的死角,喻易打开了随身携带的手电筒,照了下去。他想来地下室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早有预谋的,所以随身备了一些可能用得着的小工具。
手电筒白色的灯光照出了一具森白的人的骸骨。骸骨被清理地很干净,除了个别地方还残留着斑驳的深色血迹外,并没有留下其他的东西。
虽说是禁区,但此时的地下室似乎过于平静安宁了。喻易掐上了指缝,针对这个地下室的占卜结果又是暧昧的“凶吉参半”,这让他难以断言现在的情况。
整个地下室看起来空旷无比,从入口对着的一扇门来看,门后面很可能还有一个房间。
而骸骨的身边,掉落着一张白色的卡片,上面写着97。
“看来是个和我们一样前来探索这个禁区的选手。”喻易扫了一眼号码牌,推测道。
整个空荡荡的地下室内唯一剩下的,只有那个发着红绿色光芒的显示屏。
危机解除,三危放下了拦着喻易的手。
喻易于是得以走进这个被旅馆守卫视为禁区的地下室。
在这一片寂静之中,一阵细细碎碎的磨牙般的声音骤然响起,断断续续,伴随着它的还有一阵扇动羽毛的声音。
这道声音来自显示屏的正下方,那里正好是显示屏的光难以抵达之处。更泥泞而幽深的黑暗里,乌鸦双目的点点红光间歇性闪烁着。
成群的乌鸦密密麻麻地停在显示屏的对面,而之所以喻易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他们,只是因为这些乌鸦原本没有睁开眼睛。
乌鸦黑色的身躯完美地融在了黑暗之中,若不是来自显示屏的灯光,在它们主动睁眼之前,或许外来者根本无法发现这些缄默而诡异的生物。
喻易原本还在疑惑,却见眼前的一片黑暗中,出现了一双双红色的眼睛。
这些眼睛幽幽地发着红光,凝视着门口。
喻易正打算走进去,却被三危伸出的手臂拦住了。
二人看着这群乌鸦,一时没有动,而那群乌鸦也只是安静地伫立在原地,看着两个外来者。
在这诡异的氛围中,三危向前迈出了一步,率先打破了这个平衡。
不消片刻,所有的乌鸦都从这个地下室中撤走,鸟鸣与扇动翅膀的声音骤然远去,随之远去的似乎一种潜在的危险。
一时间,刺耳的鸟鸣响起,拍打翅膀的声音进行曲一般密集而急促,红绿相间的光芒中,一道道黑色的影子扇动着翅膀与羽翼,在墙上留下交错重叠的影子。这影子,竟是人的形状。
铺天盖地的乌鸦汇聚成一行漫长扭曲的曲线,然而在喻易忌惮着它们发动攻击之时,它们却向着墙上黑黝黝的通风口冲去了。
在显示屏红绿色光芒的照耀下,怪诞的光在这一双双红眼睛的身侧散出羽毛与尖喙的形状。
是一群乌鸦正在看着他们。
为了更好地观察这具骸骨,喻易半蹲下身,把手电筒从骸骨的头部照到了脚部。边看边向三危说出自己的观察结果:“前臂和上臂的骨头明显的被扭曲过。各个部位的骨头都存在粉碎性断裂,并且有被啃咬的痕迹。”
“从这些啃咬痕迹的深度与密度来看,应该是刚才的乌鸦咬的。断裂倒是暂时不清楚。”
喻易没有直说,但是三危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是乌鸦吃掉了这具尸体?”
喻易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点头表示肯定。他没有去捡地上那张号码牌,而是站起身看向面前的显示屏。
屏幕上这些人形轮廓让他想起了他刚来到极夜城邦,在前台办理入住手续的时候。当时他就在那个前台女人面前的屏幕上看到了这么一个人的轮廓。
只是他当时只来得及粗略一瞥,没看出别的什么,而现在,这些近在眼前的人的轮廓显然向他传递着更为清晰的信息。
走近了他才发现,屏幕上的并不是35个人形轮廓,而是36个,只不过多出的那一个没有发光,远看难以发现。
除此之外的三十五个人形轮廓中,有三十四个人形轮廓中被各自比例不同的红绿色填充。并散发着相应的红色与绿色的荧光。
而剩下的那一个是灰色的,虽然也在发光,但光芒暗淡,相比旁边的红绿交织,要单调上许多。
这些人形轮廓的下方,有着一些符号标注。“–”的符号后,有一个绿色的荧光圆点,而“+”的符号后,有一个红色的荧光圆点。其中这个绿色的荧光圆点与喻易回忆中的一件东西对应了起来。
在人渣挑战赛刚开始的时候,那个戴着乌鸦面具,名为红桃的女主持人的心口,有着一个心形的绿色荧光屏。
喻易当时还仔细地观察过那个荧光屏,所以此时,他可以确信,那个心形荧光屏上的绿色和他面前屏幕上的绿色是一模一样的颜色与亮度。
但是,即使把这二者联系在一起,他也难以猜出“+”与“–”意味着什么,是加减号,是正负号,还是某种图形暗示?
喻易仔细看过其中最特殊的不发光人形轮廓,与灰色人形的轮廓,墨镜后的眼睛微微眯起。
灰色的人形轮廓他很眼熟。虽然这个轮廓的脑袋上没有夸张的爆炸头一般的凸起,但是其他特征都与一个人很符合。这个人就是宝贝。想到这里,一个猜测浮上心头。
与此同时,另一个人形轮廓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个内部被红色占据了大多数的人形轮廓。最了解自己的还是自己,喻易看出这个人形轮廓是照着他的身形来的。
紧接着,他也找到了4号对应的轮廓,只不过恰好和他反过来,4号是绿色占据了大多数。
以此类推,莫不是,这36个人形轮廓正好对应了旅店中的选手?可是,算上三危的话,应该有37个人才对。
喻易的记忆力很好,在进入旅馆的开始已经趁机记住了其他选手的样子。这时,他按着对其他选手的记忆,将这36个人形轮廓一个个看过去。其间,经过他的推断,那个不发光的人形轮廓应该是那个死去的选手。
然而,直到他排除掉最后一个人形轮廓之时,他依旧没有找到与三危对应的那个人形轮廓。
事到如今,喻易很难再忽视那些分明存在于他的记忆中,却被他有意压下去的疑点。
在他进入城邦之前,他见过人渣挑战赛的所有200个选手。虽然时间短暂,他还没来得及记住每个选手的样貌,但他可以确定,在城门口他并没有看见一个穿着黑色斗篷,戴着兜帽的人。因为这样的人放在人群中无疑是容易让人印象深刻的。
一开始,他下意识认为,三危是在参加人渣挑战赛之后才披上斗篷、带上兜帽的。
可是,如果仔细思考的话……
在卫生间与三危独处的时候,他在三危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转瞬即逝的恶意。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已经发现,三危是一个说话很讲究的人,如果没有完全的把握,三危并不会用完全肯定的方式得出结论。
然而,在他第一次和三危交谈之时,三危对200个选手的等阶明显了如指掌,并且用肯定的语气说出了,实际上只能说是猜测的第二种通关方法。
此后,即使挑战赛的胜败关乎性命,连他这条咸鱼都不得不动起来之时,三危却对第一关的通关过程,从容得堪称漠不关心。
横穿一整个第五节车厢时,如果他的横向判断没错的话,三危呈现出了远超4阶的深不可测的实力。
三危曾在列车上消失过一段时间,他消失前的卫生间中,只有一只红目的乌鸦。而此前,红目乌鸦在房东家中变成了鸟怪袭击过他,鸟怪明显是站在选手对立面的存在。
然而在面对背着刀的男人时,帮他挡刀的恰恰是鸟怪。这个被称为禁区的地方,针对了其他选手的乌鸦却偏偏放过了他们。他总觉得乌鸦异常的举动与三危有关。
最令他难以自欺的是,在通关第一关的时候,列车应该是从那个类米什内尔空间的地方来到了另一个空间。三危能与他会合,必然是独自从列车的空间来到了旅馆的空间。
昨天晚上,在他反锁了房间门,确定没人从房门进来之时,三危竟然凭空出现在了房间中。
单独来看这两点,他还可以说是因为三危具备某种穿梭空间的能力。可是,三危消失在列车上的那一刻,理应达成了“逃离列车”这一通关目标。
但在官方通报中,第一关通关的只有36个选手。36是当时在场的所有选手的数量,也就是说,官方通报并没有把三危算在内。
剩下的似乎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三危并没有通关。那么没有通关第一关的他,是如何逃过主办方的惩罚,安然无恙地行走在第二关的旅店中的?
二是,三危根本就不是选手。这么一来,他不包括在这36个通关选手中,就说得通了。那么三危到底是怎样的身份?
结合现在他知道的信息,可能性也有两种。
要么,三危并不是从新手村来到筛选世界的,而是从高次宇宙来到了这个筛选世界。筛选世界,既然是筛选新手村人选进入高次宇宙的试炼性质世界,高次宇宙对筛选世界必然有着一定的掌控。
如果三危是高次宇宙对筛选世界管理人员,那他就能一定程度无视通关规则,并对筛选世界的某些npc,比如乌鸦,进行操控。
这就能解释三危言语中表现出的,对高次宇宙的熟稔,也能解释他对筛选世界所有选手等阶的了如指掌。
要么,三危是这个筛选世界具有一定管理权限的人,也就是类似副本boss这样的存在。
这么一来,他自然能够无视一般的通关规则,也能够操控乌鸦这样的npc。根据第一关开始,种子选手的屏幕下方的数字可知,挑战赛主办方也是清楚各个等阶的,再根据高次宇宙与筛选世界的联系,熟悉高次宇宙的一些事情也并不奇怪。
但不管是上面的哪一种身份,三危与他合作的动机都值得推敲。
对于副本boss来说,三危与他的合作理由是不成立的。而对于一个在高次宇宙拥有一定权限的人来说,为了高阶预言家的某种能力,来投资他这个看起来就没什么前途的0阶,似乎也不是一个好主意。
除非三危在他身上看出了什么,或者说,三危接近他另有缘由。
喻易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悄悄叹了一口气。
之前出于对朋友的信任与尊重,即使三危留下了疑点,他也并没有多问,甚至会下意识帮对方圆个理由。
因为对他来说,既然是朋友,就不该有猜忌,就算对方在他背后对着他举刀,只要刀没有真的砍下来,他都愿意信任对方。
只不过三危留下的尾巴实在太多,当这些成堆出现的时候,他就算情感上有意无视,理智也会先一步自动分析出结果。
“怎么了?”见喻易久久地凝望着面前的屏幕,原本正环顾着仓库四周的三危转头看过来,问道。
“没什么。”喻易很快调整好了表情,一脸苦恼地叹息道,“只是觉得这些信息一股脑地出来,不仅没让局面变得简单,还让我的脑子彻底变成了一团浆糊。”
不管三危是怎样的身份,又怀着怎样的目的接近他,现在都是一个救了他数次的朋友,他相信三危并不会害他,所以不打算挑明这些影响感情的事情。
闻言,三危沉默了一下。在他沉默的片刻时间里,他在脑海中默默推翻了十几句模板化的安慰之词。
可惜,最终他都没有想到什么既真诚又有效果的表达方式,于是只是语气平平道:“这里有一扇门,门内说不定有别的线索。”
客观而言,三危的声音听起来堪称冷硬且不近人情。但唯一的听者喻易不仅不郁闷,还眼前一亮。
根据他现在的猜测,三危不管是什么身份,都是对挑战赛的通关有一定了解的人,所以三危这么说,大概率不是普通的猜测,而是门后真的有什么线索。
当这扇通往另一个房间的门被暴力打开时,呈现在喻易面前的是一股类似员工休息室的地方。
这个员工休息室体积不大,但布满蛛网,桌椅书架上均匀地散落着一层均匀的灰尘,看起来很久没有人来过。
虽然需要搜查的面积不大,但把房间里每一件东西都排查过去无疑是一件繁杂的工作,比如看起来容量不容小觑的书架,与书架上列满的书籍。
二人分了工,喻易负责搜查房间中的大小物件,三危负责查看书架上的书。
喻易找了一会儿,就手痒地想去碰挂在腰间的金算盘,不过还没等他的手碰上金算盘,身后就传来了三危的声音。
“看看这个。”三危的手中拿着一个黑皮笔记本。
喻易当即给了足够的重视,快步上前,接过了三危递过来的笔记本。翻了几页,喻易便发现这是一个日记本。准确地说,这是一个普通城邦公民的日记本。
喻易从第一页开始翻,翻到笔记本的一半处时,看到的日记都只记录了再普通不过的日常琐碎。喻易并不认为三危会让他看一本无意义的日记本,于是耐着性子继续翻,没翻几页,一个词蹦进了他的眼中。
这个词是“永生”。
自那页之后,每一页似乎都与这个词息息相关:
“城主的永生实验成功了,明天就是洗礼日,这样大家就可以一起获得永生了吧。”
“今天城主公布了一个宵禁制度,下午18:00到隔日6:00,每个人都必须待在家里。我是不太搞得懂这个宵禁制度的用意,不过既然是城主立下的规定,一定是有道理的。洗礼之后整个人都轻松了好多,感觉充满了生的希望与喜悦。”
“今天也是为我们的城邦自豪的一天。自从洗礼日后,大家都学会了与人为善,这样和谐美好的城邦,就跟传说故事里的理想乡一样。”
“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晚上的记忆有些模糊。难道是提前进入了更年期,记忆力退化了?有时候就连自己什么时候,又是怎么受的伤都能忘记。”
“我真不明白,大家都和睦相处的城邦里,怎么会发生绑架的事件?但是它确确实实还是发生了,还不只一起。现在那些失踪的人没有一个是被找回来的。那些破坏城邦和谐的人迟早会遭报应的!”
“最近总是莫名其妙陷入抑郁,走出来了之后又觉得那些抑郁的理由都很没有道理,这可能就是当局者迷吧。”
“……”
从日记中看来,城主的永生实验带来的是一个更为和睦的城邦,这似乎是一件好事。
可是,他来到城邦后遇到的种种事情都在告诉他,这个城邦并没有那么简单,至少绝对不会是一个“理想乡”。
日记的最后一部分也证实了这一点,这个城邦似乎存在着一些不为人知的隐患。
其中“夜间记忆模糊”这一点让喻易很是在意。
他刚进入城邦时,还是白天,平心而论,那时无论是前台还是房东一家都对他表现出了足够的友善。
然而到了夜间,房东一家就像是突然换了芯一样,从绝对的善意变成了绝对的恶意。
宵禁的昼夜之隔仿佛也隔开了善恶。而从夜间到白天的转换中,房东一家的言行也呈现出了一定程度的模糊。这说明这种记忆模糊很可能不是个例。
如果这种记忆模糊与善恶反差在整个城邦都普遍存在呢?
那大概是,半日理想乡,半日地狱。
但白昼的理想乡中,又是如何出现绑架这种事的呢?
……
吃完早饭后,宝贝就开始了在旅馆中的闲逛之旅。虽然他的早餐无论是从味道,还是从可消化程度来说都对他不大友好,最终只能当个观赏品,但是这不妨碍他的信息处理器呈现出“开心”的数据。
换了个和废星全然不同的环境,周遭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显得很新奇。
视界中的绿色滤镜让墙上的牡丹难以呈现出它们该有的艳丽,但宝贝依旧一面墙一面墙地看过来,看得津津有味。
宝贝再次伸出手指戳了戳墙上的花瓣,指尖硬邦邦的触感让他颇为失望地鼓起了嘴。
还是硬的。
宝贝隔着雨衣揪了揪毛衣。以前妈妈一边织着毛衣,一边告诉他,基地前面曾经有一片很大的花圃,花圃里的雏菊花瓣是世界上最柔软的东西。
他一直很想知道,那个比妈妈的手还要柔软的,世界上最柔软的雏菊花瓣是怎么样的,只可惜他当时在花圃掘地三尺都没有找到一朵雏菊。
他后来才明白,他待的破烂星球上才没有花这种娇贵的物种,不仅没有花,连可以称之为“植物”的生物的也少得可怜。战争废弃物的辐射并不会怜惜那些娇嫩的家伙,唯一能在心狠手辣的辐射下活下来的植物只有同样心狠手辣的魔鬼藤。
介于辐射的威力要大得多,他始终觉得魔鬼藤能活得下来,纯属辐射的偏心作祟。
他算是看出来了,辐射和魔鬼藤其实是远房亲戚,因为它们同样喜欢吃人,还都长得丑。虽然他没有见到过辐射的样子,但想想都知道,不敢见人的一定是丑八怪!
总而言之,他本来以为一辈子都见不到花了,没想到这个古怪的旅店里竟然有一种叫“牡丹”的花。虽然不是雏菊,但既然都是花,应该也差不了多少吧。
可是从昨晚到现在,他一路摸过来的牡丹居然都是硬的!
同样是花,这差距也太大了吧?
宝贝一脸嫌弃地撇了撇嘴。
宝贝彻底对牡丹失去了兴趣,正打算打道回府,却听到附近传来一阵张扬的笑声。宝贝感到有些好奇,向着声音的来源走去。
反正他足够强,爱去哪就去哪。宝贝如是想道。
在推开了一扇挂牌“酒吧”的门后,炫目的灯光穿过很有金属味的木结构装潢,投在了宝贝的脸上。
环境检测系统及时发挥作用,在绿色的视界上显示出一个上升的数字,以及混杂了酒精、烟草和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的空气成分。
这些倒还好,最重要的是,面前的空间里密集地分布着红色的“warning”。这让宝贝浑身都不自在。
此时的酒吧中除了戴着乌鸦面具的古怪守卫外,还聚着一群人渣挑战赛的选手。大概是一个夜晚和一个早上的相安无事,让这些亡命之徒紧绷的弦松了些许,他们各怀目的地聚在了这个狂欢与放纵的胜地,用烈酒与烟草解压。
宝贝看过去的时候,两个男人正划着拳说着荤话,身旁各摆着一大杯灌满的酒。而他们周边围着的人要么相互攀谈,要么兴致勃勃地看着他们,时而还会爆发出一阵笑声,似乎很是放松。
如果不是两个选手之间普遍疏离的间距,与攀谈中各种套取信息的言语陷阱,这大概会是一个更加和谐的场景。
总而言之,为了某种微妙的平衡,在场的所有人都暂时藏起了自己的獠牙,因为他们既想在这一关中活下来,又想在最后关头成为唯一的那个胜利者。
但是,偏偏在这个时候,宝贝这个意图未知的竞争者走了进来。
划拳的两个人对视一眼,当即结束了这一局。
“这回你输了,该你了。”赢了划拳的男人面有得色地示意对面的人喝酒。
对面的人不满地“啧”了一声,拿过身旁的酒杯喝了个一干二净。
这是宝贝不熟悉并且难以理解的事情。满室的红色“warning”也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他准备离开这里。他刚想转身出去,却听赢了划拳的男人道:“那边的小子,进都进来了还想出去?这是见了酒怕了?果然崽种就是崽种。”
宝贝来到第四节车厢的时候,刚好遇上了停战的共同约定,这个男人也不是种子选手,所以并不知道他面前这个看起来身形单薄的少年其实是已知等阶中最高的四阶。
信息处理器告诉宝贝这个男人想通过挑衅让他冲动,正确的解决方法是不去理会对方。于是他没理,而是自顾自转过了身。
“瞧你说的,机器人哪能喝酒啊。”身后有人接过话嘲笑道。
“原来如此。”赢了划拳的男人装模作样地“了悟”道。
“胡说八道!”宝贝无视了视界上的信息处理结果,没忍住转过身反驳道,“我能喝!”
赢了划拳的男人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从吧台拿了一个酒杯倒满,怂恿宝贝:“那你倒是喝啊!”
“喝……喝就喝!”宝贝几步走上前,一把夺过那个装了酒的酒杯,“喝酒谁不会啊!”
对面的男人一脸讥讽地示意宝贝继续。
宝贝咽了咽不存在的口水,视界中的酒杯上出现了硕大的红色文字警告,他握着杯子的手柄,一时没有动。
“不敢了?”对面的男人一挑眉梢,面上流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宝贝见状,没再顾及信息处理系统的疯狂警告,一闭眼,一张嘴,拿起酒杯就往嘴里倾。酒液顺着喉管下去,带来一路的电流声。
宝贝咽下差点从喉咙中跑出来的电光,向对面示意了一下他手中的空杯子。
他不是不能喝酒,只是他并没有真正的消化系统来消化这种东西。如果真的喝了,就像异物卡了齿轮那样,会干扰战斗系统的正常运行,需要他的内部系统需要处理好久才能恢复正常。
见酒杯真的空了,对面的人一脸惊讶,他上下打量了宝贝一遭,像是见到了什么新奇的事情似的道:“真是长见识了,机器人竟然真的能喝酒。”
“我不是机器人,我是人!”宝贝急着纠正,一时忘了刚刚还喝过酒,于是几道电光从口而出,声音几乎被电流声覆盖。
下一刻就发现了这件事的宝贝目光躲闪,慌忙补救了一句:“妈妈说过我是她的宝贝的。”说完这一句,宝贝感到自己稍微有了点底气。
“别自欺欺人了。”对面的男人用滑天下之大稽的眼神看着宝贝,轻蔑道,“还妈妈?机器人还有妈妈?你的妈妈该不会也是个机器人吧?”
“妈妈才不是机器人呢!”宝贝已经顾不上自己说话有电流声了,只顾得上反驳,“你不要血口喷人!”
“哈!说机器人就是血口喷人了?你们都听听,”对面的男人冲周边的人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这算不算是恼羞成怒了?”
围观的人于是也跟着笑。笑声比废星上的尖锐的敌袭警报还要刺耳。
宝贝看着面前一张张不怀好意的笑脸,目有茫然。他觉得又委屈又愤怒。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没有忍住。他的双手瞬间出现了两把枪,他没有犹豫地直接扣下了扳机。
子弹几乎擦着对面那个最先开始嘲笑他的男人的脸过去,在其上留下了一道血痕。其他选手见状,都默默远离了这个男人几步。
那男人摸了把脸,看到手上的血,也怒了。虽然他是有意激宝贝的,但如果刚刚宝贝是对着他的额头或者心脏开枪,他现在可就已经下地狱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他就既后怕又火大:“你小子,竟然敢对我开枪?”说话间,他双臂的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隆起,身上也涌现出了杀意。
“对你开枪怎么了?是你先说我不是人的!你就是不对!”宝贝面无表情、一字一顿地道。
“这是急了?怎么,对机器人反应那么大?”男人嗤笑了一声,“就算再怎么否认,你也变不成人啊。即便你那个妈妈真的是人,那又怎样呢?谁会把一个机器人当宝贝?”
“我不是,你才是!你才不是人!”宝贝的呼吸逐渐粗重,却依旧坚持重复着,“我是人。我是……我是妈妈的宝贝。”
“得了吧,一个机器人而已,装什么装,搞得好像真有什么感情似的。她就算真的那么叫,估计也是把你当个解闷的玩意罢了!”男人对宝贝的极尽嘲讽,他眯起了眼睛,紧盯着宝贝,等待着一个出手的破绽。
宝贝依旧举枪对着面前的男人。因为握枪的力道过大,他的手关节凸出了形状分明的生物骨骼,牙齿被咬得几欲崩断。
他感到委屈极了,信息处理器的运行速度近乎停滞。连接着主系统的数据库中尽是“悲伤”这个字眼,但作为一个战争机器人,他并没有表达情绪的功能,只有模仿表达的功能。
他的数据库告诉他,真正的人类悲伤时会哭,会找人拥抱,会需要人的肩头倚靠。可是现在他没有人可以拥抱,没有肩头可以倚靠,他的眼睛也不会流泪,所以他不能伸手向别人索要拥抱,不能将头靠在别人的肩上,更不能捂住眼睛不让泪水流出来。
他唯一能够用来传达“悲伤”的方式,就只剩下了语言和表情。
然而,他面对的是一群会嘲笑他的坏蛋,用言语表达的悲伤只会沦为笑柄,用表情传达的悲伤只会成为攻讦的突破口。
只是他想不明白,他只是想好好地做个人,只是想成为妈妈的宝贝,为什么这些人要笑他?为什么?
宝贝的双目发出了探照灯一样的光。这个因为信息处理速度变慢而出现的光,本是他身体上的一个缺陷,可悲的是,这种时候,他只能用身体的缺陷来表达愤怒与悲伤。
面前的男人正虎视眈眈地等着他露出破绽,围观的人们目光戏谑,垂涎着渔翁之利。
宝贝觉得自己身处悬崖之上,身后无穷无尽的恶意涌动着将他包围,身前的是看不到分毫光亮的深渊。而他双手握着枪械,进退不得。
“宝贝。”
他听到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
他站在悬崖,急迫地转身追寻,只看到了一个小屋。
屋子里与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从地板下翻出了一个盒子,盒子里有个一次性影像记录水晶。
少年好奇地启动了记录水晶,一个半透明的影像随之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这是一张全家福的投影,投影内容是一对夫妻与他们的孩子。
投影画面中,一个男人与女人分别牵着一个男孩的左右手,面上挂着幸福的微笑。
少年惊诧之下将记录水晶掉落在地,声响惊动了小屋里的另一个人。
这是一个面目慈和的女人。她的面貌与全家福里的女人有九分相像。
小屋很快消失,他依然身处悬崖,但声音还没有消失。
“宝贝。”宝贝再度听到一个熟悉而温柔的声音,“妈妈知道宝贝很厉害,但是宝贝要记得,力量是用来守护而不是用来伤害的。答应妈妈,保护好自己,做个善良的人,永远不要伤害无辜。”
他四望着找寻,可所见之处没有声音的主人,只有黑色的恶意与深渊。他拥有的这些力量非但不能缓解他的无助与恐惧,还加剧了那被他深埋内心的怯懦。
怯懦盘踞他的大脑,无助缠绕他的双臂,而恐惧——
让他扣下扳机。
面前的男人没有成功等到宝贝露出破绽,因为在那之前,他的眉心就被子弹穿透,出现了一个血窟窿。
宝贝面无表情地继续扣下扳机,开了一枪,又开了一枪。
他面前死得不能再死的男人终于摇摇晃晃地倒下了。
“你们刚刚,也笑了吧。”宝贝麻木地扫过四周,眼中只倒映着一个个红色的文字警告。他张开了双臂,双目发着探照灯一般的光,一次又一次地扣下扳机。
枪声像密集的鼓点,鼓点来自鼓面的哀鸣。
视界中的红色警告一个个消失,能源那一栏迅速下降,很快就从85%来到了70%。
枪声停下之时,酒吧一片狼藉。死亡的躯体压着躯体,红色的鲜血蔓延交汇。
带着乌鸦面具的守卫不知何时消失,几只乌鸦飞出了这个变得寂静而沉默的酒吧。
两把枪掉落在地,然后消失。
“我是人,我还是妈妈的宝贝。”
开枪者缓缓地、缓缓地蹲下身,把自己蜷在了僵冷的手臂里。
“对不起……”
“对不起……“
我好像……好像不能成为善良的人了。
有序的数据库中,未定义的debuff让所有的数据都陷入了无序。
宝贝安静地,沉默地待在原地,只觉自己是一块不愿思考、不愿动弹的石头。
就这么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啪嗒!”
拉开易拉罐的拉环的声音随之响起。
宝贝能感受到,有人在他身边蹲下了身。
但是,这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现在一动也不想动。
4号面带微笑地跨过堆叠的尸体,拎着一罐啤酒在宝贝的身边坐下。
“来。”见宝贝没有反应,4号面上浮起了温和的笑意,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叠白色的卡片递给宝贝,“这是你的战利品。不打算撕掉它们吗?”
这些白色的卡片都是人渣挑战赛的号码牌。
宝贝没有接。
4号微微一笑,将这叠号码牌硬是塞到了宝贝的膝盖上,温声询问道:“你在害怕什么?害怕自己杀了人?”
“也不对,我看你在列车上回击的动作还挺干脆。”
“所以你是害怕自己杀了不该杀的人?”
宝贝瑟缩了一下。
“看来是被我说中了。”4号灌了一口啤酒,看向前方,“从一开始我就注意到了你,你比这些弱不禁风的蠢货更有力量,只可惜——”
4号轻笑了一声,继续说道:“只可惜你也是个蠢货。”
“你蠢就蠢在,对其他选手守着你那不该有的原则与底线。在这个赛制公布的那一刻开始,所有人都是你的敌人。而你,竟然对你的敌人有着荒谬的同情心。”
“可是,有人还帮过我,不是所有人都是敌人。”宝贝闷闷的声音从手臂间传来。
闻言,4号的眼中闪过轻蔑,用循循善诱的语气道:“这你就错了。你根本不需要在乎你的敌人是个什么样的人。善也好,恶也罢。无论他是否伤害了你,又是否帮助了你,都不过是敌人罢了。”
“敌人的帮助都是有预谋的,他表面上是在帮助你,实际上,是为了更好地对你出手。你想想,你可是4阶,是最强的,假如你因为他的帮助放松警惕,他就可以趁你不备撕掉你的号码牌,从而排除掉你这个最大的敌人。”
“对于敌人,你只需要对着他们开枪。”4号用蛊惑性的声音总结道。
“真……真的吗?”宝贝从手臂中抬起头,迷茫地看向4号,“可是……可是妈妈告诉我,不能伤害无辜的人,要成为善良的人,她一定在高次宇宙看着我,我不能让她失望。”
“当然是真的。”4号目光幽暗,“敌人可不无辜。杀掉该杀的敌人,不让他们造成更大的伤害,才是真正的善良。”
“你想去高次宇宙找你的妈妈?我是高次宇宙派到这个世界的管理员,知道你们科技文明的飞升点,通关后我可以带你去找她。”
“前提是……在这个筛选世界里,你要听我的。”4号放轻了声音。
“你为什么要帮我?”
“作为一个管理员,我很看好你的潜力,也相信你能通关,不想你走太多弯路。”4号从口袋中掏出一个写了“4”的号码牌,放在那一叠号码牌的上方,“空口无凭,如果你不信的话,我可以把号码牌交给你,你随时都可以撕掉它。”
“怎么样?”
4号站起身来,向着宝贝伸出手:“认识一下吧,我是黑医生。”
宝贝看着那向自己伸来的手,犹豫地把手放在了上面。
旅店外阴雨连绵的天空中,群鸦飞过,它们黑色的身躯像末日的海潮,遮天蔽日。
……
漂浮在虚空的平台上,站着一个披着一身白斗篷,戴着兜帽的人。此人正是极夜城邦的城主。
而平台的四周,笼罩如笼子一般的壳。
在之前与三危的对战中,他棋差一招被暂时困住。不过,现在这个空间已经困不住他了。
城主对着这笼子一般的外壳伸出了手,在他伸手之时,神秘的金色符文在他的皮肤上时隐时现。随即,这看起来坚不可摧的外壳缓缓崩解成了规则的方块。露出了它身后的虚空。
城主向着平台的边界走去,与此同时,他前方的虚空泛起涟漪。
城主径自踏入虚空的涟漪之中,随即出现在了人渣挑战赛的观众席。此时的人渣挑战赛观众席空无一人、万籁俱寂,连直播屏幕都是统一的黑屏。
城主再次消失,等他再出现的时候,就是在城邦的一座高塔之上了。从高塔上,刚好能俯瞰整个城市。
此时从时间上来说是白天。
正午的阳光照亮林立的高楼大厦,投落错综复杂的管道状的街道。
金色的街道上,来往的城邦公民大多面带微笑,言行友善,把稳定的愉悦的精神状态呈现在了外部。大街小巷,似乎一派和谐。
但不为人知的角落依然存在着纷争。
站在高塔之上的城主张开双臂,双臂上金色的符文显现,没过多久,一缕缕黑色的烟气从发生纷争之处升腾。
此时从半空中望去,就像是一个蛰伏的城市被抽尽了身上的污秽,重新变成了一个无垢的乌托邦。
黑色烟气在空中汇聚,然后凝聚成了一只只乌鸦。乌鸦四散着飞走,再度降落在大地。
只有一只乌鸦,还停落在城主的手臂上。
“挑起他们的纷争。”城主无喜无悲地道。
乌鸦拍打着翅膀,很快离开了。
城主站在高处,看着这个安详的城市,脑海中的却是昨夜的画面。
……
“你为什么要帮他?他应该是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虚空中白色的平台上,城主看着他对面的三危。
三危并没有回答,于是城主继续说道:“他,还有那些外来者,都是秩序的破坏者。”
“这里没有纷争,秩序井然,只有和谐共处的公民。我赐予他们永生,而他们每一天都很快乐。这里就像一个理想乡。你难道想让它陷入最初的混乱吗?”
“你的秩序只存在于白天,夜晚的城邦只有混乱。”面对质疑,三危平静地回答道。
“这就够了。”城主的声音很坚决,“即使你感情用事,也不该站在外来者的立场上,与我为敌。”
“你不会忘了吧?你即是我,我即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小易虽然平日里爱胡闹,但是可不是傻白甜哦(摊手.jpg)
今天也是零点更新,评论前十位掉落小红包ov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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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三危目视前方,声音冷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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