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宁第一次见余腾明哭,是在自己8岁的时候。
那年夏天,余腾明一家来乡下看望家中老人。
邹曼把她带到余腾明面前,说:“这是阿姨的儿子,比宁宁大一岁,跟你读一个年级,你叫他哥哥就好。”
哥哥这样的角色,冉宁不喜欢。
她家里就有个哥哥,是她的堂哥,大伯的儿子,是一个娇气得饭也不会吃的东西,每天就抢冉宁的零食吃,而冉宁所拥有的,不过是奶奶抠搜半天,才从一块临期面包上撕下来的一小块而已。
同样是父母在外,同样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堂哥拥有的比她多得多,因为大伯是爷爷奶奶喜爱的孩子,而她的父亲却总是默默无闻;因为堂哥是爷爷奶奶的第一个孙子,长孙为重;因为堂哥的胯下比她多了根可以用来传宗接代的东西。
村里跟她大的男娃,大多也同她的堂哥没什么区别,他们都是被养废了的肥虫,只会哭和叫喊。
余腾明在她眼里和那些男娃没什么区别。
他从城里来,白白净净的,穿戴在农村孩子中间很是不同,说什么,玩什么,总是不愿跟在人后的,又带了挺多新奇的玩具,村里的小屁孩不用两天,就全跑在他屁股后面了。
这些孩子玩的时候,冉宁就假装要和他们一起玩,借此来躲掉爷爷奶奶烦人的使唤。
她堂哥见了她就叫她跟屁虫,让她滚远点。余腾明倒是什么也没说,不过冉宁看得出来,余腾明不大想带自己玩。
这在她的意料之中。ayusuwu.o()
冉宁不把堂哥的话语放在心上,他们下河摸虾的时候,冉宁就在一旁看着水面发呆。
这是难得的悠闲时光,她很珍惜
余腾明学什么都挺快,不一会就捞了一小网袋。
冉宁没想到他会把那些虾都给自己。
“你拿着。”
男孩的话里没有商量的意思。
冉宁莫名其妙地接过来。
“拿了就不能哭鼻子了啊。”余腾明叉腰,“你看你腿还没我一半长,下河得被冲走,所以才不让你玩。行了,小孩,你快回家吧。”
冉宁眨眨眼,心想这人是误会她了,以为她刚才低头在掉眼泪呢。
冉宁心道:这人好像眼神不太好,脑袋也不太聪明呀。
余腾明看她半天不动,一副那她没辙的样子,道:“哎,服了你了,那你待着吧,一会有鱼来咬你。”
哟,这家伙还会吓唬人呢。
冉宁心里乐得很,但表面装乖,一声不吭。
过了两天,余腾明一群人去山里玩,刚下过一场雨,不知道是谁发现了一条乌梢蛇,立即哭喊起来,刚刚还在称兄道弟的几人,顿时四散逃开。
冉宁也吓了一跳,跑了没几步,就摔了个跟头。
蛇有没有追上来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的膝盖痛得厉害。
挣扎着要爬起来的时候,余腾明跑了回来。
对方一双眼睛警惕地盯着周围,半蹲下来,让冉宁趴在他的背上。
8岁的时候,冉宁已经挺胖了。
余腾明显然是没估计好她的体重,刚上背的时候,差点被冉宁压得脸往泥土里砸。
费了挺大劲,余腾明才把冉宁稳稳地背在了背上,颤颤巍巍地下山。
余腾明没怎么走过山路,刚下过雨,下山路滑,他走得小心翼翼,依旧摔了几次,一双白色的球鞋沾满了黄泥。周围除了他们,一个人也没有,草堆时不时传来有动物经过的动静,余腾明害怕得脸都绷紧了。
冉宁尽量不发出声音,这个时候当个不吵闹的小孩是最正确的,她可不想被余腾明抛下,拖着疼痛的膝盖自己走回去。
幸运的是,余腾明没有任何要扔下她的意思,不幸的是余腾明背着冉宁走了许久,都没能找到回去的路。
在第叁次绕回到原地后,冉宁听到了余腾明啜泣的声音。
他的哭泣不是堂哥那种为了争夺什么东西,故意的哭。
他很伤心。
冉宁拍拍他的头,示意余腾明放自己下来。
余腾明慌忙抽抽鼻子:“干嘛!我没哭,我就是,找不到路,呜,你们这儿怎么这么恐怖,呜呜,我要回家呜呜……你,别摸我,不准看!敢笑话我,我就丢下你。”
他一边这么说着,一边还努力地把冉宁往自己后背上托。
“我不笑你。”冉宁像哄小宝宝一样对他道,“明哥,明哥,听我说,别担心,我知道怎么回去。”
余腾明吸鼻子:“你知道怎么不早说?”
冉宁毫无愧疚之心,轻描淡写道:“哦,我也是才想起来。”
余腾明慌得厉害,没太追究,只道:“那你快说。”
冉宁想也不想,指了一个方向,余腾明听话地走过去,冉宁指挥他:“下了这个小坡,往右走,慢一点,对,再往右……”
等两人终于走到山下,余腾明仍在抽鼻子。
怎么这么能哭,冉宁有些头疼。
走到了村口,余腾明把冉宁放下来,按着她的肩膀左看看右看看,毫不客气地扯着冉宁后背的衣服布料擦脸擦鼻涕。
冉宁哇地一声就开始装哭。
余腾明连忙道:“喊什么,回去给你洗,不准喊!”
冉宁捂着脸不看他。
余腾明完全不会哄人,敷衍地讲了几句,又催冉宁快点趴背上。
冉宁一边假哭一边想:笨,擦干净了又怎么样,眼睛这么肿,谁都知道你哭过啦。
冉宁还记得,余腾明的核桃眼直到他第二天离开,还没消肿呢。
这事成了冉宁的一个心结。
她一直想知道,余腾明那双核桃眼,到底是用了多久时间才消的。
现在她知道了——需要叁天。
她足足等到期末考试结束的那一天下午,余腾明才脱下那副在她看来毫无掩饰作用的平光眼镜。
得到想要的结果后,冉宁满意地离开了。
她未同余腾明说一声再见,同余父余母告别后,坐上了假期归家的火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