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十一皇子是皇帝最心爱的女人为他生的儿子,出事这一年来,皇帝是再三后悔当初不该派他出去办差,得知十一皇子还活着,他比谁都高兴,堂堂皇帝,竟亲自到城门口来迎接,想要第一时间看见他。
与此同来的还有太子,谢隐还未到,这对天底下最尊贵的父子俩已经在城门口翘首期盼了,吴全生在回京的折子里没有提及十一殿下失忆一事,只说十一殿下平安,皇帝跟太子都想不明白,既然平安,怎么不知早些回来?大内密探四处搜寻他的踪迹,但凡他主动传个口信,也早已回京了。
吴全生主要是不敢在信里说太多,怕皇上太子震怒,而且,也怕有些人得知后心思浮动,毕竟在这之前,十一皇子作为皇帝最喜欢的儿子,每个想要与太子争夺的皇子都挺想拉拢他的。
至于十一皇子自己怎么想,只能说他太会装,连跟他朝夕相处的亲爹跟亲哥都被他哄了过去,更何况其他人?只有亲近之人才知道他的野心,然而现在他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来了来了,是不是来了?”
远处似是有人策马而来,皇帝激动不已,太子道:“儿臣去看看!”
说着就要翻身上马,被皇帝拦住:“你可别过去,这么大的阵仗,朕怕把十一吓着了。”
内侍暗中吐槽,十一皇子是那么容易被吓到的人么?这对天家父子未免太小心了些,知道的是十一皇子回来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请回一尊活佛呢!
当然这种话他也只敢在心里头想想,嘴上一个字不敢说。
马队逐渐靠近,皇帝与太子都是满面笑容,离得近了,自然瞧得见打头的那人,不是十一又是谁?
吴全生随侍在侧,远远瞧见那阵仗,连忙对谢隐道:“十一殿下,皇上跟太子殿下都来了。”
谢隐心中对十一皇子的受宠程度又有了新的认知,他点了下头,又朝梨花看去,冲她微笑示意,梨花紧张的要命,她见过最大的官儿是村里的里正,然后一下就跳到见皇帝……可能是中间跳得太多,她居然有种自己是在做梦的感觉。
谢隐一下马,便被人搂进怀里,随后是拍在背上的一巴掌:“你这孩子!平安无事也不知道跟父皇说一声!知不知道父皇多担心你?”
太子在旁边看着,道:“是啊,十一,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
父子俩没给谢隐开口的机会,噼里啪啦一顿责备加关怀,然后才发觉眼前的“十一”反应有些不对,以这小子的性格,被父亲哥哥训话,必定撒娇耍赖蒙混过关,眼下却安静极了,若非长得一模一样,真要以为是认错了人。
这时吴全生才敢冒头:“回皇上,太子殿下,十一殿下头部受伤,因此将过去的事情全忘记了……”
“你说什么?!”
吴全生吓得赶紧跪下来:“末将句句属实,不敢妄言!”
天家父子俩顿时心疼的要命:“快快快,快传御医!”
随后将谢隐当作易碎的琉璃娃娃般,让他上皇帝的御辇与皇帝共乘,谢隐摇头道:“没有那么严重,我身体无碍,只是忘了过去,皇上,太子,这是我的妻子,也是我的救命恩人,若是没有她,想必我早已死了。”
皇帝太子这才注意到一边的梨花,眼前纷纷一亮,这姑娘生得模样好气质佳,不过,不知是何出身,是否配得上十一?
顺便太子还瞪了一眼吴全生,这么多消息也不知道提前说!
吴全生讷讷不敢开口,只老老实实跟在后头。
皇帝道:“十一,你、你都不叫一声父皇吗?是不是还在怪父皇派你办差,却害得你出事?”
谢隐心内叹息,都说天家无真情,皇帝对十一皇子这份慈父之心却是情真意切,只可惜他并不知晓,他最疼爱的小儿子,其实并不如看起来那样纯真无暇。
“只是还有些惊讶,您真的确定我是您的孩子吗?”
“这是自然!”皇帝信心十足地点头,“你若是不信,回去后我们便滴血认亲!”
谢隐:……
他看了眼兴致勃勃的皇帝,没说滴血认亲并不科学的话,太子则说:“天底下还能有相同长相的两个人不成?且大内密探就是确认了你的身份才敢传信回京,我与父皇可不是好骗的人。”
对于太子的最后一句,谢隐暂时报以怀疑态度,好不好骗都被十一皇子给骗得团团转。
一路远道而来,风尘仆仆,先是梳洗更衣,期间有宫人伺候,梨花感觉哪哪儿别扭,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了,她是习惯性自己做事的人,洗澡都要人帮忙真的是承受不来。
谢隐也是一样,他挥退宫人不要伺候,梳洗好后,便等梨花出来,皇宫金碧辉煌,梨花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走路了,只有看到谢隐才安心,提起裙摆就往他身边跑。
宫女想提醒梨花这样有失体统,可是十一殿下都没说什么,她一个小小宫女又如何能开口指责?
“是不是不适应?”
谢隐低头看着怀里的梨花姑娘,轻轻摸了摸她的长发,往日两人在一起,穿衣服都以舒适轻便为主,毕竟平时要养花种菜喂鸡,要做的事情很多,穿得太华丽可不行,这还是梨花头一回穿这样繁复奢华的宫装,她仰起头问:“我这么穿好看吗?”
谢隐松开手,她在他面前转了一圈,裙裾飞扬,环佩叮咚,愈发人比花娇,他点点头,肯定道:“好看。”
然后梨花又倒入他怀里,“可是好重……我觉得我的头快要坠掉了。”
跟男子玉冠束发不同,谢隐目测梨花头上这堆至少得有个二十斤,她平日也爱美,但顶多是戴朵鲜花或是插一根簪子,头顶二十斤必然不轻松。
于是他伸手就把她的发髻拆了,梨花惊呼一声:“干什么呀!”
她是觉得重,可待会儿要去见皇上呢,怎么能拆?她肯定是要守规矩的!
但谢隐手太快了,复杂的发髻瞬间变得清爽,梨花头上也只剩下几根金簪,云鬓乌发,美不可言:“这样就行了,我带你回来,又不是要你来做木偶的,什么规矩礼法,你都不必守。旁人若是说你,我便骂回去。”
梨花笑出声:“你还骂回去,你骂得过谁呀?”
谢隐:……
村子里的汉子大多爱说粗话,婆娘们若是骂起街来也一个比一个凶,从认识到现在,梨花还没听夫君说过一个脏字呢,他骂人最狠毒,不过厚颜无耻四字,谁都骂不过。
宫女们都稀奇地看着这一幕,要说她们也是见惯了十一皇子的,却是头一回见他与女子相处,竟是这般温柔和善,听说十一皇子头部受伤,忘了很多,难不成失忆真的会令人性情大变?
这可真是太神奇了!
两人收拾齐整去见皇帝,皇帝早等得焦躁,在大殿中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的走,他得知儿子平安,心里的大石头落下,随即便将吴全生召来,令他将十一的事从实说出。
那女子竟是乡野出身的村姑!这怎么配得上他的十一?!
别说皇帝,就连太子都皱眉,父子俩有志一同地认为梨花身份太低了,但她对十一有救命之恩,封个侧妃足矣,若是要做皇子妃那是万万不能够。
吴全生还说呢,十一自己做饭洗衣服,这让天家父子都很不是滋味,那可是堂堂皇子,怎能亲自洗手作羹汤?看样子,这名叫梨花的女子也不够贤惠。
待到谢隐跟梨花到来,皇帝先是让御医为谢隐诊脉,得到他身体无碍的说法后问:“那他什么时候能把过去想起来?”
御医面露难色:“回皇上,这个臣也说不准,兴许很快就想起来,兴许永远也想不起来。”
梨花听了,心里复杂,其实让她选的话,她是宁肯跟夫君永远在村子里生活的,但他还有自己的家人,梨花不能那么自私,同时她也有些惶恐,如果夫君恢复记忆,那还是她的夫君吗?他说的那些话都还作数吗?他们还能在一起不分开吗?
皇帝心疼的泪眼汪汪,拉着谢隐的手恨不得以身代替,谢隐坦然道:“失去记忆很遗憾,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现在能够回来,已经是万幸了,这要多谢梨花,如果不是她救了我,我早就死了。”
皇帝对梨花道:“你很不错。”
梨花诚惶诚恐,皇帝见她虽是村姑,举手投足却自有一番气度,比公主也不差,心里总算有了些慰藉,觉得儿子还不算倒霉,否则真带回来个粗鄙村妇,那他才是要晕过去。
只是,该说清楚的还是得说,但不适合当着梨花的面说,毕竟人是自己儿子的救命恩人,皇帝也是要脸的。
太子命人将太子妃请来,由太子妃领着梨花在宫中走走认认路,梨花临去前看了谢隐一眼,他朝她点点头,让她放心去。
太子妃温婉贤淑,她很聪慧,知道这位梨花姑娘怕是无法与自己做妯娌的,皇上能让她做侧妃已很是了不起,带梨花熟悉宫中,她也要委婉地向她表达这个,希望梨花能够接受。
太子宅心仁厚,敬重正妻,如今东宫也有两位良娣,太子妃认为一个合格的妻子应当做到不骄躁不嫉妒,尤其是皇家妇,所以她劝慰梨花时,是出自真心。
梨花又不傻,她听到太子妃时不时提起一些勋贵人家的千金,说是跟十一皇子适龄,皇上正在相看,似乎是在暗示什么,她咬着红唇,道:“……我不做妾。”
太子妃望着她,轻声道:“嫁入皇家是天大的福分,怎能算是做妾?即便是侧妃,也都记录在皇室宗谱上,与寻常人家的妾可谓是天壤之别。”
梨花摇摇头:“我相信我的夫君,若是最终他承受不住压力要我做小,那我宁愿他休了我,我会自行离去,决不纠缠。”
太子妃微微睁大眼睛,似是不敢置信,梨花其实已经想哭了,但她忍住了:“做人得有骨气,夫君说过,不让我委屈自己。”
但如果是他让她受了委屈,梨花又能怎样呢?
太子妃一时不知该如何说了,她所来往的都是勋贵之女,个个人精一般,知情识趣,哪有梨花这样刚烈决绝,恍然间太子妃竟有些羡慕,羡慕梨花敢爱敢恨,而背后站着家族的她,是永远不敢如此的。
大殿中,皇帝也表达了要让梨花做侧妃的意思,谢隐想都不想便摇头:“不。”
“你这孩子。”皇帝薄怒,“父皇难不成还会害你?你看看你的兄长们,娶的都是什么女子,你再看看你,日后你们兄弟相聚,宫宴之上,别人家的皇子妃端庄优雅,你的皇子妃却是个村姑,你难道不丢人?”
“如今你觉得自己情深义重,岂知日后是要后悔的!”
谢隐仍旧摇头:“不会。”
太子也劝:“十一,哥哥跟你说句心里话,自古以来婚姻大事,莫不是要门当户对,须知齐大非偶,你有心守得住,你能保证梨花姑娘跟你一样不受影响吗?要知道勋贵之家最是高傲,你让她日后如何与人往来,如何为你打点后宅?若是喜欢,封个侧妃便是天大的恩典了。”
谢隐安静地听完父亲与兄长的话,他们完全是站在当权者的角度来思考,不能说有错,然而谢隐并不想继承皇位,也不想跟人来往,他喜欢闲云野鹤的平静生活,而且,他并不是真的失去记忆,十一皇子的记忆在他看来毫无意义,所以决不会发生变心的情况。
但这些话又不能与父兄如实说,最终,他仍旧坚持:“是梨花选择了我,不是我选择了梨花,我们之间情谊如此,不会更改,还请皇上成全。”
皇帝失望极了,“父皇已为你相看了许多贵女,她们哪个不比这梨花强?你若是喜好美色,日后多纳几个美妾便是。”
梨花长相过于娇艳,实在是不适合做正妻。
“世间女子各有各的好,惟独梨花独一无二,不可替代。”
这真是说不下去了!
皇帝想对儿子发火又舍不得,这好不容易失而复得呢!
谢隐双手向父兄施礼:“还请父亲哥哥成全。”
十一皇子爱撒娇耍赖,皇帝太子总是拗不过他,如今的十一不再稚嫩顽皮,令他们大感怜惜之余,又有些怀念,他叫父亲哥哥,不叫父皇皇兄,宛如寻常百姓家的称呼。
太子叹了口气:“父皇,既然十一喜欢,那要不然……就先这样吧,咱们先考察考察,若是那女子确实不错,倒不如满足了他,日后他若是后悔,堂堂皇子,难道还娶不着正妃不成?”
皇帝不是很高兴,太子会看眼色,知道父皇还有话跟弟弟说,便先行告退,他一走,皇帝便招手:“十一,你过来。”
谢隐走过去,被皇帝摁在了对面坐下,他语重心长地问:“你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谢隐眨着眼睛,透出几分无辜。
皇帝无奈极了:“你呀,你是真不知道娶一个好妻子对你的助力有多大吗?你难道就不想……”
他后面那句话没说出来,太子仁义,可他偏心幼子,因此心中矛盾,又希望太子地位稳固,又希望给幼子更多好处,他担心自己百年之后,太子登基,不再像如今这样宠着弟弟,那么一个强势的岳家便能为十一带来诸多便利。
谢隐伸出手,轻轻抱住了皇帝。
皇帝:!!!
他九五至尊,曾几何时被人这样抱过?谁敢抱他?
这一抱,才让皇帝恍惚中觉得,幼子确实是长大了,这样高大,胸膛宽广。
谢隐低声道:“谢谢爹,我知道爹都是为我着想,可是……我只想要梨花,不想要别的人了,且我伤了身子,连孩子都不能有,除却梨花,也不想旁人知道。”
这下皇帝可慌了:“你说什么?你、你伤了身子?!”
谢隐面不改色:“嗯。”
皇帝顿觉眼前一黑,整个人都要没了,谢隐及时扶住他,语气更加平和,皇帝心里苦啊,他算是知道孩子为什么性格大变了,遭遇了这种事,谁能不性格大变呢?
梨花是个好姑娘,绝对是个好姑娘!
他颤巍巍地问:“梨花也知道?”
“她知道。”
成亲的时候谢隐便跟梨花说过,他不想欺骗嫁给他的人,也许她会想要孩子,而他给不了,所以要提前说明,梨花根本不在意,她说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想不到别人,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就好了。
丈夫若是不育,女子们们大多不离不弃,可若是女子不孕,那等待她们的只有休弃和纳妾,七出对女子要求极为苛刻,男子却完全不受限制,谢隐觉得,若是以后梨花想要孩子,将他给踹了,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皇帝眼圈逐渐红起来,他凝视着出落的愈发像爱妃的幼子,顿时悲从中来:“我苦命的小十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