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晚已经会让人感到寒冷,但只穿着单衣的乔幸却觉得此刻比以往每一刻还要炙热。
他的胳膊压在温长则膝头的那本《移情心理学》上,微微仰着脸,借着月光可见轮椅上的男子每一根纤长的睫羽及落在他面上温和的目光。
他从温长荣那儿出来之后就回到了小白楼,下车就见温长则大晚上的竟然还在花园里摆弄花草,询问一番后他才得知女佣早上突然急事辞职了,家里的很多活都没人做,以至于温长则现在才有空照料花园。
乔幸闻言自然是赶忙帮温长则弄了一会儿花草,弄完之后两人又在院内闲聊了几句。
温长则说到自己之前带的学生最近在做与情感相关的研究,所以他也要帮忙看看相关的书籍给学生提供参考,两人聊了一会儿柏拉图,聊了一会儿两性关系,又聊了一会儿多年前同性婚姻还不合法时候人们对同性恋的看法。
温长则大抵是真的在聊学术问题,但乔幸看着男子侧脸如玉,聊着聊着就有点儿想入非非了。
既然想入非非,那自然是要付诸于行动的,不然白瞎了他那么些天的努力做功课。
乔幸‘发家’最初靠的就是这一身皮囊,何况他跟了温长荣那么久,自然非常清楚自己最好看的角度和最吸引人的地方,更熟悉如何不动声色地进行勾.引。
这是他的拿手好戏,也是他信手拈来的生存技巧。
所以他谎称干完活很热,刻意将风衣外套脱去抱在臂弯,而后蹲下.身来与温长则聊天,聊着聊着胳膊便放到了温长则的腿上,还连带着脑袋和半个身子一起倚了过去。
温长则倒也没呵止他这树懒熊一般的行为,只抬起手来落在他发顶轻轻拍了拍,乔幸目光在刚才两人辛苦劳作过的花园掠过,打开了话题。
“其实当初看到您把白玫瑰挖了种新花的时候,我还觉得怪可惜的。”
“……白玫瑰?”
“嗯!”乔幸看着温长则,有些紧张地咽了咽唾沫,而后给自己拗了个漂亮的角度,才接着问:“对了……我可以问少爷一个比较私人的问题吗?”
“什么?”
“就是……您喜欢男人还是女人啊?”
“……”乔幸头顶上的手掌顿了顿,温长则从方才的思绪中缓出神来,而后微微垂下眼来,目光与伏在自己膝头的乔幸四目相接。
乔幸的眼睛生的极为漂亮,透如琥珀的褐色眼瞳,眼型若杏,眼尾却有个与本人气质极为相符的上翘弧度,只要稍微笑一笑,看起来就很是多情的模样。
此时乔幸褐瞳映着月光,脸上是掩饰紧张而扬起的假笑,多情不然,却有几分纯澈。
片刻,温长则回答:“这个问题……我也不知道。”
“啊?”似乎没意料到会是这个回答,乔幸愣了一下。
“嗯,的确不知道。”温长则笑了一下,说:“我从来没考虑过这方面的问题。”
“……”温长则的这个回答可太‘神性’了,乔幸怔愣片刻,却莫名有种‘果然这才是温长则’的感觉。
乔幸沉默了一会儿,脑中很快又有了新主意。
“您不知道的话……”大抵是温长则长久以来的温柔与不拒绝给了乔幸勇气,他微微支起身体,向那张熟悉的脸倾凑而去,这样近乎‘亵神’的举动让乔幸紧张无比,手心里全是热汗,四肢甚至克制不住地有些颤抖,“要不要试……”
车灯骤然照亮小院,两人唇与唇的距离不过咫尺。
乔幸听到身后传来紧急刹车的尖锐声响,紧接着是带着几分警告意味的鸣笛声。
这番动静自然是让院内二人都吓了一跳,吻是吻不了了,乔幸立马直起身来转身一看,只见两名身形高大的保镖迅速往这边走来。
“乔先生,温先生让您去主宅一趟。”
“……”
保镖的语气透着股不容置喙,黑色轿车的车灯还照射着小院,这模样不像是温长荣突然有事要找他,而像是来抓犯人。
乔幸不明所以,眉头深深拧起,可不等他开口询问,保镖已经一前一后地上来将他团团围住,并把温长则隔开了。
“乔先生,请和我上车。”
……
车子驶离原地,乔幸最后一次转过头去,就见有人上去将小院的门关上了,而后两名保镖一左一右、宛若把守一般站在院门两旁。
他骤然被自己的猜想惊起了一身冷汗,担心自己项上人头的安全问题,还担心温长则因此受牵连。
在两名保镖的‘押送’下,乔幸步入了温家大宅二楼。
二楼只有书房的灯亮着,整个楼层安静得近乎诡异,因为二楼有卧室存在的原因,整个走廊都铺了厚厚地毯,以至于乔幸连自己的脚步声都听不见。
他很快走到书房门前,保镖上前去汇报:“boss,乔先生来了。”
“进来。”
“……”做了个深呼吸,乔幸走进门去。
书房不知为何比之前空旷了许多,原先摆在旁边的花瓶和一些装饰品都不见了。
温长荣坐于书桌后,身上穿着灰色的居家服,手掌上绑着一圈绷带,见到他略微一抬眼:“来了。”
“嗯。”
温长荣比他想象中的要平静。
乔幸调整了一下呼吸,本着早死早超生的念头,问:“先生,您找我什么事?”
温长荣的眼瞳一如既往的冰冷色泽,眸光没动一下,只说:“来这。”
“……”乔幸闻言走上去,他先是看到了垃圾桶里的无数碎裂的装饰品尸体,而后一抬眼,看到了桌面上数张偷拍的照片。
他想到他生病那晚女佣刻意在一旁摆弄手机,想起今早女佣的突然辞职。
可怕的猜想成为现实,乔幸当场倒吸一口凉气,差点儿没跳起来就往外跑——当然,跑也是跑不掉的。
温长荣目光在那叠照片上轻轻一瞥,对他说:“给你三分钟,解释一下。”
“……”
乔幸咽了咽唾沫。
他一边观察温长荣的神情,一边飞快地思考着要编造什么样的谎言把今天的事蒙混过去。
可还不等他想好,就见温长荣的笔记本电脑上有着一幕熟悉的监控画面。
那监控画面如此清晰,以至于他伏在温长则膝盖上讨巧的模样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看监控视频下方的进度条,后面他讨吻的模样应该也记录在其中。
如果乔幸是直男,那些照片和这段监控录像都说明不了什么,可他是生来爱男人的,什么样的举动代表暧.昧,什么样的姿态代表想要取得欢心……他了解他自己,温长荣亦了解他。
再多的借口不过自欺欺人,事实就摆在眼前,辩无可辩。
死到临头来,乔幸倒反而不慌了。
“三分钟时间快到了。”温长荣出声提醒。
“……没什么好解释的。”乔幸说:“照片是不是合成的您应该已经查过了……要什么解释?就照片上拍到的那些呗。”
温长荣不善地看他:“你这话说的可够含糊,说清楚点,什么意思?”
“……照片里拍到的就是事实,没什么好说的。”
“事实?”温长荣的声音骤然大了起来:“什么样的事实?”
“……”
“是你身体不舒服所以你们贴的近了些,还是你们这段时间搅在了一起,就在我眼皮底下搞暧.昧?!”
“……”
温长荣的声音震耳欲聋,整个房间里似乎只有男人凶狠的吼声。
乔幸很想开口说些什么,比如说他们没有搞暧.昧,只是他单方面暗恋温长则,他很想一下死个痛快,可当他试图开口说话时喉咙却怎么都不听使唤,根本发不出声音来,他耳膜尚有被怒吼后的痛感,他看着男人因为愤怒而凌厉的眼、男人因为愤怒而握紧的拳头……别说发声,似乎连呼吸都变得艰难了起来。
“别告诉我真的是同居一个月同居出感情了,乔幸?”
“……”
说话啊,乔幸。
乔幸无数次在心中呼喊自己。
说不了话要么点一下头也好。
很可惜,时间足足过去五秒,他的努力都没起任何效果。
倒是他情绪激动下引起了身体的颤抖,嘴巴张了又合,整张脸煞白,眼睛因为惶然而睁得很大——哪像什么要死个痛快,倒像是被吓到了。
温长荣愤怒的神情略微收了收,而后目光落到他面上,嗤笑一声:“……知道怕还去做。”
“……”
“我还调了温长则回来之后的所有监控,从他回来之后你对他就热情非常,可以说是挖空心思在讨他喜欢,早在我让你们住一起之前,你就去过他家里吃饭,关系看样子很不错。”
“……”
“你对温长则很热情的那段时间……恰好是我和沈钦澜感情最好的时候。”
“……”
“你在找替身吗?乔幸。”
“……”乔幸顿了一下。
“怎么,现在是找替代品找疯魔了?”温长荣胸膛起伏,目光死死锁在他面上,“我这个本尊回来你都不接受,反而和一个赝品不断的暧.昧不清,放不下?”
“……”
“我们除了这张脸,还有什么相像?!”
“……”
乔幸突然觉得眼前的男人不那么可怕了。
——甚至于还有种孩童的天真。
说难听点,是自恋得过分。
原本稀薄的空气霎时变得丰厚起来,乔幸的呼吸顿时顺畅起来。
他微微启唇贪婪地吸食着得之不易的空气,同时目光落在了男人面上。
“说话,乔幸。”温长荣催促他。
“我……”
“……”
“您……”乔幸吞咽唾沫,压下胸膛一直不规律的起伏,说:“想太多了。”
“……?”男人皱了皱眉,眼神不善地看着他。
“我从没有想什么替身,我又不是您。”
温长荣放在扶手上的手掌霎时紧了紧,问他:“难道你真的是在这短短一个月就爱上了温长则?!开什么玩笑?!”
“……”
“温长则就他.妈是个圣母,又不是只对你一个人那么好,他只是……”
“我没有因为这一个月的相处就爱上他,放心。”
“……”
“我喜欢他,如果要细细追究的话,得追究到十几年前吧……”
“……”
这番话似乎太不可思议,温长荣顿了一下,随即手掌猛地收紧一下站了起来,不可思议道:“你在说什么疯话,乔幸?”
“我十几年前就喜欢他,并且一直到现在都依旧喜欢他。”
“……”
“我那么爱钱的人当初怎么会提出不要家产而要在温家住一个月这种荒诞的要求?就是因为听到吴伯说他要回来,所以我愿意不要钱,也想要和他见一面,见一面就好。”
“乔幸,你是不是脑子……”
“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我第一次见你就那么处心积虑的接近你?为什么你明摆着就看不起我我还要狗皮膏药似的贴上去?”
“……”
“你以为是钱吗?世界上有钱的人那么多,为什么就非你不可?”
“……”
“如果当初不是我认错人,你我根本就不会……”
‘砰’一声,男人的手掌一下拍在桌面。
因为太过用力,整个桌面都剧烈震动了一下,桌面上的签字笔弹起又嗑噔嗑噔地滚到了地面去。
“乔幸。”温长荣绑着绷带的那只手渗出些许红色,男人的眼亦是染上一种愤怒后可怖的色泽。
他离他那么近,身材的差距将他全然笼罩在阴影里,温长荣的手捏的是那样紧,以至于胳膊上的肌肉都块块隆起,好似下一秒就可以拧断乔幸的脖子。
温长荣看着他,咬牙切齿般:“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乔幸。”
“……”乔幸感到空气再次稀薄起来,他的身体怕得想往后退,可他依旧强忍着最后一口气,说:“给多少次机会都一样……”
“……”
“你因为我的眼睛像沈钦澜而把我留在身边,我因为你和温长则相似的容貌而处心积虑地勾.引你……”
“……”
“在一起之后你付钱我干事,你很满意,我也很满意……”
“……”
“无论是起因还是经过,都挺好的,挺公平……”
“……”
温长荣没说话,脸上却出现那种熟悉的、可怖的——隶属于犯病时候的神色。
……
汹涌的水自四面八方而来,乔幸刚喊了一个‘救’字就又被按回水里。
他鼻腔耳朵眼睛全然被水浸透,肺好像要炸开来。
生理本能让他眼泪和鼻涕流了满脸,却因为一次次按向浴缸里的动作而清洗干净。
乔幸使了吃奶的力气在挣扎,却依旧抵抗不过身后男人如铁箍般的桎梏。
头顶的淋浴被开到了最大,身体被死死压制在浴缸边缘,脑后的发丝被男人紧紧攥着,乔幸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逃不开的水让乔幸每次被拎出水面后就使出吃奶放声大叫,又哭又喊,他丝毫不怀疑自己会死在这间狭窄的浴室里。
可喊了那么久,喉咙都充了血,指甲都劈了盖,依旧没什么人上来。
他终于知道温长荣为什么要选在二楼和他谈事,因为二楼的隔音是做得最好的,温长荣拖他过来的时候两人打了一路,却好像没发出多大的声响,此刻他在浴室里放声哭喊了如此多次,除了空荡荡的回音什么都没有。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久到乔幸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时,温长荣才停止了动作,将他整个人甩到了浴缸旁边的墙上。
此时温长荣的全身也湿透了,眼睛充了血,红如地狱厉鬼,男人身上和脸上都多了不少伤,搭配着凌乱的头发和衣物,看起来就像是从地狱闯出的阿修罗。
温长荣问他:“脑子洗干净了吗?”
“……”
这个老疯子。
乔幸剧烈地咳嗽着,一个劲地往后缩,期望自己能变作一个透明人。
只可惜天不随人愿,温长荣很快又拿了一旁的水管起来,将水开到最大,对着他身上就开始冲。
深秋时节冲冷水,这感觉别提多销魂了,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刚才被水淹濒死的恐惧,乔幸当场就呜哩哇啦地开始流眼泪,他试着打温长荣几拳,可惜最后都被暴力镇压,只能随着温长荣去想洗哪儿洗哪儿。
湿透的衣裤都被扒干净,整个浴室除了水流声就是乔幸的咳嗽和吸鼻涕声,温长荣给他全身上下都大致搓了一遍,而后站起身来,到洗手池那边拿了一枚剃须刀片。
乔幸冷得直哆嗦,缩在角落紧紧抱着自己。
温长荣说:“我最后问一次,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
“……”求生的本能告诉乔幸此刻应该摇头说是假的,可他曲意奉承了那么久,今天好不容易说了一次真话,这会儿求生的欲.望都不好使了。
继续骗过温长荣又怎样,他难道还要这么和温长荣过下去吗?
“……是真的。”乔幸回答,“你杀了我……我说的也是真话。”
乔幸觉得自己这辈子没这么有骨气过。
“……”大概因为他那么有骨气,温长荣已然迈着坚定的步子走了过来,眼睛冷的像冰一样。
“……杀人是犯法的。”乔幸刚才放狠话放的厉害,这会儿求生的本能又让他絮絮叨叨地说起来:“你拼了那么久才坐到如今的地位,温家不要了吗?”乔幸不停地眨着流眼泪的眼,“为了这么点小事就把自己赔进去不值得,我这一辈子也就值几百万,你把我杀了,你得偿命,吃了那么多苦值不值得?别以为有钱就可以只手遮天,我虽然不是什么有名气的人,也没有父母,但我参加节目有了一定知名度,我有粉丝、还有朋友……我死了肯定会有人来看我的尸体的,你别想逃……”
“我的精神病鉴定书你不是看过吗?”
面对乔幸因为太过害怕而哭喊的胡言乱语,温长荣的思绪却清晰得多。
“精神病杀人大不了也就去医院里住几年,又不用偿命。”
“……”
乔幸觉得自己更他.妈想哭了。
这能怪谁呢,就他.妈该怪他自己,当初看温长荣像个正常人,以至于看到精神病鉴定书这样的铁证也觉得是过去式,温长荣已经痊愈了没关系。
这会儿好了吧,别人杀人偿命,他被杀了凶手也就去精神病院蹲几年,以温家的权势,温长荣说不定还能在里面吃香的喝辣的。
“……你杀吧。”乔幸哭得厉害,全身都在发抖。“记得找准位置用力点,让我疼几秒就行了,我最怕疼了。”
“……”
“还有,我得罪你是我的错,我死了就死了,但是一码归一码……”
“……”
“当初在一起你就答应我帮我照顾好我弟弟,现在我错了我去死,他的治疗费可不能停,要一直供着他……我的错,别牵扯到别人。”
“……”
乔幸觉得自己是死前话最多的人了,他深感自己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物。
他贪财又好.色,看见钱就想要,看见帅哥就走不动路。
他贪生又怕死,明明刚才放狠话的时候那么爽快,这会儿真的要死了却怕得眼泪一直流。
他想他一会儿上奈何桥了绝对不喝孟婆汤,他一定要等到温长荣也死的那天,再在奈何桥上和温长荣大战三百回合,然后下辈子做个有钱人——把他这样的小可怜挨个拯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