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是一时沉默,听筒里安静得只有温长荣因为愤怒而沉重的喘息声。
哪怕隔着电话,乔幸都能想象到男人此刻胸膛起伏,怒目圆睁的模样。
他稍稍支起身子来,一只手拿着电话,一只手摸了放在桌面上的烟盒。
烟蒂咬在齿间,火机啪嗒一下冒出火焰,烟雾袅袅上升,尼古丁的气息很快在房间弥漫开来。
“那你给我说说,”乔幸嘴里咬着烟,含糊不清地开口,“他哪里不好?”
“他……”
“你知道我在温家最难过的是什么时候吗?”
“……”
“不是沈钦澜刻意为难我的时候,也不是你蛮不讲理的时候。”乔幸说,“而是你决定和沈钦澜分开,却不想和我离婚、言语间还要和我过一辈子的那段时间。”
“……”
“那段时间我天天失眠做噩梦,这点你知道的,我一直一直梦见你,梦见我们的过去。”
“……”
“我没办法和你形容当时的感受,我很累也很困,想睡,但不敢睡,因为做噩梦我会惊醒,做‘美梦’我也会惊醒,我就恨我自己,为什么非得梦见那些我在清醒时候压根不会去想的回忆。”
温长荣声音有些发紧:“乔幸,我……”
“睁开眼睛就头痛欲裂,闭上眼睛就想吐,好几次午夜惊醒我都怀疑会不会突然就这么猝死在床上。”乔幸说,“你知道在我最难过的这段时间,是谁一直在陪着我吗?”
“……”
男人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而泛白,那份盖有仁爱医院印章的义工证明和进出病房的签名打卡表复印件就放在膝头,这两份东西都得之不易,此刻却失去了所有意义。
温长荣忽然想到前几天去做心理辅导时,他同他的心理医生说起过他与乔幸的事。
心理医生只管心理问题,感情问题是不管的,但她听完,还是委婉地同他说了一句“这或许不是一句对不起或是我爱你就能解决的,有些事情需要很长时间……乃至于一辈子才能改变和偿还。”
电话里沉默许久,温长荣握着手机的手指都有些发凉,男人张了张口,嘴巴开合数次,最终只对电话那端说,“你今晚什么时候下班?”
乔幸没立即回答,温长荣的这个问题将他一下从刚才的情绪中拉出来,吸烟的动作都慢了半拍。
“……我说了我今天要加班到很晚。”
“嗯,我知道。”温长荣问他,“几点,我去接你。”
“半夜半夜,”乔幸开始怀疑温长荣是不是知道他的行程了,赶忙趴到窗户边鬼鬼祟祟地看楼下情况,“我也不知道几点,你赶紧睡觉就完事了,一把年纪半夜不睡觉小心嗝屁。”
“可我想去接你。”温长荣说,“你今年的礼物……”
“啊?”乔幸瞬间茫然,“什么礼物?”
“生日礼物。”
“……”乔幸顿了一下,闻言转头去看向桌上的日历,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明天就是他的生日,他竟然硬生生给忙忘了。
“往年都是托别人带给你的,或者是直接打到你卡上,今年我想亲手给你。”温长荣说,“你几点回来?或者我十一点左右……”
“别!”乔幸急忙阻止,并且飞快地调动大脑:“你等着我我没法专心工作。”
“那……”
“不就是送个礼物吗,我什么时候都能拿,明天睡醒了再给我吧。”乔幸做作地打了个哈欠,“今天可累了,回家我也不想过什么生日,只想睡觉,这个生日年年都过,没意思……”
“……嗯。”如此,温长荣只能应下来。“那我在家等你。”
……
天色长清,月色缀着星飘悬在夜空。
手里握着礼炮的侍者们坐在沙发脑袋挤着脑袋强撑着聊天振作精神,抬餐盘的女佣坐在椅子上打了今晚第十个哈欠,原本敞开的蛋糕因为等待时间又重新封了起来。
“温先生,”穿着演出西装的男子走了过来,此人正是当年唱乔幸那首《致白蔷薇》的歌手,赵礼。
当然,赵礼今天来唱的不是《致白蔷薇》,而是《予红玫瑰》,温长荣给了不菲的报酬让赵礼去学这首歌,赵礼也专心学了很久,今天的乐队都是专门为这首歌来的。
赵礼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身体大不如前,眼看时间指向凌晨三点,只能撑不住地来问温长荣:“乔先生什么时候回来啊?”
“一会儿吧,他说加班到半夜。”温长荣刚回答完,手里的手机便响了。
“boss,”保镖的声音自那边传来,“乔先生的工作室没人,我问了商场的保安,说今天下午六点乔先生就正常下班走了。”
“他家里去过了吗?”
“去过了,保安说没见乔先生回来,我看灯也是黑的,敲门没人应。”保镖说,“……我看门上已经起灰了,除了我的手印没有其他人的痕迹。”
“……”温长荣顿了一下,“有办法调到街道监控吗?”
“这个……”保镖有些为难,“不然我们先问问乔先生的朋友?毕竟这个年代了,若是有什么意外应该早有消息……”
“……也行。”与保镖聊完,温长荣转身对场内的人说。
“很抱歉让大家等那么久,都辛苦了,收拾一下回去休息吧,一会儿我让司机送你们,薪酬会按之前约定的发给大家的。”
“……”温长荣的这番话突然也不突然,众人都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摆出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笑道,“谢谢温先生。”
“客气了。”
站在温长荣面前的赵礼也愣了一下,但也不能说什么,不过大概艺术家大都有一种特殊的感情,用心准备了那么久的歌没能唱,忍不住露出些遗憾的样子,叹了口气才往回走。
外来的演出人员很快走干净,只要温家的佣人在收拾摆在桌面上的餐点和酒。
保镖上前来,指了指放在转角处原本当作惊喜的手工吉他。
“温先生,那个吉他……”
“拿去乔幸之前住的房间里吧。”
“好的。”
大厅很快收拾干净,大部分佣人都回去休息了,四层蛋糕被透明盒子罩着,26两个数字屹立在蛋糕顶层,因为后面舞台灯光未关闭的原因,这两个数字看起来孤零零的。
温长荣坐在沙发,目光落在面前装在玻璃礼物盒里的老旧蓝光碟和带有签名的卡纸上。
那张蓝光碟是乔幸很喜欢的国外歌星james的,james于六年前癌症去世,这张蓝光碟发行于1993年。
当年乔幸收这张蓝光碟收了很久,那时候还不怎么有钱的他就不惜开出六位数的价格,可惜一无所获,温长荣也帮忙问过,不过一样没结果。
如今在盒子里这一张,也是问了好几年,几经托转花了天价才买到,温长荣知道乔幸很喜欢james,便又收了一张james亲笔签名的卡纸。
这些东西看起来陈旧且不起眼,但若是摆出去必然是无数人抢着想要。
温长荣想到当年乔幸接到有关这张碟片消息时狂热激动的脸,心想,如果乔幸收到这个礼物,又该是怎样一番激动的模样。
——或者,这么多年过去,乔幸早已不喜欢james,也不再想要这张蓝光碟了。
就像他当年很想要他的爱,一个吻就能脸红很久,如今他说一百次我爱你,他却看都不看他了。
温长荣觉得胸口闷得厉害,喘不过气来似的。
[00:00生日快乐,乔幸。]
[01:00忙完了吗?]
[01:06太累了就别做了,明天我叫人去帮你?]
[02:01你电话关机,我让保镖去找你了。]
[03:00你去哪里了?]
男人心不在焉地点开手机,数条短信孤零零的躺在屏幕上,没有回复,也没显示已读。
“boss,大少爷在一个月前购置了一套房子,是平层……”保镖急匆匆的走进来。
“什么位置?”
“海天花园……”保镖说,“现在太晚了,我们只能查到商场的监控,从监控上看来乔先生去的方向……大概就是海天花园。”
“……”
大厅里的食物撤得差不多,新来的女佣擦拭着原本用作舞台的地面,轻声哼着歌。
“你许温柔作酒,予我一生梦寐以求,若此生与你偎守,哪怕荆棘横流……”
男人双拳紧握,因为牙关的紧触下颚变成冷硬的弧线,温长荣一动不动地坐在原位,仿佛凝刻的雕像。
老女佣猛地戳了那小姑娘一下,“饭可以乱吃歌不要乱唱……”
……
乔幸一觉睡醒就感到出大事了。
他昨天原本打算在半路上就给温长荣打电话说自己以后都不回家了,但谁知路上《歌神》节目组打电话给他说下周要有新环节,让他做好带新人的准备,好不容易聊完工作赶到温长则那里,他喜出望外地逛了一圈,然后收拾了一下行李拖了一下地……噼里啪啦忙了一通,最后洗完澡忍不住倒头就睡着了。
手机也因为昨天漫长的工作电话而没电自动关机,今早打开除了各种生日祝福短信外,就是温长荣凌晨三点还给他发的信息。
心虚,又有点小怕怕。
怕啥怕啥,乔幸安慰自己,温长荣当年干.他干到凌晨四五点他都没叫累,温长荣不过就等他到三点而已。
[to温长荣:律师说需要六个月分居时间二次申诉才会判离,所以我搬出来了,以后也不回去了,不要联系我,也不要来找我,我有病的哦,你找我我就犯病给你看!]
发完短信,乔幸掀开被子,一骨碌起床打开了门。
“陈伯,麻烦你……”
客厅大门刚打开,温长则手中拎着个小盒子,似乎没料到乔幸会起那么早,温长则愣了两秒才说:“小乔,早。”
“少爷早。”乔幸盯着温长则手里包装精致的小盒子。
温长则微微抬起眼来,幽黑的眸子目光落在他脸上,轻声道:“……生日快乐,乔幸。”
乔幸顿了一下,很快扬起笑来,眨了眨眼,“谢谢,您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啊?”
“昨晚你那个朋友……姓赵?给我打了电话,说联系不上你。”温长则说,“我告诉他你在我这里,然后他就顺便说了今天是你生日的事……”
“哦!”乔幸抓抓脑袋,“我昨天手机没电关机了,老赵的电话没打扰到您吧?”
“没有,”温长则摇摇头,又对他晃了晃手中的小盒子,“这个……可以当没看见吗?”
乔幸失笑,点头:“当然可以。”
“嗯,这是你的生日礼物。”温长则说,“我知道的太晚了,所以生日蛋糕要晚一些出来,生日礼物等切蛋糕的时候送吧,对了……晚上吃饭的位置,你要邀请朋友吗?”
……
最后吃饭的位置定在了一家酒吧餐厅。
昏黄的金色烛台,长长的黑色木桌,蝙蝠装饰倒挂于灯管,乔幸坐在长桌上端,左手边是温长则,面前是白色的双层蛋糕。
“乔哥,生日快乐!”
“老乔生日快乐……”
“老板生日快乐恭喜发财,什么时候加薪……”
酒吧里吵吵闹闹了一阵,老板将灯光关闭,老赵和祁达还有工作室的一帮孩子们依次坐在长桌位置。
“唉,二十六了……我就要奔三了。”乔幸说。
“还年轻呢,叹什么气。”温长则笑着,将蛋糕上26两个数字点燃。
风吹动烛台,蜡烛的烛火晃动险些漂到了温长则的手,酒吧大门被推开。
老板走上前去,“不好意思先生,今晚……”
“我来晚了,不好意思。”男人高大的身影在昏黄烛火下挺拔高大如初,烛火跳跃在男人深邃眼眶,少了几分冷意,多了几分自然。
温长荣很快走到长桌态度自然地坐下,众人沉默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老赵出声打圆场。
“好啦!人来齐了就唱歌吧!老乔奔三快乐!”
“happybirthdaytoyou……”
乔幸许了愿,‘26’数字上的火焰被吹灭,众人欢呼一声举杯喝酒。
“祝老板和温先生长长久久!”桌上已经喝完一轮,新来的工作室员工小丽显然酒量不怎么好,此刻两颊已经通红,举着酒杯眼睛亮亮地对乔幸和温长则:“幸福美满!早生贵子!”
“……”桌上有一瞬间的安静,乔幸举着杯子的手一时没收回来,和小丽的杯子撞了个叮当响。
“这一杯我先干!为了感谢温先生收了我们老板这个小浪蹄子!”
小丽一饮而尽,很快满上第二杯。
“这一杯感谢温先生照顾我们老板那么多年!我之前就在想乔老板这样的浪蹄子谁能管住,如今一看温先生这温文尔雅的样子,唉!一静一动!绝配啊!”小丽径直把酒杯‘砰’地一下碰到温长则的杯子上,“温先生您一看就绝世好男人,我们老板碰到您真是三生有……”
“走了唱歌了!!!”老赵大声打断桌上的疯言疯语,一把拉过小丽就往唱台那边去,“老板!来一首《野狼disco》!开到最大声!”
温长荣坐在长桌的最后面,整个人在阴影下看不起表情,老赵看了一眼,赶忙又回来把桌上剩余的人全部牵走,“唱歌唱歌……”
“唉我礼物还没送呢!!!”祁达不高兴了,“我还要和乔哥说心里话……”
“你说个屁,没看见修罗场了吗……”
“修罗场?”祁达转头去看桌上剩余的三人,更发不乐意了,转身就要往桌上走,“我不走,我也是修罗场一员,放我回……”
“你撞号了你回个鬼……”
“生日快乐。”不去理那边的喧闹,温长荣从长桌那端走了过来,男人灰色的眸子在闪耀的烛光下多几分暖意,手中玻璃盒里的蓝光碟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下越发显得陈旧,却弥显珍贵。
乔幸克制不住地眼睛亮起来,喉咙里的尖叫快要溢出。
乔幸所以的反应都被男人收入眼底,温长荣脸上的阴鹜之气散开了些,男人的下巴微微抬起,等待着乔幸收下这份礼物。
“……谢谢你。”乔幸的手落在玻璃盒上,却是把盒子往外推了推。“不过这个……我就不要了。”
温长荣站在原地,身体肉眼可见的怔愣:“为什么?”
“不为什么。”乔幸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温长荣脸上。
那双褐色的眸子如同多年前那般透彻,但此刻眼中的情绪却叫人看不懂。
乔幸说:“谢谢温先生能来参加我的生日,但您还是先回去吧,我们一会儿唱歌喝酒,都是您不喜欢的。”
“……”温长荣没说话,还拿着盒子站在原地。
乔幸却已经转头去看温长则,“我的礼物呢?礼物!那个小盒子……”
“……”温长则看了眼温长荣,顿了一下,把怀里的盒子摸了出来。“我知道的太晚了,没什么时间去挑好的礼物……”
“没事没事,快,我看……wow”
温长则拿出来的是一枚玉制的长命锁,红线穿过剔透玉身,看起来是条项链。
玉石在烛火下发着暖融的光,一看就是上等的好玉。
“生日快乐已经说过好多次了。”温长则说:“祝你长命百岁,乔幸。”
“……您给我戴上吧?”乔幸目光落在那长命锁上,然后飞快地把凳子都挪了过去,“我今天是寿星。”
“……”如此,温长则顿了一下,自然是只能拿起盒中的项链,倾身凑近。
戴项链这种事本就有些亲密,两人动作间脸一脸只有方寸距离,他的手停在他颈间,跟拥抱在一起一样。
“呜哇哇!”那边的小丽又尖叫了起来,“这是什么绝美爱情呜呜呜,轮椅攻是什么绝世好物,满足了我十二岁的幻想……”
温长荣的脸隐在昏暗的光线下,因为后槽牙的紧咬,颊侧突起了小块肌肉。
项链很快戴好,乔幸忍不住伸手握住那一方暖玉,他抬起眼来,脸上是遮不住的高兴,“这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祝……”
“乔幸,”玻璃盒稍薄的位置被男人捏出了些许裂痕,温长荣的声音不大,却足够桌上的三人听清,“你知道我的病就是温长则导致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