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立丹根本没有更多的时间来担心对方,他不得不使用治疗巫术来维持自己身躯的正常行动力,但那条黑暗生物也完全没有要“咀嚼”,或者像他们两人提及的“啃咬”之类的举动,它就是张嘴把人给吃了,一整个的。
一整个的……那么大个阿诺因,一下子就……
他摒弃自己脑海中的想法,当机立断地起身,趁飞行术的生效时间还没有生效时向黑蛇的反方向飞去,在只有他一个人的情况,他的速度果然成功地甩掉了那头庞大的黑暗生物。
在听不到那头巨兽的牙齿嘎吱声时,谢立丹才尝试着落下,他落到了树木丛生之间的小溪一侧,昏暗的光线从树梢上零零散散地落下来,月光照着他被染红的长袍,几乎挟着一股极致的寒冷。
受伤是最可怕的事。谢立丹在随身携带的、固化了空间类巫术的储物物品里掏出新的外袍,换了一件没有血腥味儿的衣服,并且将原本的那件使用魔术伎俩燃烧成灰,随后再度用具有止血功效和舒缓功效的治疗巫术往自己的身上累加。
这也是很多治疗巫师的长处,哪怕他们的战斗力没有那么强,但生命力向来都是第一。如果转换成游戏的话,可以理解为治疗巫术由于各种巫术加持,可以有其他同级别巫师近乎双倍的血条。
完成这一切之后,他才稍微松了口气,闭上眼平静一下思绪。
越是成熟的人,越需要面对各种突如其来的变故,他已经不是只会惊愕和哭闹的小孩子了,即便是一个刚才还在说笑谈心的人转瞬间消逝于眼前,谢立丹也得放空自己,以防自己的理智被环境影响。
他沿着这条小溪向前走,一边走一边观察周围,慢慢地发觉自己似乎已经误入到了多尼多奥峡谷中较深的地区,随后,他的脚下似乎踩到了什么,忽地被硌了一下。
谢立丹停下脚步,踢开脚下的树叶,见到一截断开的手臂,手臂的肉似乎被什么东西啃干净了,只剩下森森的白骨……但让人心情沉重的,是这个痕迹还很新鲜,似乎刚刚发生不久。
他绕开这个地方,继续向前探索而去,准备以一种比较迂回的路线回营地,想办法联系上学院的增援,但也就是十几步的距离,他就又发现了一处残肢。
谢立丹敏锐地察觉到这地方不对劲,他提高警惕,慢慢地一路搜寻过去,见到了难以计数的断臂残肢,有的甚至连骨头都跟着咬碎,在其中的一个残躯存在之地,他发现了一根固化巫术全部耗尽的巫杖。
……确实是有队员死去了。
谢立丹继续向前摸过去,他降低呼吸声音,将自己隐藏得存在感非常低,看起来非常难以发现,仔细地查探着。随后,他的脚步停止在了溪水汇聚的湖泊当中。
一片血色的,湖泊。
这里真的能够被称为是湖泊吗?他忍不住冒出这样一个想法,就在他差一点迈出去一步时,陡然见到在湖泊对面的一个山石的缺口里,有一个蠕动的身影一点一点地爬了出来,这道影子几乎全身都是血,在注意到谢立丹时,那个因为过于惨烈乃至于分不出是谁的人抬起脸,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谢立丹浑身像是暂停一样卡住,他的血液都快要倒流凝固。在那个身影一点点爬动的过程中,他清晰地看见那个人的身上布满了密集的昆虫,这种昆虫长着丰富的翅膀和腿,密密匝匝地吮吸着对方的血肉。
他泛起一股反胃感,差点要干呕出声。但他及时地压制住了,看着那个至今还无法辨别身份的巫师一点点地爬出了那个山洞,噗通一声掉进了血色的湖泊里。
与此同时,那群密集的昆虫如同鸟兽惊散,瞬间地离开了他飞回山洞里,当所有的昆虫都飞回山洞之后,这个人才利用一些巫术的支撑,勉力地从水边爬了上来,他的身上湿淋淋地流着血水,极低、极为虚弱地出声:“……救、救我……”
谢立丹如梦方醒,冲过去使用了一个迅速响应的治疗巫术,然后止痛、止血、镇定、冷静情绪,流程熟悉而自然,一气呵成。他取出一套新的外袍,帮助对方把那件沾满不知道是血还是湖水的衣服换掉,然后让对方靠在自己的身上。
谢立丹帮助他擦干净脸,才震惊地认出对方的身份:“哈灵顿?”
大艺术家哈灵顿,带着面罩的灰眸弹琴人。对于他的印象,更多的是沉默的注视和擦拭琴弦的动作,能够认出来全靠对方这双铁灰色的眼睛。哈灵顿跟翠西导师一队,也就是说……
“不用过去了……”对方急促地呼吸着,即便被巫术暂时隔绝了疼痛,但他也能意识到自己的状况有多严重。
“什么意思。”
“意思是,”哈灵顿道,“全都……”
他只说了很简洁的单词,但谢立丹已经立刻理解了他的含义。他想起之前见到的那个盛大的幻术,或许就在那道幻术与当下之间的这段时间里,有未知而强大恐怖的生物进行了侵袭。
“导师也……”
“嗯。”
谢立丹抬头看了一眼上方的山洞。他将对方虚弱的身躯背了起来,然后静悄悄地偏移路线,准备绕一个更大的圈子往回营地的方向前行。
气氛过于压抑沉重,这种时时刻刻的生命危险威胁着人的精神状况。在远离那个恐怖的山洞后,他的耳侧听到这位音院巫师低低地道:“你那边呢?”
“……全打散了。”谢立丹静默了一瞬,没有告知他阿诺因的死讯。
其实在这种情况下,被打散队伍基本可以宣判死刑了。只有极少数非常幸运的人才能够完好地回去。特别是这里的山洞——十个山洞里面,可能有九个都有些问题。
“我们仿佛已经误入到了黑暗沼泽的边缘。”哈灵顿轻声道,“可以帮我再用一个蒙蔽疼痛术吗?”
“很疼?”
“嗯。”
谢立丹少有地如此配合,放在半个小时以前,他面临这种请求一定会率先冷嘲热讽逼得人低头,但现在没有时间,一道止痛效用的巫术再次落在哈灵顿的身上。
对方终于不说话了,黑暗而寒冷的森林峡谷之中,只有两人或轻或重的呼吸声,还有极度空虚、肆意回荡的风。
过了好一会儿,谢立丹带着他走了大半程路,背上的灰眸青年忽然抬起头:“谢立丹?”
“说。”
“是你?”
“不然呢。”谢立丹没好气地道,“你做梦梦见巫师之神来接你了?”
“巫师哪有神……”哈灵顿低声道,他之前的意识太迷蒙了,根本没有看清这是谁,只知道来了一个治疗巫师,因为自己这边的队友全部死亡,他才能确认这是阿诺因那边的人……现在才突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方的身份。
“你困了?”谢立丹感觉到他的语气有点慢。
“嗯。”
“不能睡。”他立即警告,“你要是死在这里,我可说不清楚,我的名声已经够差的了……喂,你听到没有?”
“……知道了。”
于是治疗巫师放下心来,他一边有一句每一句的轻声聊天,一边继续前行:“只要回到营地就行了,那里有巫阵学院准备的空间阵,可以形成一个绝对安全的空间……巫阵还能增幅我的治疗巫术,我们一定能等到增援。”
“嗯……”
“你是音院的天才,试炼队不知道还活着几个,说不定你一回去之后就排第一了呢。”他开这种有点刺耳的玩笑,就算是让哈灵顿愤怒生气也比沉睡更好,“议教团的接班人,本院第一,啧,这名声好像还挺好听的。”
“……别说了。”
“不爱听也不行,你想活着还不是得求我。”谢立丹道,“我劝你现在就求我,不要不识抬举。”
“你好烦。”
“不求就算了,把眼睛睁大点看路,别什么忙都帮不上。”
两人绕了一个很大的弯子,最后才终于望见营地和空间阵的方向,甚至连来时的车也呈现在眼前,半巫阵固化、半机械驱动的“马车”停留在原地。谢立丹心中一块大石落地,他不断地接近着空间阵。
就在此时,哈灵顿突然垂下手,将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攥得温热的东西塞到了他的手里。谢立丹没来得及看,接过之后道:“是什么?”
“是……”
对方的话语停下了。
“你倒是说啊?”
谢立丹一开始没意识到有什么变化,直到他踏入空间阵,启动巫术增幅之后,才突然觉得身上的重量格外地轻,他像是亲眼见到气球被戳破的幻想家一样,一种莫名的畏惧和空茫涌上他的心头。
“哈灵顿?”
他松开手,将背上的人放了下来。属于音院的“大艺术家”就像是睡着了一样,他闭着眼睛,浑身干净整洁,当谢立丹伸手摇晃他时,才从这过于轻的分量中察觉到了什么。
谢立丹拨开他的外袍,见到新的血迹渗透出来,而里面的躯体,已经让那些类似昆虫的黑暗生物给腐蚀空了……那些口器是带有腐蚀性、带有毒素的。
“哈灵顿……”他企图叫醒对方的声音停下来了,像是一出滑稽的哑剧。
他已经死了。
巫师的身躯用“灵”来保持年轻,而死亡时将会面临一场“灵之枯竭”,那些被拆解的躯体上仍有“灵”的留存,所以才能保持原样,而哈灵顿也是如此,他的伤口没有继续恶化和腐烂,只有当“灵”全部归于虚空时,他才会嘭得一下消散——
像是烟花一样。
谢立丹坐在原地,反应有点慢地发现对方交给自己的东西是一块松香。
用了一半的松香,是音院拿来擦自己的大提琴的。只不过,他的提琴已经遗失在了多尼多奥峡谷里。
他迟迟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
当他起身时,巫师的身躯跟“灵”产生最终的反应、最后的绝响,散出无数微光飞扬起来,飘散、飘散,在黑暗的峡谷里折射出一片彩虹似的的光芒。
————
另一边。
黑暗,潮湿,泥泞。
而且还很热。
阿诺因只能对这头黑暗生物的肚子提出这种评价,他被粘膜的奇怪液体糊了一身,很有先见之明地没有立刻用清洁术,而是整个人都轱辘下去之后掉到一片肉乎乎的地方,被蹭了一身更多的黏液,才使用清洁术恢复干净。
但在这种环境之下,想要完全不脏简直是不可能的。他的鞋底依旧黏糊糊滑溜溜的。就在绝对的黑暗当中,阿诺因抬起手点起一个魔术伎俩。
学徒级的魔术伎俩在他指尖燃出一小撮火焰,映亮周围暗红色的肉壁和阿诺因的脸庞。
在衣服的内部褶皱之间,黑漆漆的小触手从他的衣领正中央冒出头。它灰白圆润的大眼睛望着眼前的一切——与其说是望着,还不如说是被什么东西惊动了。
“你觉得这家伙的肚子里有什么酸液吗?”阿诺因跟它道。
小触手抬头看了看心爱的阿诺:“咕噜咕噜。”
“我的意思是,如果它有的话,会把我腐蚀掉。”阿诺因点着微光摸索着周围,“这样的话会死得很难看。”
“咕噜咕噜……”
“不咀嚼直接吞的生物其实比我想象中要好一点,起码没有被咬碎……”阿诺因指尖的火焰照亮着暗红的肉壁,也照亮了黑暗生物腹中的一张类似于人的脸,他的指尖猛地一头,见到一张眼眶里燃烧着红色火焰光芒的骷髅头转了过来,向他投来了类似于“注视”的目光。
阿诺因动作一顿:“可能,也没那么好。”
小黑触手眨了眨眼:“咕噜咕噜。”
作者有话要说:咕噜咕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