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狂乱的海面波涛之中,阿诺因冥冥之中有一些不太美好的预感。
雷云疯狂卷席着海面上空,无穷的波涛冲向海面。那艘停靠在港口的船在这恐怖海洋暴动的背景之下,只能算得上是一只较大些的蝼蚁。那群刚刚还在议论争执的船员和渔民们,像是见到了什么庞大、宏伟、值得膜拜的东西。
但这种“令人膜拜”却天生兼具着极度的危险。
腾飞而起的巨浪掀起数丈高,呼啸着几乎能够淹没整个港口,而前方的人们却目瞪口呆地僵立在原地。
这应该是有出手机会将这些人救下来的。诺顿想,不光是阿诺因,还是自己,都有在巨浪拍下之前将这些人转移到另一边的能力,可当他稍微心念一动,却发觉周围的空气极为凝滞,越超普通的自然灾害。
巨浪淹没了港口,拍碎了那艘货运船,而当磅礴的浪冲到两人面前时,一道透明的屏障却稳定自然地在眼前展开,让海水向两侧分流而去。
诺顿下意识地躲在巫师身后,他虽然知道阿诺因很可怕,但在危险关头,这居然是除了姐姐以外、他认为是最可靠的一个人了:“这是……”
“你看不出吗?”阿诺因道。
“我……”诺顿刚想应答,下一刻猛地感应到了什么,他抬起头,见到海浪散去的朦胧画面之中,刚才那些被海水淹没、几乎窒息而亡的男人们,身躯迸发出一股幽蓝的光。
“海洋的祭品。”阿诺因低声道。
海洋祭品?并不收取祭品的精灵神对此的理解稍微迟钝了一瞬。旋即,在遥远的海面之上,这个本来并不广大的海湾竟然酝酿出一股无垠之势,一只窈窕的塞壬漂浮于海面之上,她抬起头,发出震耳欲聋、却又婉转得令人迷醉的叫声。
阿诺因平静地望了过去,在他的视线笼罩区域,遥远地锁定了那只歌唱的塞壬,下一秒,海妖像是被掐住了脖子,所有的声音顿时消失。
这次,真的是一个带有反制效果的禁魔巫术。
在海妖声音结束的刹那,那群身上冒出蓝光的船员们纷纷望了过来,他们的身体上长出鳞片、长出海草,长出一些带有腥味儿而又诡异难以描述的东西。
这一次,夜精灵终于懂得了此刻的情况:“海洋之母要干什么?”
“我来了,海啸也到了。”阿诺因淡淡地道,“你觉得呢?”
诺顿脑子一片空白,喃喃地道:“我就知道会有人杀你的。”
“精灵先生,”阿诺因一只手捏了捏另一边的手腕,骨骼发出伸展的脆响,“安全的地点不是我身后,而是站得离我远一点。”
不等诺顿回过神,就见到黑发巫师的周身腾起一片绕动的光芒,这已经分别不出是几级的巫术,但只要是他用出来的,无论几级都很要命。那群被异化的教|徒以一种极为怪异的方向半爬半跑地冲了过来,但在撞上阿诺因周身光芒时,却一个接一个地倒下,被还原成——
还原成最基本的粒子,灵魂化为空气中的灵。
连声音都没有就湮灭了。
就在湮灭的瞬息之间,他身上散发的神格波动已经足以让阿芙拉确认他的身份、他的力量,巨潮疯狂地卷席而来,周围的一切都在下一刻变成海洋世界。
深海的光芒迷离而梦幻地罩下来,然后迅速地从灿烂转为深沉黯淡,气氛逼近压抑。
海底巨兽在前后摆动尾鳍,它们如山一般环绕过来,美丽的海妖塞壬穿行其中,阴沉而压抑的深海之中,在巨兽族群与塞壬的簇拥之间,阿诺因对面凝聚出一道格外深蓝纯粹的水流,它化身为女神的外貌,水光凝聚成纤细白皙的肌肤和外表。
那头深蓝色的长发几乎一直垂到脚踝,在同色的睫毛和唇之间,五官极为美貌又极具庄重。阿芙拉的眉心浮现出一片神纹,海浪的波涛纠缠着四散的光晕符合,附着着她的身躯而生。
两人相距不过几十步,诺顿没有被带下来。
阿诺因望向她,目光在对方额头上的神纹之间打转了一会儿,轻轻地道:“久闻盛名,阿芙拉女士。”
他竟敢直接称呼神明的圣讳?海洋之母更受震动,虽然她本来就没想过让这位恐怖的窃神者活下去,但此刻仍旧被他的镇定冷淡所惊动……她想起在几年前的旋涡海峡,想起自己被凯奥斯绞死的那个女儿。
“我知道你。”阿芙拉道,“但我没想到……你是这样大的一个惊喜。”
“确定是惊喜吗?”
“……惊讶。”对方修改了用词,“或者,是这样大的一个漏洞,也说不定。”
“你将我所做的实验,视作漏洞吗?”阿诺因注视着她,“怎么不觉得我才是一个正确的道路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一旦承认阿诺因的正确性,那么阿芙拉将会感觉到自身的存在发生了强烈的撕裂感和落差感……她总不会觉得她的存在才是错误,所以,就只能“填补”、或者“消灭”这个漏洞。
“凯奥斯是怎么培养你的。”海洋之母问,“祂的身份……就算失控和重组是祂的特性本质,也不应当以诸神之源的身份将你导向灭亡诸神的道路。”
“我对消灭你们并无兴趣。”阿诺因实话实说。
但阿芙拉并不相信——任谁也不会相信的,追求至高力量的人紧握力量之后会做什么?总不会改变世界的结果,是为了见到他的神明、见到凯奥斯吧?
窃神者本身就是对神祇的一种亵渎。阿芙拉看起来平静,但她的内心其实早已酝酿出一股待冲击的风暴,她深刻地知道应该消灭对方,深刻地明白——如若放任此事,迟早将变成受威胁的、待宰的羔羊。
就算不是他,而是特里萨、甚至是曼尼尔那位白巫师掌握了这种力量,神祇们依旧会为之猜疑,这是信任不足的后果。
“你还无法控制我。”阿芙拉道,“但再放任下去就说不定了。”
“是啊,你跟精灵神不一样,他们一体双魂,分裂出来的两个人实力层次太低,而你……离正神只有一步之遥。”
这位巫师的态度过于从容了,这让阿芙拉感到些许不安。
“你应该害怕。”阿芙拉的周身海水绕动,她上前几步,拉进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我的确可以杀了你。”
那道缠绕着水流的手轻轻抬起,尖锐的指甲轻轻地滑过阿诺因的脸颊,在这美丽巫师的面容上轻柔地扫过,但她没有预料到,这样更像是恐吓的触摸,竟然在对方的脸颊上稍稍刺破,留下了一道浅淡的红痕。
血液渗得很细微,阿诺因皱了下眉,向后躲开对方尖锐的指甲,低声道:“我相信你,女士,但你也要相信我。我其实是个非常脆弱的巫师,只要轻轻的触碰,就能让我受伤。”
海洋之母陷入一种奇妙的疑惑之中,她自然不会相信这种鬼话,但却又真实地触摸到了对方娇气的身躯。
“如果你觉得凯奥斯会来帮你,那就大错特错了。”阿芙拉似乎认为自己猜到了他平静理智、毫无恐惧的原因,“祂连自己都控制不好,怎么能照顾到你呢?”
“混沌总是会有些失控的。”阿诺因抬手擦拭着脸颊上的血痕。
如果可以,他想再多听一些凯奥斯的事,他不急着跟对方动手——在海洋之母攻击之前,阿诺因反而更愿意将这风雨欲来的压抑平静延续下去。
“祂本质如此,迟早会变成一个失控的怪物。”阿芙拉轻轻地道,她在神祇之中,对于凯奥斯的态度显然比较极端,而这样的厌恶和轻视,反而恰好证明了阿芙拉无法摆脱对方诸神之源的身份压力。“而祂认可的信徒,也就是你,也是一个怪物。”
阿诺因静默以对,不置可否。
“但很可惜,就算你是个怪物……巫师应该觉得你是个天才,祂也无法再照顾到你了。混沌之渊的污染几乎影响到了整个神域,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阿芙拉极力打击着他的自信心,渴望从人类的身上看到人类常有的表现——惊恐、畏惧、尖叫求饶。
阿诺因摇了摇头。
“祂的重组周期到了。”她勾起唇角,“混沌不能吞没其他的神格,因为祂本身想要达到一定的平衡态,实在太难了,恰好……祂吞没了梦之女神芙蒂斯的神格,这是因为谁呢?”
深海的光影一重重地压盖下来。
“黑暗沼泽的纷争我略有耳闻。”她道,“这是因为你么?”
她望着这名黑发年轻的巫师,也任由对方鲜红的双眸注视着自己。
“渺小的人类,竟然有能力将主宰万物反面的混沌之神拉下水,这的确是你令人刮目相看之处。”阿芙拉吹了吹指尖上沾到的血,那血迹飘散而去,融进海水中,“祂会忘记你,会沉眠,会崩塌,会化身怪物,发疯、发狂、难以控制。祂会变成世界最大的反面,粉碎成每一缕归于黑暗的灰尘。”
她的声音顿了一下,“你永远见不到祂了,你的神明永不陨落,祂只是路过你的生命……不,是你路过了祂反复无常的存活状态,凯奥斯不会来救你的,小家伙。”
海水扩散着,巨浪拍打向海面,层层的巨兽面目狰狞,收缩着压紧包围圈。
水光打湿他的发丝,随着波涛而散动。水下呼吸的巫术光芒在他的领口咽喉处消失,但阿诺因还是正常地呼吸着,仿佛能用另一种方式汲取所需的元素一样。
他的沉默,似乎不是惶恐和退却。
阿芙拉意识到这一点时,水下的氧气像是一瞬间被抽干了一样,巨兽和塞壬们乍然失去正常的呼吸途径,它们发出刺耳的尖叫。
剧烈的波涛在深海冲击而起,神格的力量被猛地迸发到极致,以阿芙拉的距离,她瞬间被这强烈的冲击直击心口,正面的冲击根本无法用其他的力量来抵抗,只能被逼出根本力量——关乎海洋、关乎水的神格在这一刻,猛地从她的身躯里亮起,跟富有强大生命力的力量悍然一撞!
轰隆!
海底被抽干出一条无水的巨大峡谷,两侧都是腾飞而起的巨浪,几乎直接天穹。湿润的发丝贴着阿诺因的脸颊,他站在正中央,抬起头转了一下脖颈,然后像是小动物似的闭着眼甩了下水,淡淡地道:“没一个字是我爱听的,只有一句话说对了。”
“我的神明,永不陨落。”
作者有话要说:你说你惹他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