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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第七十一章:红帐昏灯(1 / 1)

一起看书网,全文免费在线阅读枝丫上的麻雀蹦跳而过,蹬落一片雪霰,叽叽喳喳的,是天亮的声音。

云知摸到表,眯着眼瞅着指针,都过九点了。偏过头,没看到沈一拂人,地上的铺盖还在,想是他起床后不让下人进来打搅她。

这应该是到北京以来第一个自然醒的早晨,精神有些打不起来,到底是受了寒气,头天还不觉得,这会儿头疼鼻塞的症状就出来了。感到喉咙一阵干涸,她罩了件外裳下床倒水,被入口凉冰的哆嗦了一下,忽然听到身后沈一拂的声音:“怎么又光脚了?”

回过头,看他肩上有雪,“雪不是停了么?”

“刚停。”沈一拂看她脸色红得有些不自然,让她先回床上去,一会儿拿来体温计测,华氏度,介于烧或不烧的临界值,他眉头皱着问:“哪里不舒服?”

丫鬟听到动静进来换水,云知一口气喝完一杯水:“没事,是这床上有炕热没消,一会儿出去转转就好……你饭吃了没?”

“还没吃。”听她有鼻音,他差小厮去药房拿薄荷草,“一起吃。”

这个答案听着挺满意的,云知也饿了,简单洗漱过后上桌,看桌上只摆着馒头、鸡蛋和瘦肉粥,不由撅起嘴来,“有没有油条或是炸糕啊?”

印象里沈府的厨子炸东西还是蛮好吃的。

沈一拂看穿她的心思,说:“生病的人饮食需清淡些。”

又来。

她蔫蔫地拾起勺,喝了几口肉粥,想起来:“你早上去哪了?”

“去找我父亲谈谈。”他说。

她愣住。看门边还站着伺候的小厮丫鬟,不知是不是不方便问,“那……谈的还好么?”

他将剥好鸡蛋放到碗里:“他答应我联系你家里人带你回去了。”

“真的?”这个她是始料未及,光看上回沈一隅绑架她的架势,就觉得这沈家抓她是有什么其他目的,且是和林赋约有关。怎会见都不见就同意放她走了呢?

“嗯。”沈一拂说:“我是想联系你祖父过来的,但早上没联系上,下午再电话看看。”

“我祖父好像不在苏州……我要是赶得及回学校那边,同大家一起就好了。”

沈一拂摇头,“不妥。”

那些人都护不住她。

“有什么不妥,实在不行,你和我们一道回去不就好了?”

他低垂着睫毛在眼眶下打出了淡淡的阴影,没答她的话,只“嗯”了一声,提醒说:“粥要凉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镇定的面下另藏着心事。多抵这里不方便,就没再餐桌上多聊,等吃过了饭,说想去书房看看。

“反正很快就走,就当是在你家一日游嘛。”她说。

老式宅邸的书房大同小异,“游”是没什么好“游”的。

云知初时只想回望两眼,踏入房中,站在这个曾经盛满念想的地方,又有些走不动路了。

从前在沈邸,她几乎每日都在这里打发时间,或闲倚床榻览书籍,或抚琴一曲自得其乐,从天明到天黑,倦了,夜里也会在这里睡。

毕竟罗榻没卧房里的床大,一个人睡不容易感到孤独。

几桌椅屏,还有满墙的书柜与记忆中别无二致,她那时常想,在沈一拂回来前,她得把这里所有书都看过一遍,到时谁笑谁读书少还尚未可知呢。

后来病来得急,走得也急,有好几本书都没看完。

云知找出笔墨纸砚,在纸上写了几个字:你爹为难你了么?

然后把笔递给沈一拂,示意他写。

他愣了一下,才知她是憋了话想到书房里问。于是淡淡笑了:“福瑞是我的人。”

门口的小厮闻言,恭恭敬敬冲云知颔首,随即带着门出去。

这下倒不必忌讳隔墙有耳了。

她问:“你爹怎么会答应放我走呢?”

“我和他谈了点条件。”

“什么条件?”她追问。

“得在家里呆一阵。”

她“啊”了一声,“什么意思,不肯你回上海了么?”

沈一拂点了一下头,“这是缓兵之计,以后……我还会回去的。”

她心里还是惴惴不安,就又问了一次:“他们真的没有为难你?没有让你供出骆……那些人?”

他看着她,“他们总不能在我身上逼供。”

所以,逼供不了儿子,有可能会逼供她么?

云知这才后知后觉砸吧出一点危险的意味。

这样一来,是否又要有一段时间见不到面了?到了这份上,他怎么还不愿意与她相认?

这时,门外的福瑞轻轻叩了两下门,有丫鬟进来添火盆,沈一拂没往下说,递给云知一个眼神。

明明是在自己家的书房里,却让人窒息。

她问:“我可以看会儿书吧?”

“当然。”

老式的书大多书脊上没字,翻找不易,下边都找过了,她又搭梯、子往上。因发着低烧,这样攀上爬下几次,有些气喘,沈一拂问:“要找什么书?我帮你拿。”

“想看搜神记。”她也不问有没有。

“搜神记有十几卷,要看哪卷?”

她存心“为难”他:“都想看。”

他让她坐下,将大衣放在凳子上,挽起袖子,一本本帮她找来。

年少时他们就是这样,她坐在木梯上,看他收拾书房,不时叫他帮忙找书,找着了往往还耍赖皮说眼睛疼,非要他念来听。

旧景重现,她想起昔日是给他写过信的,因为没有地址没法寄,少说得有几十封,好像就搁在桌下边,于是下梯去找。但连开两个匣子抽屉都是空的,她问:“这里边的东西呢?”

“里头有什么?”他顺着问,倒是忘了遮掩。

她不知如何说,“也没,你上海的书房不都有挺多信笺什么的……”

“我多年未归家,信不会送到这里来……”说到此处,他意识到了什么,求证一般看向她:“我寄过信回家,但他们说……被我妻子烧了,包括婚书,都被她烧了。”

这样一说,云知才想起,在数不清第几个孤寂的夜里,也想过了断前缘,是烧过他的信。但烧婚书却是没有的事,想必是沈家的人看她死了,将所有遗物一并烧掉,为了骗沈一拂死心才那样说的。

想到那些一笔一划的情义都化为灰了,多少有些埋怨,怨这冰冷的沈家。

可是听他这样问,便问:“你妻子不都去世了嘛,你还找婚书做什么?”

“我离家之时,曾将婚书藏于床后柜中,也曾同她说,若不愿嫁,可将婚书带回王府……”沈一拂一双眼深深锁着她,“我想知道,她烧了婚书,是不是下辈子不想再做我的妻子了?”

她不知这一问所饱含了多少蕴意,却也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真是榆木脑袋,亏他想得出这么绕的法子来问自己的心意。

她回过头:“沈先生这是在问我,还是在问你妻子啊?”

“我……”

“帮我找书吧。”

沈一拂看她不答,想是不愿答,也就不再问了。

云知另存心思,双手撑着下巴,看他找来好几本:“沈先生不是很多年没在家里住了么,怎么对书的摆放这么熟悉的?”

柜上的书至少有一半还是她嫁来后置来的。

有那样一段浑浑噩噩的日子,泡在书房里,实在找不着她的痕迹了,就将这里的书都看过。一遍又一遍,盼着能在一些书里找到她的随笔也好。

“我记忆力好。”他问:“还想看什么书,一并给你找来。”

“够看一早上了。”

她抱着这一沓放在地上,席地而坐。沈一拂去找垫子,想再提醒她一句“病人要有病人样”之类的话,转身时,看她专注翻着书,不知看到什么,两片嘴唇在笑,眼睛也微微弯着。

她倚在窗下,外头又开始落雪了,淡黄的日光柔和的镀在肩上,淡淡的,在梦里都留不住的这一幕,在眼前。

不舍得放她走。

一点点都不舍得。

他收回视线,生怕多看一眼又后悔了。

云知笑,不是因为书里的内容,是掀开其中一卷《董永》的书封,发现里头的夹层还在。

夹层里正藏着两份婚书,她当年也怕自己苦等成深闺怨妇,万一哪天冲动真把婚书烧了,索性藏在书里,看到最喜爱的董永与七仙女的故事,又能等下去了。

趁他背着身,她迅速将其中一份婚书塞进他大衣口袋里,另一份藏在自己内兜里,又若无其事坐回去。

说不出口的话,等他看到,自然就懂了。

落雪与冰寒在屋外,暖意在屋中。

临近中午,她的体温好像又升了些,沈一拂不放心,让小厮去传来医生。

“就说是普通感冒嘛。”等医生走了,她吞下药片,迷迷糊糊地说,“要不,等我感冒好了再走,你爹他们总不能为难一个病人。”

他给她掖好被子,“好好睡,睡醒了再说。”

她很快睡着,他守了一会儿,福瑞轻轻踱进来,说:“二少爷,老爷派人过来了。”

沈一拂示意福瑞看好这里,披上大衣踱出去。

早上他同父亲坦言,他无法对她做那种事。沈邦自认定之前种种皆是托词,便说要让人把她送回慎刑司里去。沈一拂便主动提出,愿意辞掉在上海的工作,回到父亲身边。

对沈邦而言,这自然是他最盼望的,原先也未必非要为难那个小丫头。

但他素来了解这个儿子,眼下顺从,事后也可以反悔。

于是附加了条件:若他再次忤逆父兄,离开家里,那小丫头回到上海或是苏州,还是能找她以及她的家人清算这笔账。

沈一拂答应了,提出要亲自送她回上海。关乎这点,沈邦略微犹豫,他也知道沈一拂这么多年在外边的人脉,真让他现在就出去,情势会如何扭转不好说。

可沈一拂尤为坚持,沈一隅帮说了两句,最终沈邦点头,只说犯了家规需得领了家法才能出门。

念他有过心疾,鞭子能省,但祠堂不能不跪。

这些事沈一拂没同云知说,沈家非久留之地,得尽快带她里离开。

与此同时,沈一隅的跟班冯匡奔到屋内,抖了抖身上的雪,说:“二少爷到祠堂里了。”

沈一隅问:“点了几炷香?”

“三炷,二少爷至少得跪上两小时。”冯匡絮絮叨叨说:“这老爷也是心软,之前大少爷您犯错的时候,都是跪五炷的……”

沈一隅手一摆,“时间也够了。东院那边的人安排妥当了没?”

“一早就吩咐过了,等二少爷一走就开始。”

“福瑞那边……”

“他就一个人,能顶什么用?”冯匡走近两步,“恕奴才多嘴一句,那姑娘尚在病中,二少爷也不像是会乘人之危的人……”

沈一隅拨了拨手中的珠子,“他自然不会乘人之危。”

“那……奴才可真是愚钝了。这法子既然没用,到时惹得二少爷发怒,要怎么同老爷那边交待?”

“你以为我爹真的会在乎那小丫头的死活?”沈一隅笑了笑,“我二弟那边……他越怒,事就越好办,只有他怒了,父亲才会明白,谁才是最该继承沈家的人。”

说到此处,他睨了冯匡一眼,“但也得看你选的那些人顶不顶用。”

“爷您就放心吧,那一套可是从花馆……”冯匡咧嘴一笑,嘿嘿两声,没再往下说。

云知这一觉睡得极为难熬,身体重的像灌了铅,太阳穴疼的突突直跳,听到周围有人声、也有人在拉拽她,但她眼皮黏着,想醒醒不过来。

有人在说“快一点”,还有人说“头发要擦干”,她一会儿觉得自己像要给海浪淹没了,一会儿又如同跌进冰天雪地中,冷的五脏六腑都在战栗。

她的眼珠子在眼皮内动了好几下,几乎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才勉强撑开。

起初双眼无法聚焦,恍恍惚惚看到一抹红帐交叠在眼前,等意识回笼多一些,缓缓偏过头,才发现床边围着好些人。

几个年轻的丫鬟……有上了岁数的婆子……

一个个都是生面孔。

她第一反应是去找被子,手一拉,发现被褥不知什么时候成了红绸缎面,枕头也换了,而床栏上挂着通红的罗帐……

简直像是洞房的布置,在昏灯映衬霞简直诡异。

更诡异的是她身上所着的红衣……倘若还能称之为衣服的话——这样束罗裙半露胸的短襦乍一看像是仿唐的款式,却连个外披都没有,微湿的长发散落在肩背上,激得人不寒而栗。

床边的丫鬟看她醒了,忙踱上前来:“小姐可算醒了。我们已为小姐沐浴更衣过了……”

沐浴?

她迟钝着,缓缓转着眼珠:“你们是谁……沈一拂呢?”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抖。

“二少爷很快会回来。”那丫鬟边上的婆子说:“今夜是姑娘与少爷的好日子,还请姑娘好好配合……”

好日子又是什么意思?她怎么一个字也没听懂?

她活了两世,从未遇见过这样荒谬的场面,整个人吓到失语。但看那婆子手里端着一个托盘就要上来,惊得连连后退,畏缩到床角。这一退她才惊悚的发现原先穿在身上的内衣没了,甚至腿下都是空荡荡的,内里未着寸缕。

“行房前得做个验身的检查,这是沈家通房的规矩,”那丫鬟说:“林小姐莫要害羞,我们都是姑娘家,一会儿您和少爷一起……我们也还是要跟旁伺候的。”

她听到“行房”“通房”的时候,简直要以为是自己烧糊涂了产生了什么幻觉。

但所有一切都是真实的……

床榻、房间、丫鬟……包括像被玩物一样裹在这里听着这些极尽羞辱的话,都是真实的。

脑子里一片空白,像是丧失了思考能力,她清楚沈一拂绝不会这样待她,只能是沈家其他的什么人……尽管分辨不清是什么目的,也许就是要她害怕,要她崩溃……

哪怕她不愿在这些人面前现出怯弱的姿态,还是抑制不住牙齿在打颤,抱在胸前的双手抖颤得厉害,甚至怕的发不出声音来……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沈一拂在哪?在哪?

大雪的夜里,祠堂里没有取暖的火盆,在冰冷潮湿的地板中跪上两个小时,膝盖都失去了知觉。

沈一拂支撑着站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迈开步伐。

因提前吃过药,心脏只是略感不适,怕一会儿叫她看出端倪,出祠堂时还特地整过衣服。

他惦记着她的病,从怀里取表,看着都快七点了,怕她误了吃药的时间,不由加快步伐。

东院门前依旧有士兵把守,但见垂花门前多挂了两个红灯笼,他蹙眉,隐隐觉得不对。

于是大步流星越过走廊,到庭院时看到房外站着几个小厮,都不是他东院里的人。

“谁让你们过来的?”

那些小厮说是大少爷院里的,他心中一沉,一面唤福瑞的名字,飞快掀开布帘门。

入目处是红绸高悬,满目皆红烛,便如有了什么喜事的布置。

但今日并无喜事。

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他冲向内卧,只看到一屋子手忙脚乱的丫鬟,唯独没看到她。

掀开红帐,没看到人,却看到摆在床上的两个托盘,有丝棉的白布,还有一个,在旧宅门里长大的,只看一眼,便知那是什么。

“轰”的一声,血液在太阳穴里发疯似地悸动,沈一拂咬着牙道:“林小姐呢?你们对她做什么了?”

丫鬟们低垂着头,不敢答话,其中一个婆子约莫是外来的,对府里的情况不太知情:“少爷息怒,我们都是大少爷请来伺候林小姐的。本来行房前验明正身也都是府里规矩嘛,谁知她都不通情理的,咬了人就跳窗往外跑……”

这婆子话没说完,“哎哟”惨叫一声,被狠狠踹翻扑在地上。

那些丫鬟从未见二少爷如此震怒,纷纷吓得跪下。

沈一拂是冲着跨窗而出。

雪地里小小的脚印一路延向前,光是看着,就知脚印的主人在逃跑时有多么的仓皇无措。

他循着脚印,疾走在大雪纷飞的夜路里,止于书房门口。

房门未锁,他喘着气,慢慢推开,步步向前,终在书房阶梯下看到了那一抹红色的身影。一起看书网手机阅读请访问,全文免费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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