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叼着烟,也没管姜茶听没听见刚才那句话,人潮褪去,两个人在灯光下的倒影略显斑驳。
姜茶一时手足无措,只能傻站着看他自顾自的把桌子椅子,长凳以及挂在竹竿上的白炽灯收回身后的小店铺。
店铺很旧,小木门摇摇欲坠,屋顶上挂着几根毛竹,斜斜的歪在瓦棱上,夜晚降温带来的晚潮濡湿了窗户上的磨砂纸。
等搬完东西,少年又踩着凉拖“啪嗒啪嗒”的从屋里走出来,手里多了个手电筒。
“我好人做到底,送你回去。”
姜茶下意识的打算开口拒绝,可联想到是她的责任才砸了人家的场子,若是直接回绝怕就成了故作姿态。
这里已经离姜茶家的青石巷很近,走几步就能到巷口。
短短距离,沈小春手里的手电筒那束亮光就一直打在姜茶脚下。
温度降低,晚雾弥漫,巷口的青石砖上积了不少水,她步子迈的小心翼翼,转过身对沈小春道一声谢。
穿着白背心的少年抬起手,后知后觉发觉手里没有烟,缓解似的,拇指刮了下自己的高挺鼻尖。
人送到家,他折返回去,没走出几步,在原地停下,依旧背对着她。
“小纪委,有时候事情管多了会给自己惹来麻烦。”
黑暗中那个显眼的白背心在姜茶反应过来时已经走远,只有那句话还清晰回荡在耳边。
这个人……
她推开木大门,进屋不忘拴上插销,才蹑手蹑脚的回房间。
邓琳一直侯在客厅,见姜茶这么晚回来,面色有些沉:
“怎么今天这么晚?”
姜茶低垂着脑袋,打死不敢告诉邓琳自己去了哪,只能含糊其辞的说在给同学讲题目耽搁了。
她向来乖顺,听了她的解释,邓琳没有怀疑,催她去浴室洗澡,顺便早点休息。
姜茶静悄悄的回屋洗澡睡下,脑子里尽是不久前发生的事。
她始终有些不可置信,一片混沌与凌乱之中,在一个人的庇护下,以看热闹的形式终结了这场灾难。
从开始到结束,仿佛身处梦境,就连行走都成被动,而就在这样的恍惚下,她却得以明哲保身。
第二天她起的老早,迫不及待赶去学校,怀里抱着新鲜的点心和豆浆。
这是她平日的早饭,今天多带了份权当昨晚沈小春帮她大忙的谢礼。
趁着人少,她跟做贼一样潜入十班的后排座位,把一个油纸包裹放进他抽屉。
不看不知道,他抽屉真是极乱。
毫无章法的摆放着各类教科书,书上干干净净,没一丝笔记,抽屉深处放着一部黑色手机以及三两袋小零食。
姜茶有一种偷窥别人隐私的罪恶感。
校园里学生越来越多,听到即将往教室走来的脚步声,她手忙脚乱的放好东西,弯着腰,从后排溜出去。
樊茉今天也来得早。
她每天骑自行车上学,此时呵欠连天,埋怨跟她一起上下学的邻居小哥今天抽风,天色未亮就在阳台上扯嗓子叫她起床
—
七点十分以后,各班秩序井然,教室里读书声四起。
而十班的那帮混混们才接二连三进班,嗓门大的震破天。
黑大个马涛冲进班还直喘气,书包一放,看看沈小春的座位空无一人,语气焦急询问睡眼朦胧的陈俊阳。
“俊阳哥,听说昨晚有人砸沈哥的场子,咱哥没啥大事吧?”
陈俊阳比马原还懵,支棱着眼一问三不知。
那露天赌场开了不是一两天,很早之前就有。
前面接手的人因为赌博打伤了人进了局子,只有沈小春这样不怕事的才敢接过来。
马涛倒吸一口凉气,沈哥疯起来能把人劈成两截。
那双黑眸里的森冷杀意冷漠又残忍,嚣张狂妄狠进骨子里。
后面的男生们跟着干瞪着眼着急,担心沈小春这回收不住手。
没想到,他们担忧的沈小春在临近上课铃响才姗姗来迟。
手插着口袋形态悠闲,踢开板凳坐下去,面容平静,跟往常状态无异。
无视周围男生的迷惑,他手伸进桌洞去摸手机,手机没摸出来,摸出一袋热乎乎的油纸饼。
“哎呦,这啥啊?”
见他没事,马涛立刻恢复本性,笑嘻嘻凑上来,把脑袋往桌兜里探。
扑面一股点心香,以及脖子被勒住的窒息。
“操!沈哥松手!没命了都!”
其他人看着脑袋脖子被掐住的马涛,不约而同递来无情的嘲笑:
“让你该!没事瞎哔哔!”
“沈哥,涛子说的昨晚赌场的事是不是真的?”有人问。
他睨了眼马涛:“你消息怪快。”
“嘿嘿嘿,俺们听老表付斯齐说的。”
他懒得讨论,趁热几口吃了早点之后,趴在桌上准备补觉,昨晚没睡好,眼底的淤青有些明显。
“沈哥,建设新班级宗旨不贯彻落实啦?”马涛问。
他抬起头,眯着眼,想到昨晚姜茶跟他对视的那双眼睛,胸口莫名燥得慌。
捋捋自己薄短的寸头,眼里一抹浓黑:
“怎么说话的?决定那是能亲自更改的?”
“我就看沈哥你今个精神不济,咱们要不要消停一天,每天打起精神听课,怪废肾的。”
接受到对方一个凉凉的眼锋,马涛立刻改口保命:
“我不是说沈哥你肾虚啊!你每天上厕所那声音强劲有力,气势浑厚,绝不是肾虚的表现!”
“……傻逼”
上午课程冗长无聊,熬到中午放学,一伙人跟放飞的鸟一样,刷拉一声撤退,凳子都翻倒在地上。
一班放学迟,姜茶不知道沈小春看没看到自己买的早点,放学时四处张望一圈,有些心不在焉。
而且接下来她还得去高三一班找宋尧,跟他做工作交接。
把上星期的任务总结交给他。
之前才跟宋尧闹了矛盾,现在让她去找他,实在有些尴尬。
她抱着资料到高三那栋教学楼。
整栋楼静悄悄的,中午的时间,留在教室的同学都在午休或者自习,走廊上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
楼道处拐个弯,她停下步子。
有人在说话。
女音,娇滴滴的。
“所以你为什么不愿意啊?”
“别这样嘛,我好处都给你了,这点小忙还不帮?”
“一个生日会而已,用得着这么认真吗,就约约会,吃吃饭,很简单的。”
其中夹杂有男声,声音低,她听不太清。
但很熟悉。
姜茶只当是校园的禁忌小情侣在谈情说爱,不是本年级的事,她管不了那么多,宋尧要是愿意管,就汇报给他吧。
快步从他们身旁走过去。
姜茶暗示自己:
忍住,不看,忍住,忍住。
一连串的心理暗示下,她依旧不争气的用余光偷偷瞟对方。
这么一瞟,她愣住。
女生是高三年级大名鼎鼎的沈璇。
而男生,是沈小春。
他手插在口袋里,整个人歪在墙上,沈璇半个身子压着他,短裙下的长腿不停撩拨他腿侧,一只手扶着沈小春的肩膀,媚眼如丝。
姜茶一时间手足无措,呆若木鸡。
“看什么看,好看吗?”
沈璇娇笑问她。
姜茶按捺住震惊,镇定下来,“这位男生,是我们年级的。”
沈璇抬头看看沈小春,“所以呢?”
“学校禁止早恋,与异性保持过近距离,所以他要接受处分。”
除了不良学生,沈璇打交道最多的就是教务室和纪律委员,姜茶清清淡淡的打扮,白皮肤,大杏眼,属于长得好看那挂。
她好像有点印象,高二的班干吧。
“妹妹,你可能搞错了,我和小春,是姐弟。”
害怕姜茶不信,她接着补充道:“不信你去翻一翻档案资料,我俩都姓沈,一家的。”
“你说是吧,弟弟?”
她摸了摸沈小春的下巴,那声弟弟格外暧昧。
对方眸色深沉,不动声色的拂开她的手。
邓琳之前说的十四岁淹死在河里,家里谎称送去外地读书的儿子是……沈小春?
是有这么回事。
可他们两人的相处模式分明是小情侣间的打情骂俏。
姜茶别开视线,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快速离开现场,掂量着沈璇刚刚的话,斟酌真假。
宋尧在班里写作业,看到姜茶过来,没了之前的热情,话里都是试探。
东西交给他,姜茶不由自主的打听起沈璇来。
“学长,沈璇她在我们年级是不是有个弟弟?”
宋尧沉思两秒,语气略带不屑道:“是,就是三番两次招惹你的沈小春。”
“他们……是亲姐弟吗?”
宋尧皱皱眉:“当然,一直都是,问这个干嘛?姜姜,之前我的行为言语可能有些不当,但你应该对沈璇的行为有所耳闻,你觉得那种人的弟弟会是什么样?”
她接不上宋尧的话。
回了班,脸色极其难看。
樊茉像是有了心事,躲在座位上,鬼鬼祟祟看自己手里的贺卡,姜茶一回来,她就连忙扯住她,要跟她探讨自己的小秘密。
“姜姜!你东西送去没?”
“嗯。”
“我跟你说件事。”
她一脸神秘,小声附在姜茶耳边:“我有喜欢的人了。”
“嘘——”
她拉住满脸震惊的姜茶,继续道:“姜姜,这事我只告诉你,你别惊讶,一定得帮我保密。”
姜茶睁大眼:“谁啊?”
“十班新转来的男生。”
“沈小春?!!”姜茶震惊。
“不是不是!”樊茉捂住她的嘴,“年级大佬我哪敢啊,是另一个人,也是新转来十班的,昨天刚来,只有你不知道而已。”
“叫什么名字?”
樊茉神神秘秘道:“付斯齐,是沈小春的朋友。”
这名一出,她立刻想到之前沈小春胁迫自己吃饭那次,被叫“小付”的大白牙男生。
长得还行,就是有些憨。
“你打算干嘛?”
“这是重点!”樊茉有些兴奋:“我准备跟人生第一个喜欢的人勇敢表白!”
姜茶:“……”
经过樊茉优秀的语言叙述,她算是知道情分从何而来了。
人家昨天刚转来的无意善举,轻飘飘就打动了樊茉这姑娘懵懂的春心,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姜姜,你只要装作不知情,时不时带我一起到十班晨检,就算满足我的愿望了好不好?”
樊茉使劲表现着自己的灵动,巴拉巴拉一堆企图打动姜茶。
知法犯法啊。
姜茶好为难。
—
她跟樊茉都是中午留在学校食堂吃饭。
这两天,樊茉为了自己的礼物,每天中午雷打不动的回来着手准备。
是个手工制品,精美的镂空贺卡。
周五中午。
学校里此刻空无一人,整个教学楼空荡荡的,走廊里只有偶尔往来同学的脚步声,太阳晒得人犯困,姜茶的第一想法就是趴在桌上睡觉。
外面天色正好,北方烈阳高照,加上夏季灼热干燥,空气中的浮尘在光线里四处飘荡。
樊茉静不下心,拾掇着姜茶一起到操场看男生们打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