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映了缎锦，静静躺在他手心。
他收拢手指，放在眼前仔细盯两秒，再抬头，缓缓发问：
“这是什么？”
“是玉啊。”姜茶老老实实回答：
“我在首都城郊的小报恩寺特意求的，保平安。”
他手指摩擦两下，翻到玉石背面，上面刻了字，是小篆，他这种没文化的人简体字都不认识几个，更别说古体字了。
可刚巧，就认识这几个。
“姜茶，你知道这东西该怎么送吗？”
怎么送？
送礼物还需要挑时间地点？
好吧，她承认，今天确实有些草率，加上两人淋了雨的满身狼狈，一点都不庄重。
但今天也是个特殊的日子。
他骑着摩托车来接她，在大巴上帮她解围，救她小命，送她回家，虽然因为一个电话导致心情不佳，但她看到了沈小春掩藏在内心，最暴戾却又很真实的一面。
不害怕。
她在心里默念。
换做别人，她可能会被当时那种混乱的情况吓傻，但因为是他，一点都不怕。
顺着风，传来一股烟味。
姜茶抬起头，见他嘴里不知何时叼了支烟头，橘色焰点跟黄昏的光景很是相衬。
“你怎么又抽烟？”
姜茶拧着眉，微信聊天啥的一点都不靠谱，都让他别抽烟，尽当耳旁风。
他挠挠头，很听话，手指夹着烟头从嘴里取出，然后扔在脚下，碾灭。
玉石上挂着红绳，沈小春手指灵巧的捋顺结，掏出口袋里的银质打火机，那抹蓝色火焰快速掠过线头，将疏散的线头燎成了一个结实的硬结。
他动作极快，短短几秒，已经把挂着玉的红绳戴在脖颈上，系好线头，冲着姜茶，得意挑挑眉。
男生的肤色不白，小麦色，那块玉落在他皮肤上，显得更白。
他低头看看，小心把玉妥帖放进衣服里，紧贴胸膛。
“谢谢姜纪委的平安符，我一定好好保管。”
姜茶耳根有些红，用软软的手指捏了下自己的耳垂，试图化解略有尴尬的局面：
“没关系，我当时就觉得这个很适合你，以后有更好的，你再换。”
“不用换。”他语气认真：“这就是最好的了。”
“礼尚往来。”他扣住姜茶的手。
姜茶被他突然的动作吓得一顿，脱口而出：“什么？”
“我说，我也有礼物要给你。”
修长有力的手紧握姜茶的纤细手指，他松开，换了个动作，缓缓打开她的手心，将自己的手指一根根的嵌入她指间缝隙中，直至十指相扣。
姜茶呆愣住，一时间竟没反抗。
手心传来一股冰凉，他松开两人相握的手，姜茶看清楚，他方才放她手里的东西是那个银质打火机。
手指按下帽，“啪”一声打开，打火机冒出蓝色火焰，没怎么接触过这东西，姜茶条件反射性的迅速盖上。
这是他送她的礼物？
哪有人送打火机的？
杏眼里满是不解。
“不喜欢？”
姜茶不愿意扫他兴致：“不是，只不过你给我了，你用什么？”
他弯下腰，跟她对视：“小纪委，天天念叨我戒烟戒酒，我得让你看到自己的诚意是不是？”
说完，他很痞的笑了下。
两人距离不到一公分，他的笑容被她尽数收入眼底，然后无限放大。
脑子里好像炸开了烟花。
没记错的话，沈小春刚转学来那段时间也喜欢这么调戏她。
真是明目张胆的玩弄，就这么弯腰在她面前，用戏谑的语气喊她小纪委，拐着弯使坏，带她看陈俊阳跟女朋友接吻，在她面前的展露的笑远远没有此刻放肆。
以一种助她学坏的态度接近，深入。
而她，神圣的承担了试图让他从良的道路。
为此，他们在青石巷的小路上发生过激烈争吵和口角，在露天赌场险些进行肢体冲突。
回忆至此，姜茶有些莫名想笑。
嘴角很浅却又藏不住的笑意浮现在脸上，眼里落了星一样的好看。
他们从开始就似乎在默默较劲，比谁先把对方带入自己的不归路，到现在。
如此看来，应该是她成功了。
“好。”小姑娘一双杏仁眼弯成月牙。
“那就批准沈大佬的申请，并且主动上交凶器，特此赞扬。”
—
淮城一中新学期报道时间在九月一号。
这天姜茶约了樊茉，见面地点就在青石巷口。
一个暑假没怎么见面，樊茉尤其激动，见到她，又是跳又是叫。
“啊啊啊！！姜姜！想死你了！”
结结实实的怀抱，姜茶被她勒得差点踹不上气。
缓和心情，她打量了眼许久未见的樊茉，“嗯，小樊同志经过一个假期的磨炼，瘦了这么多，看来是吃了不少苦。”
樊茉摸摸脸，“啊？真的吗？我……我有瘦的这么明显……那我……成一个靓妹了吗？”
姜茶被靓妹蠢蠢的行为逗笑，“当然！”
她说话坦诚，不伤人，也不至于骗人。
可能是彻底长开了，樊茉真是好看许多。
短发已经到了肩头，可以扎成高马尾，不知道是不是暑假没出门，不怎么接触阳光的原因，皮肤白了许多，就连从前脸上顽固的痘痘和疤痕都在假期悄然褪去，彻底进化成了一个颜值靓妹。
两人有说有笑，出了巷口，姜茶想起什么，回头看一眼斜对面紧闭的大门：
“对了，辛怡还在这住吗？”
樊茉说：“在的，我前两天还看到她呢，她跟许晴玩的好，咱也不知道原因，反正一个暑假，她俩都同进同出。”
“不过嘛——”樊茉有些不高兴，“许晴上学期不是休学很长时间吗，毕竟她怀孕流产的丑闻摆在那，学校不可能再收她，结果不知怎的，前几天，有人带她到学校提前来报道，还穿着校服，看来是打算重返校园，真不知道校长怎么想的，这种人也敢放进来……”
这学期开学她们就高三了。
可能是想考个学历，姜茶能理解。
说来说去，樊茉又扯到自己跟付斯齐身上，说到付斯齐，她瞬间恢复眉飞色舞的状态，直言假期参加了两次小区活动，两人关系还是有进展的。
靓妹开始畅想未来：“而且付斯齐认真起来也不是很差劲，虽说成绩不好，但人家在其他方面不差，以后出入社会肯定能混口饭吃，至于我嘛……”
有点尴尬。
成绩垫底，可偏偏父母不让她走职业路线，非让考个大学出来。
诚心难为她。
新学期，高三搬了新教学楼。
水泥灰的墙面铺了瓷砖，墙体上斑斑驳驳的地方全部加工重造，面貌焕然一新。
教室里已经来了不少同学，叽叽喳喳，一片喧嚷。
班主任顾于洁进了教室，吩咐姜茶：“带班里男生，去仓库领书。”
然后例行的开学第一课讲话：
“开学了，你们就步入高三，这一年，你们也知道，至关重要，你们的未来也放在了这一年……”
“……最后，希望你们每位同学都能珍惜这段来之不易的时光和在重点班的机会，高三说长不长，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逼自己在最后一年努力一把……”
她意有所指，说这段话时，目光投射到樊茉身上。
后桌两个女生捂着嘴笑。
她就差回头白她们两眼。
当初，要不是父母强塞她进来，她也不会待在这里，天天看人脸色。
唯一的收获大概就是结识了姜茶这么个好朋友。
仓库在教学楼西面，中间隔着一条校内马路和公厕，最后还要跨过操场。
前面都是排着队等领书的班级，姜茶带着自己班里的男生站在了队末。
身后重重脚步声，走到她们后面。
两秒后，姜茶感觉到自己的马尾被扯了下。
她扭头，正对上沈小春玩世不恭的笑容。
她没说话，板着脸转回去。
脸颊上的小梨涡若隐若现。
马尾又被扯了下。
她不高兴了，扭头看他：“干嘛？”
被其他人看到，影响不好。
沈小春：“不干嘛，就想看看你。”
姜茶：“无聊。”
沈小春：“我也来领书的，干嘛不理我？”
姜茶：“好好排你的队。”
队伍挺长，但速度很快。
轮到她们班，她指挥男生们搬起地上的教科书和同步教材。
高三的课本是真多，多出来的全是课外习题资料。
男生们苦着脸，一大摞，还没走两步就累的不行。
姜茶怀里已经有了一摞，看看身后走不动的男同学，准备帮他再分担一点。
还没摸到那摞书，瘫在地上的同班男生搬的一捆书，连带她怀里的就都被沈小春抽了去。
“还给我！这是我们班的。”
小姑娘支棱着凶相。
“你看看你们班这几个瘦胳膊细腿的同学，哪个像能干活的？怎么搬得动？”
他理直气壮。
可不是，这么一大捆书，别的男生只能抱一半，他轻轻松松，全都揽了去，脚步很稳，半点不晃。
马涛应和着：“就是啊姜纪委，你都不知道我们沈哥有多乐于助人，难得看他主动一次，这么点小事，你就放着，让他来！”
姜茶：“他行吗？”
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沈小春：“怎么不行？你沈哥很行！男人哪有说自己不行的？！”
姜茶“……”
书顺利搬上了楼，沈小春把大捆大捆的教材放在教室后面，方便她分发。
“谢谢。”姜茶真诚道谢。
“这是沈哥该做的。”
他抬手随意擦擦汗，撩起t恤的短袖到肩膀上，“为姜纪委服务，荣幸之至。”
哪有这么夸张。
姜茶没说话，直接回了教室。
这小没良心的。
舌头在齿槽转一圈，他实在说不出责怪她的话来。
衣服撩起来，露出腹部精壮的肌肉，打算回去。
“沈小春。”
清脆的声音叫住他。
“你怎么走了？”她把手里的脉动递给他，“给你水。”
“你回去拿水的？”他没客气，拧开咕咚咕咚干了几口。
直接喝了二分之一。
“要不然你以为呢？”
她纳闷，自己像忘恩负义的人吗？
初秋的天是真蓝，碧空如洗，不见一朵云彩。
阳光热辣辣的照在男生身上，他头顶短短的寸头被汗浸的发亮，钢针一样的头发丝顶端聚集一颗颗汗珠。
随着他的动作滑落，有几颗汇集在他高挺的鼻梁上，姜茶盯着他的脸，见他嘴一张一合：
“我以为姜纪委会感动备至，满眼崇拜的扑进我怀里。”
—
还是秋老虎可怕，夏天已经过去，气温却仍旧居高不下。
冷了下雨那两天，天放晴之后，还是那么热。
高三课业繁忙，姜茶主动摘了纪律委员的职务。
考虑到她学习紧张，教务主任没为难她，很顺利的挑了新一届高二的学生。
新学生刚上任，还需要带两三周，就像当初宋尧带着她一样。
每周检查两次，周一和周五，周一上午检查，周五下午检查。
今天是周五，第四节课自习姜茶就领着小学妹开始巡查。
这两周，十班乖得不得了。
没打架，没逃课，迟到的不少，可比起以前，已经进步太多太多。
就连此刻的楼道都是安安静静的。
九班也一样，教室里就算没什么学习氛围，也没人吵架闹事干涉到其他班。
她绕着九班一圈，在最后一排看到了许晴。
姜茶记得，高二那会，许晴正称霸九班，每次检查，都意气风华，拉帮结派跟她横，咄咄逼人。
可此刻，她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的垃圾桶旁，有些孤苦伶仃。
对比从前，不得不感叹一句造化弄人。
姜茶看她的时候，她陡然抬头，视线相撞，那双眼睛空空洞洞，没半点情感。
她还没来得及挪开视线，许晴突然咧开嘴，露出一个古怪诡异的笑。
刘海遮了一半脸，那只露在外面的眼睛以及咧着的嘴，有些惊悚。
心脏跳的有些快。
姜茶平复情绪，强迫自己移开视线，刻意避开那道刺眼的目光。
逃也似的，离开九班。
许晴的视线压的她难受，像是濒死垂危的精神病，下一刻就能冲上来跟人拼命一般。
深呼吸几口。
姜茶故作镇定，问小学妹：“知道该怎么巡查了吗？”
学妹点点头。
高三十班。
教室里安静的不像话，她从前门进去，却看到后面两排空了一大片。
没有沈小春他们。
“其他人呢？”
姜茶问前座的女孩子。
“不知道。”
正疑惑着，马涛跑进来，步子带的极快，像风一样，气喘吁吁跑到她面前：
“姜……姜纪委！你赶紧的，跟我来！”
“沈哥他妈的要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