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承玉本正气恼着,却又差点被他这番话逗笑了。
两世的薛恕,到底还是有些不同的。
上一世他与薛恕之间的纠葛太深。他们立场不同,中间又掺杂了太多的利益和野心。面对敌人时能彼此交托后背,可一旦外敌肃清,他们之间的结盟便不再牢固。
他是太子,未来是皇帝,有一统天下开疆拓土的野望。而一个手握大权的皇帝,是绝不可能为旁人所左右的。
可薛恕偏偏是权倾朝野的九千岁。
他们二人,迟早有一日要兵戎相见。
他和薛恕都对此心知肚明,却在那一日到来之前,默契地维持着和睦的假象。偶尔连他自己也会被那假象所迷惑,生出些心软犹豫来。
时至今日,他仍然说不清楚,自己对薛恕到底是什么心思。
而他于薛恕,大抵也是如此。
薛恕从未如此直白的和他表露过自己的想法。
大多时候,这人都是阴阳怪气的,嘴里说出来的话没有一句叫人痛快。
倒是眼下,虽然说出来的话恼人了些,却没那么叫人堵心。
果然还是年岁小讨喜啊。
殷承玉心里高涨的怒火散了些,又恢复了从容。他倾身过去,捏着薛恕的下巴细细打量他,诧异的发现他眼里竟然还有些不易察觉的委屈。
当初说他狗脾气,还真是没错。
“你自然是比他们好用的。”不然也不会重活一世,还把人留在身边。
殷承玉松开手,施施然坐了回去,又指了指掉在地上的狼毫笔,抬了抬下巴:“给孤捡起来。”
薛恕乖顺地将狼毫笔捡起来,双手奉给他后,又紧紧盯着他,似在等他下头的话。
殷承玉却不继续说了,而是道:“明日你随孤去个地方。”
没听到殿下继续夸自己,薛恕略有些失落。但又听他要带自己出去,抿紧的唇终于弯了弯:“是!”
“知道了便回吧,满身酒味儿熏人。”殷承玉睨他一眼,嫌弃地撇了唇。
薛恕却不动,道:“天晚了,我伺候殿下就寝再走。”
他不说还好,一说殷承玉又恼起来。他难得醉酒失态一回,竟叫这人捉住了把柄!
殷承玉沉下脸,指着门外道:“你既这么闲,便去厨房将柴劈了!”
薛恕见他生气,不敢再得寸进尺,闷不吭声去了柴房。
于是这一日行馆上下都知道了,薛监官惹怒殿下,被罚去了厨房劈柴。
消息几经辗转,再传到万有良耳中时,他极其满意地对一旁的关总兵道:“之前你还不肯信,如今信了?陛下素来和太子不亲厚,他派那薛恕随行无非是为了监视太子罢了。薛恕要想得陛下信任,怎么可能去帮着太子?”
关总兵沉吟良久,颔首道:“也是,是我想得太多了,便依你所言行事吧。”
作者有话要说:
殿下:再不听话,不仅要劈柴,还要挑水:)
狗勾:?劈柴挑水就可以侍寝吗
殿下:。
第15章
次日一早,天才蒙蒙亮,殷承玉就乘着马车出了行馆,往小稍直口的福寿宫去了。明面上的借口自然是说想去福寿宫上一柱头香。福寿宫在天津卫名声颇大,殷承玉到了天津卫,想去看看并不会引起万有良等人的警惕。
薛恕亦随行。
只不过碍着还需要他稳住万有良,所以他并未在随行队伍中露面,而是和殷承玉一道坐在马车里。
行馆里备的马车自然没有东宫的宽敞舒适,殷承玉早早起来,本就困乏,再加上城外路面不平,被马车一颠簸,就有几分不适。再看见坐在一旁的薛恕似乎没有半点异样,他便指了指了身旁的空位,道:“坐到孤这儿来。”
薛恕依言坐过去,正要开口询问,就被他轻飘飘睨了一眼:“坐好,莫要乱动,也不许说话。”
说完之后,他顺势躺下,头枕在了薛恕的腿上。
这人肉枕头,果然比硬邦邦的靠枕要舒服的多。
“再给孤按按头。”交代完,殷承玉就心安理得地阖上了眼。
倒是薛恕感受着腿上的分量,再一低头,眼底映着张梦里出现过的妍丽面孔,一时间连呼吸都乱了几分。
他攥紧了手指,又缓缓松开。沉沉吐出一口浊气来,才克制着将手放在了殷承玉的头部,避开发冠,控制着力道按揉起来、
此时两人一坐一卧,薛恕垂着头,目光就不可避免地落在殷承玉脸上。
殷承玉阖着眼,眼睫随着呼吸起伏微微颤动。淡色的双唇轻抿着,饱满丰润,叫薛恕一下就回想起了梦里时,这两瓣唇被咬破,凝出血珠的模样。
那是另一种风情。
是九天之上的冷月堕了凡尘,沾染了世俗污浊后,蛊惑人心的艳。
薛恕无意识舔了舔唇,压制在心底的野兽又叫嚣起来。
那嘶吼声不断蛊惑着:靠近他,占有他,弄脏他。
将这举世无双的尊贵之人拉入泥沼,染上他的气息,打上他的烙印,与他共同沉沦在污浊之中,自此再无法逃离。
可最终,他只是深深望着殷承玉,目光贪婪地一寸寸舔舐过他的肌肤,指尖却极克制地在他发间轻按。
“你若是再盯着孤看,便滚下去。”
殷承玉睁开眼,气恼地对上他的眼睛。他本准备小憩一会儿,结果薛恕的目光如有实质,一寸寸在他脸上刮过,让他想忽视都不行。
大约是殷承玉的语气里并没有太多怒意,叫薛恕的胆子也大起来:“殿下好看。”
竟然还敢顶嘴了,果然是自己对他太过容忍。
殷承玉都要被他气笑了,坐起身来,指着外头冷笑道:“现在就给孤滚下去。”
薛恕不动,却也不再顶嘴,只低垂着眼眸道:“还没到福寿宫。”
没到福寿宫,自然就还需掩人耳目。
殷承玉捏了捏眉心,吐出一口郁气,指尖点了点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离了福寿宫,你就滚下去,不许骑马!”
薛恕乖顺应了一声“是”,又道:“那我继续给殿下按头?”
“你闭上嘴,孤自然就不会头疼了。”殷承玉狠狠剜他一眼,不再理会他,只看着窗外。
马车行了三刻,才抵达福寿宫。
殷承玉进去上了头香,又在福寿宫中用了斋饭之后,方才离开。
只不过他并未折返天津卫城,而是走小道,去了另一处。
——此行真正的目的地,是一处建在八仙山半山腰的道观。
道观已经有些年头了,不仅门前的柱子掉了漆,连门匾上字也淡了颜色,远远看去,只隐约模糊看出“白鹤观”三字。
殷承玉并未靠近,而是无声打了个手势,命人将道观围了起来。
薛恕跟在他身侧,立即领会了他的目的,低声问道:“殿下要抓谁?”
“一个滑不溜手的老道士。”
殷承玉这才与薛恕讲了原委。
这白鹤观因为荒废多年,早已经断了香火。山上的道士走的走散的散,到了后来,只剩下两人还守着这破败的道观。
一人是早就死了的忘尘道人;另一人,则是今日要抓的老道士。
这两人本是一对师徒,因为道观难以维持生计,便下山谋生,靠着一些玄虚之术骗取钱财。师徒两人分工合作。老道士负责在暗中布局吓唬人,而忘尘道人则摆出仙风道骨的高人模样,趁机揽客,高价卖符除妖。
后来忘尘道人靠着坑蒙拐骗有了些名气,便入了万有良的眼,又被殷承璟送到了望京城去。
但不论万有良还是殷承璟,他们都只知忘尘道人本事不小,能模仿手迹和仿造印信,却不知道他这一身本事,全是他的师父教给他的。
这老道士心眼可比徒弟多多了,深知闷声发财的道理,并未让忘尘道人暴露自己的存在。若不是殷承玉派了人细查忘尘道人生平,从中发现了端倪,顺藤摸瓜找了过来,恐怕还不知道这老道士的存在。
这老道士久混市井江湖,不仅性情警惕,身手也十分了得。殷承玉先前派人来拿过一次人,却不慎叫他逃了。
原以为他不会再出现,没想到他乔装打扮之后,竟又悄悄回了道观里。
殷承玉一接到消息,便立即带了人过来。
忘尘道人被灭口的太早,许多东西都死无对证,这老道士知道的事情恐怕不会比忘尘道人少。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才特意带了薛恕过来。
“你去,别叫他跑了。”
殷承玉想了想,又提醒道:“和他交过手的人说,他很有些邪门本事,滑不溜手。你交手时留意些。”
薛恕应了一声,便走向了道观。
他故意将脚步放得很沉,走到紧闭的门前时,还前后张望了许久,方才神色犹豫地扣门:“有人吗?有人吗?”
扣了几下门,见没人应声,他又高声道了一句:“若是没人,我便进来了。诸天神仙,多有得罪,请莫怪罪。”
他一边念叨着一边朝四方各作一揖,像个在山中迷路的少年郎一般,忐忑又紧张地去推道观的门。
这荒废的破败道观自然是没有门栓的,推开之后,他警惕地探头看了一会儿,才踏进门内,准备往里走。
刚迈出一步,旁边忽然飘出一道苍老的声音:“你是谁?”
薛恕仿佛被吓了一跳,仓惶又局促地看向对方,连声音都透着紧张:“我和好友半路走散了,迷了路,眼看着天色已晚,想在道观借宿一晚。您是观主吗?可否收留我一晚?”
老道士眯着眼打量他,目光从他的头扫到脚,好半晌才动了一步,去关道观的大门:“进去吧,你可以在后座房住一晚,别到处乱跑。”
薛恕朝他感激地笑了笑,毫无防备地走在他前面,还在好奇地东张西望:“我还是第一次知道这八仙山上竟有座道观呢,观里只有道长一人吗?”
“是啊。”老道士跟上他,目光扫过他的虎口:“道观位置偏,也没什么人——”
他口中回着话,袖中却是滑出一把匕首,猛地刺向薛恕后胸位置。
走在前方的薛恕早有防备,侧身躲过,同时出手擒住他的手腕,右腿扫向他的下盘。却不料那老道士手腕一扭,就如游鱼一样滑溜溜地挣脱开来,往后殿逃去。
薛恕眼神一沉,嫌弃的看了一眼手上沾的透明粘液,就知道这老道士必是在身上抹了蛙卵一类的东西——蛙卵搅匀后,无色,滑腻溜手,“竹篮打水”的把戏就是用蛙卵做的障眼法,是许多杂耍艺人常备之物。
他眯了眯眼,将提前备下的流星锤抽出来,便追了上去。
那老道士没他速度快,见他追上来,又想故技重施,却不想这次薛恕并不与他近身相搏,而是将流星锤掷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