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折腾他。
这念头在心底滚了几圈,殷承玉便叫人拿了一小筐山核桃来。
他放松身体靠近圈椅里,双手交叠,右手缓缓转动着左手食指上的玉戒。
“孤忽然想吃核桃了,你替孤剥。”
随着一筐山核桃送来的,还有剥壳的工具。
山核桃的果仁味美,但核桃皮坚硬,果仁细碎,十分难处理。但因殷承玉喜爱吃琥珀核桃,郑多宝每年秋都会让人存一批带皮核桃备着。
船上这一筐核桃,还是郑多宝特意命人从山中猎户处收来。
薛恕看他一眼,闷不吭声地拿起工具,有些生疏地剥起核桃。
殷承玉就坐在上位,支着下颌看着他。
剥核桃仁可是个琐碎活儿,但他脸上却不见半点不耐,垂着眼认真挑出完整的核桃仁放进碟中。
不过一刻钟,他的动作就非常熟练了,白瓷碟子里铺了浅浅一层核桃仁。
殷承玉心口的郁气愈发不得纾解,不上不下憋得慌,他眯着眼,故意道:“其实孤根本不爱吃这东西。”就是想故意折腾你罢了。
薛恕默了默,抬眸凝着他,似有不解:“殿下为什么不高兴?”
他对殷承玉的情绪十分敏感,从殷承玉说要让老道士去伪造文书时,他的情绪就不太对劲了。
“自然是因为惹孤生气的人太多。”殷承玉随口道。
薛恕皱起眉,没有半分犹豫地说:“那我替殿下杀了他们。”
不防他忽然说出这么一番话来,殷承玉愣了下,旋即失笑,堵在胸口的那股气也随之散了。
“那你可杀不干净。”
他倾身上前,指尖点在薛恕唇上,沿着下颌线条垂落,按了按他的喉结,压低的声音低沉微哑:“况且……若惹孤不高兴的人里,也有你一个呢?”
他似笑非笑睨着薛恕,缓声问:“也要杀了么?”
薛恕默然,努力回忆了一番,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又惹了他不高兴。但他还是道:“殿下可以罚我。”
“你倒是滑头。”殷承玉闻言就笑了,忽然抬手抓住他的衣领,将人拉近,两人侧脸相贴,几乎是耳鬓厮磨:“孤不会杀你,只罚你,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狗勾:罚我贴贴!
殿下:?
第24章
孤不会杀你,只罚你,如何?
一句话寥寥数字,却是千回百转。回回都落在薛恕最隐秘的点上,转转都缠绕于他情绪饱涨的心脏之上。
微微沙哑的嗓音,刻意拖长的语调,交织成暧昧的丝网,将他笼罩其中。无处可逃,也不想逃。
理智甘愿被缚网中,被禁锢的野兽将要破闸而出,薛恕整个人都紧绷了起来,眼瞳漆黑,内里戾气和渴望翻涌不休。
他一把攥住殷承玉的手腕,极用力。又因为最后一丝理智还未绷断,极度的压抑和克制之下,手臂肌肉微微鼓起,连眼底也浮起细细红血丝。
像捕猎的狼,下一刻便会扑上去,用尖锐的犬牙咬住猎物的咽喉。
“殿下怎么罚我,都可以。”
手腕上传来微微的疼,殷承玉身体后撤,没有错过他眼底蔓延的欲。
果然是年轻人,可真是火气旺。
他恶劣地勾了勾唇,垂眸看着那截被攥住的手腕,指尖划过薛恕的小臂,沿着迸出的青筋一直到手背,屈指轻轻点了点:“你弄疼孤了,该罪加一等。”
话是如此说,只是他的语气依旧听不出半点怒意。
薛恕目光动了动,落在皓白的手腕上。殷承玉的皮肤太白,稍微用点力就能看见红印,现在被他如此大力握住,已然是红了一片。
他下意识松开了手,就瞧见那精致漂亮的手腕上,红色指痕清晰。
更添几分旖旎。
薛恕眸色又暗了几分,需得紧咬住牙根,才能克制住再次席卷上来的冲动。
殷承玉轻轻活动手腕,眼睛斜斜睨着他:“按大燕律,亏礼废节,谓之不敬,当斩。你说……孤该如何罚你才好?”
薛恕下颌紧绷,不语。
殷承玉眯着眼,欣赏他克制又紧绷的姿态,好半晌,方才微微叹气道:“罢了,孤一向宽宏。便饶你这一回,孤要就寝,你去将床铺上、暖好,便当将功折罪了。”
他打量着薛恕,似笑非笑道:“船上湿气寒气重,正好你火气旺,替孤好好驱一驱。”
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成拳,薛恕与他对视着,感觉自己掉入了深不见底的旋涡之中。
那旋涡搅得他心慌意乱、目眩神迷,他却甘愿深陷,只为求片刻的亲近。
他艰难地收回目光,缓缓起身,哑声应“是”。
“你去吧,好了叫孤。”殷承玉朝他挥了挥手,将那碟子剥好的核桃仁端到面前,拈起一粒放入口中。
殷承玉惬意地眯起眼,山核桃滋味果然甚好。
薛恕在内室待了将近三刻钟,方才出来。
殷承玉倚在贵妃榻上翻了小半本书,又就着茶水吃了小半碟核桃仁,颇有些困意上涌。见他铺好床出来,便将人打发了出去,往内室去歇息。
床榻上枕头锦被已经整齐铺开,他探手到被下摸了摸,果然已没了阴冷潮气,带着暖融融的温度,便满意地宽了外衣,钻进了锦被里。
看他先前说什么来着,薛恕暖床暖得确实不错。
从屋里出来,薛恕径直回了自己所住的船舱。
他反锁了门,整个人隐在黑暗里,才终于放任压抑的情绪,重重喘息。
过了许久,春夜寒意浸透,涌动的躁意才逐渐平息下来。
薛恕走到桌前点了灯,又打了一盆水,自袖中将弄脏的帕子拿出来,仔细清洗干净。
白色的帕子浸在水中,薛恕却有些出神。
这个时候,殿下应该已经就寝了。
那床榻就那么大一点,或许殿下此刻正躺在他睡过的位置上,整个人被他的温度和……气味包裹。
薛恕抬手嗅了嗅指尖,并没有什么味道。
他很小心,殿下应该不会发现吧?
或许就算发现了也没关系,薛恕垂着眼,拿起浸湿的帕子轻揉,反正殿下就是再生气,也就是罚他。
想到今日的惩罚,他舔了舔干燥的唇,心底竟有期待。
返京的船只在运河上行了两日一夜,方才抵达通州码头。
太子车驾仪仗早就在码头候着,船上的赃物自有户部派来的人清点,殷承玉则先行回慈庆宫。
薛恕还要将万有良等人押往大理寺,并不与他一道回宫。
“父皇若是召你,你知道该如何答吧?”与他擦身而过时,殷承玉压低声音道。
“殿下放心。”薛恕微微颔首。
他向来是个聪明人,殷承玉提点这一句便已经够了。便未再与他多言,上了马车,回慈庆宫去了。
薛恕立在原地,直到看不见车驾了,方才转身去办正事。
殷承玉先回慈庆宫更衣,之后便去了武英殿向隆丰帝禀报此次天津卫之行的情况。
大约是知晓他今日返京,除了首辅虞淮安依旧称病未出外,其余几位阁老都寻了各种由头齐聚武英殿,等着打探消息。
虽然这些日子天津卫一直消息不断,但两地相隔,消息难免有滞后,太子这里的消息才是最准确的。
殷承玉刚进门,就有五双眼睛落在了他身上。
他神情不变,上前向隆丰帝行礼:“儿臣幸不辱命。”
“起来吧,你出去将近一月,朕与皇后都甚为惦记你。”隆丰帝乐呵呵地唤他起来,看着殷承玉的眼神充满慈爱。
他早在方正克送回来的折子里知晓这回查抄的脏银数额达一千五百万两之巨,即便素来不喜这个儿子盖过他,但想到那大笔的银子,脸上还是难免多了几分笑意。
命高远搬了椅子让殷承玉坐下,隆丰帝这才问起天津卫的情形。
殷承玉并未隐瞒长芦盐政乱象,将情况尽数说了。
“长芦内有硕鼠,一面伪造文书,超发盐引,截留税银;一面勾结盐商漕帮,大开方便之门,将官盐运到南地售卖,赚取巨额利益。甚至还有关海山等人勾结海寇。以致天津卫一带田地荒废,军队松弛,家家户户不务正业,竟都在院中置锅煮盐。”
“仅长芦盐场一处,牵涉其中的大小官吏便多达数十人。难以想象两淮、两浙等地是何等景象。”殷承玉加重了语气,起身垂首道:“盐课事关国本,硕鼠不除,国库不丰,还请父皇下令严惩彻查。”
“是该彻查。”隆丰帝面露怒色:“正是这些贪官污吏太多,才致使国库空虚。此次长芦涉案的官员,均从重发落,抄家问斩,以警后人。另再派御史去其余盐使司彻查,凡贪墨官员一个不留。”
他随口一句话,却叫几位阁老惊了一跳。
除去长芦,大燕还有两淮、两浙、山东、福建、河东五个盐使司,其下又分设数个巡检司,其中利益牵扯之巨,官员之多,不可估量。
若当真要彻查,多少人要栽进去?
尤其是两淮,两浙还有福建都属南地,在场的四个阁老里,就有三个是南方派系官员,与南地官场牵涉甚深。
几个阁老交换了眼神,最后是次辅邵添出言道:“还请陛下三思。古人言水至清则无鱼,私盐乱象古已有之,虽然要惩戒整治,却万万不可操之过急。若是从重处罚,恐会生出乱子来。不若采取怀柔之策,只斩主犯,其余从者,凡主动上交脏银者,便算将功折罪,只罚银不罢官。此举既能不费吹灰之力令盐政官员自查自省,亦能丰盈国库。岂不一举两得?”
“次辅言之有理。都说法不责众,如今所涉官员太多,若都杀了,一是地方将无人可用,二则是百年之后,陛下恐会落下残暴之名。”文华殿大学士常启也出言附和。
他们都深知隆丰帝性情,他随口一句都杀了,并不是当真憎恶贪官污吏,不过是恼怒这些贪官污吏将银子都放进了自己的腰包里罢了。
说到底,还是银子归谁的事。
果然,方才还怒气勃发的隆丰帝闻言又犹豫起来,当真开始思考邵添所言的可行性。
殷承玉看着这一幕,心中毫无惊讶。
只垂下的眼眸划过淡淡讥讽。
隆丰帝就是这么个人,学识平平,胸无主见,明明是天下之主,却只顾着自己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