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若是他的秘密被发现,恐怕仅剩的这些人手便要各谋出路了。
脑中快速权衡了利弊,殷承璟面上的神色柔和下来,就仿佛一个爱护妻子的丈夫一般将人揽到怀里,柔声安抚道:“是不是方才马车上太颠簸了?”他将姚氏扶到渡口边的大青石上坐下:“船还没来,你先坐着缓缓。”
姚氏捂着小腹温顺蜷缩在他怀中,低垂着眼帘暗中四处扫视,心跳得飞快。
捂住小腹的手指紧张得微微痉挛,她越发惨白的脸色倒是让谎言看起来更加真实。
殷承璟没有生疑,皱着眉斟酌着,看姚氏的情形恐怕中途得先找个大夫看看,别真出了岔子。
就在他这么想着时,河道之中有数艘客船缓缓行来。
此时天色已经微亮,早起赶路的行人们聚集在渡口,眺望着靠近的客船。身后幽暗的林子里,一片飞鸟惊起。
客船靠了岸后,等待的百姓们就要上船,却见客船里忽然涌出大批披甲执锐的官兵来。
普通百姓们对官兵有天然的畏惧,下意识往两侧散开让出道路来。殷承璟见状却是心头一跳,下意识就想要撤退。但此时官兵人数比他们多,他们弃了马根本无处可逃!
殷承璟攥紧了姚氏的手,大力拉拽着她低垂着头混在惊慌的百姓当中,试图蒙混过关。
但偏偏这时候姚氏又短促地痛呼了一声:“相公,我肚子好疼。”
她的声音立即引起了官兵的注意,为首之人眯眼看向她,目光从殷承璟身上扫过,看样子似并未认出他来。
对方是个生面孔,应当没见过他。殷承璟稍稍放了心,侥幸想着这些官兵或许并不是来找他的。
“缉捕逃犯,所有人将身份文书拿出来。”官兵把守渡口,开始挨个核验身份文书。
轮到殷承璟一行时,他先将姚氏推了出去。
身份文书是早就准备好的,官兵也瞧不出问题来。
姚氏捏着文书上前,紧张得手指都泛了白。为首的官兵接过她手中的文书像模像样的检查,姚氏不确定这些官兵是不是那人所说来接应的援兵,她无意识摩挲着小腹,正想用暗语试探一下,就见那官兵猛然将文书合上:“拿下!”
姚氏一惊,却发现这话并不是对她所说,围住渡口的官兵以迅疾之势将殷承璟一行围了起来。
殷承璟神色骤变,刚想垂死挣扎,却听对方同另一人道:“逆贼已捉拿归案,速去王府报信。”
一名官兵便领命而去。
所有的侥幸皆被打破,殷承璟不再伪装,冷眼看着统领:“安王的人?你们怎么知道我会走这条路?”
他估计分散兵力就是为了扰乱视线方便出逃,又特意乔装打扮,本以为万无一失,却不想竟在这临门一脚处栽了。
殷承璟的目光逡巡,从官兵身上缓缓移到了似乎松了一口气的姚氏身上,他顿时明白过来,目眦欲裂:“是你?!”
“贱人!竟连你也出卖我!”
他的话刺激了姚氏,姚氏颤了颤,瘦弱的脊背挺直了些,愤恨地看着他:“你这种畜生,早就该众叛亲离了!”
自从得知真相之后便被软禁,她每一日都如履薄冰。安王派人接触她时,她毫不犹豫的同意了。这样的日子她过够了!与其被殷承璟软禁折磨替他生下孽种,还不如鱼死网破奋力一搏。
就算死了也好过这般行尸走肉地活着!
对上殷承璟噬人的目光,姚氏回想着乌珠刺他一刀时的情景,觉得这个男人也不过如此。
她是不如乌珠厉害,伤不了这个畜生,却可以好好活着看他最后的下场。
“我会打了这个孩子,然后好好活着,看你最后怎么死。”姚氏敛了额前的碎发,朝他露出个苍白的笑容。
殷承璟很快便被官兵押了下去,核验过文书的百姓已经上了渡船。
最后就只剩下姚氏留在原地。
官兵统领显然得过交代,将一份文书以及一叠银票交给她:“这是王爷为夫人准备的身份文书与银票,另在江南还置办了一处宅子,地契也在其中。”又点了一名相貌和善的官兵:“他会护送夫人南下。”
姚氏颤着手接过文书和银票,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皇子府那边……”
“三皇子逃走时,在皇子府放了一把火,三皇子妃与侧妃都葬身火中。”
姚氏缓缓松了一口气,又想起了家中的母亲和兄长……她闭了闭眼,知道以自己如今的身份必然是无法再回去了,只能被官兵护着,上了另一艘船。
客船尽数离开渡口之后,统领并未离开,而是按照吩咐,又重新布置了一番。
东厂番子循着踪迹追了一路,终于在林子里找到了乌珠。
乌珠逃脱之后,便在漆黑的林子里迷了路。她对望京都不熟悉,更遑论出了望京。她不敢乱跑,就在林子里待到了天色微亮,之后才循着马蹄印又回到了先前歇脚的地方等待。
好在她到底还有些利用价值,东厂番役顺着她留下的记号找了过来。
领头的千户瞧见只有她一人,凝眉道:“三皇子在何处?”
乌珠指指地上的车辙印:“我中途逃走,殷承璟带着人往那个方向去了。”
番役只得带上她,顺着车辙印一路追过去。只是赶到渡口时,却见渡口只有零星几个百姓在等船。
附近的林子里找到了几匹马以及弃用的马车,很显然殷承璟一行已经先一步坐客船跑了。
千户见状派了一队人马往下个渡口追寻踪迹,自己则带着乌珠回去向薛恕复命。
乾清宫中,殷承玉与殷慈光,还有一众大臣都守在外殿。内殿大门被薛恕与高贤两个大太监把守,只有太医能进出。
隆丰帝落水已经昏迷了半夜,整个太医院都出动了。太医轮番诊治抢救了半夜,才堪堪将人从鬼门关拉回来。
初夏的天亮得早,初阳升至屋顶时,院判终于擦着汗出来,说了第一句话:“陛下醒了。”第二句话却是对着高贤所说:“陛下传高公公进去。”
薛恕眉头一动,瞥一眼高贤,又和殷承玉无声对视一眼。
高贤在内殿待了两刻钟才出来,传话道:“陛下还需要静养,太子、王爷以及诸位大人便先回去休息罢。”说完后又将一块令牌呈给殷慈光:“另陛下命安王暂时接管宫中防务。”
殷慈光伸手接过令牌时,见他张嘴无声道:成了。
成了。
殷慈光敛眸,将令牌收入袖中。
隆丰帝下了令,一行人便不好再守在外殿,陆续退了出去。
等所有朝臣都离开,殷承玉才与薛恕一道出去。如今隆丰帝病重,他们已不再需要刻意避嫌。殷慈光紧随其后出来,殷承玉听见他正在吩咐高贤重新安排宫中布防,城中也要一并戒严,搜寻逆党。
殷承玉皱起眉,站在原地等着他。
殷慈光走到他面前,同他见礼:“太子殿下有话同我说?”
“大哥到底想做什么?”殷承玉探究地望着他,神情有不解。到如今他才发觉,自己其实并不太了解这个大哥。
但从前两人的相处却又没有丝毫虚情假意的痕迹。
若真只是在做戏,那殷慈光也装得太真了些。
“自然是做我一直以来想做的事。”殷慈光朝他笑了下,神色竟然很平和。
殷承玉看了他许久,转身离开。薛恕紧随他身侧,回头看了殷慈光一眼,眼底戾气深重。
像护食的猛兽。
回了慈庆宫,薛恕才说起乌珠与殷承璟之事。
“三皇子府被一把火烧得干净,倒也省了我们的事,让人尽快护送乌珠去瓦剌,如今木铎和木巴尔争夺王位落在了下风,乌珠过去的时机刚刚好。”
对于乌珠的去处早有安排,出乎殷承玉意料的是竟让殷承璟逃脱了。
“乘坐南下的客船,殷承璟不想引人注目,身边定然带不了太多人。敢如此冒险行事,必然还有其他依仗。”殷承玉分析道。
“据乌珠所说,昨夜她们离开农庄时,有不少人马跟随。今日番役四处搜查,捉到了几支扰乱视线的队伍,对方也招供说殷承璟还私藏了五千兵马。如今这些兵马已经兵分数路南下与殷承璟汇合。恐怕是想在南地复起。”
“放虎归山贻害无穷。一旦殷承璟南下,我们鞭长莫及。”殷承玉道:“你立即从京营再增调人马往各地去截断南下的水陆要塞,务必捉拿殷承璟。”
薛恕也明白殷承璟逃至南地的危害,闻言立即便策马往京营去调兵,沿途追捕乱党。同时又让番役快马加鞭赶往沿途州府报信,提前截断南下通路。
因为三皇子谋逆,京中全面戒严,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隆丰帝病重,依然是太子建国。只是最近隆丰帝频频召见重臣,榻前却是安王常伴左右,便让众臣心中生出些许不安来。
总觉得这天似要变了。
殷承玉也察觉殷慈光似在谋划什么。
龚鸿飞已下了大狱,如今宫中防卫掌于殷慈光之手。殷承玉虽然明面上未曾插手,但暗地里却收到不少消息——殷慈光动作频频,十分不对劲。
他思索着殷慈光下一步,却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一点一点复盘逼宫那晚的情形:殷承璟逼宫、皇帝落水、殷慈光救驾、再到殷承璟出逃……
那晚所有细节在殷承玉脑中唤醒,他忽然发现了自己一直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高贤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殷慈光能有什么利益打动他?
唯有皇位。
高贤素来与薛恕不对付,他自知若是自己登基,薛恕必定不会放过他,所以他会投靠殷慈光并不意外。
叫人意外的是他似乎对殷慈光言听计从。
按照高贤谨慎的性格,他应该在殷慈光和殷承璟身上都压下筹码才对。
但他却毫不犹豫地站在了殷慈光身后,那必然是殷慈光有足够的筹码诱惑他涉险。
殷承玉心念急转,想到什么后立即出宫去寻了乌珠求证——乌珠暂时安置在宫外一处宅子里,明日就要启程前往瓦剌。
见他忽然出现,乌珠露出疑惑之色:“太子殿下可还有事要交代?”
殷承玉却问起了姚氏:“孤之前让你拉拢姚氏时,姚氏可有异样?”
乌珠闻言撇嘴道:“能有什么异样?姚氏一向胆小怯懦,我寻了她几次试探合作,她都支支吾吾敷衍过去了。”
“不对。”殷承玉摇头:“她在发现真相之后能让贴身丫鬟分了数个药铺买药材自己调制堕胎药,至少说明她并不是个一味顺从的懦弱之人。”
这样的人,当生的机会递到面前时,可能会犹豫迟疑,却不该完全拒绝。
除非她已另有出路。
“你说那晚护送你们从农庄出来的兵马不少,可能推测大概人数?”殷承玉又问。
乌珠摇头:“当时情况太匆忙,声音又杂乱,没法确定大概,只知人数应该不少。”
“那可有五千?”殷承玉换了个问法,
“没有。”乌珠长于草原,没少参与征战。她斩钉截铁道:“虽然无法确定大致数量,但绝不会有五千之多。”她努力回忆着道:“若我没记错的话,听马蹄声最多应该不超过千人。”
殷承玉脸色微变,想起薛恕曾与自己所说的消息——殷承璟还私藏了五千兵马。
中计了。
有人故意放出殷承璟还私藏有五千兵马的消息,就是为了引他分出大量兵力去追捕殷承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