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歌被一众紧张兮兮的丫鬟围着半躺到了床上,摸着小腹静静出神。
谢尘坐在她床边,看着了她半晌。
巴掌大的脸有些苍白,额上几缕碎发黏在耳际,饱满的唇色泽偏淡,让他想要吻上去厮磨蹂躏,看着那唇瓣变得艳丽莹润。
那双总是汪着清泉的眸子微微垂着,纤长的眼睫在柔白透明的肌肤上投出淡淡的阴影。
真是个漂亮的姑娘,柔弱堪怜,似乎总带着一缕江南水乡的雾气,又彷如才子笔下蒙蒙烟雨中的美人侧首回眸间,不经意竟出了画卷,不知何时又入了人心。
谢尘忽然想起那日袁缜的话。
【妄之,你对那姑娘有情。】
他对这姑娘有情?
袁缜说起这句话时,语气中的笃定让他心中有一丝不快。
在谢尘看来,白歌之于他,就好像是苦涩汤药中的一味甘草,加了这药便更顺口一些,不加也无非是难喝点,可依旧不耽误治病。
他是想要她,那是一种强烈的欲望在心中不断滋长蔓延。
毕竟占有她的滋味是那么美好,床第之欢向来为他所不屑,从前还未掌权势,官场上的人情往来避免不了,可他到底嫌弃那些事情腌攒,也从没让那些女人近过身。
可品尝了与她的鱼水之欢,却忽然理解为何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
而现如今,这个姑娘有了身孕,她的体内孕育了一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
这个孩子将是这个世界上唯——个与他有着血缘关系的人。
这种认知让他忽然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就好像他与她,两个原本并不算亲密的人,却因为这个还未出生的孩子,忽然被紧紧连结到了一起。
谢尘忽然伸出手去,抚上了白歌小腹的位置,盖住了她的手。
手忽然被男人的手掌覆上来,白歌下意识的想要将手抽回去,却被男人紧紧握住在掌中。
白歌抿了抿唇,忽然出声道∶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国公府?
谢尘将她的手握在掌中把玩,她的手掌很小,手指纤细的看不太出骨节,指肚白中透粉,嫩生生的让人想咬上一口。
他垂眸把玩着她的手指,好似那是件稀奇的玩物,随意的道∶回国公府做什么,想你姨娘?
白歌看向他,一双眸子里倒映出男人清集漂亮的轮廓,她略显得紧张∶之前说好的,我有身孕了便要回国公府的。
谢尘抬起头与她对视,俊气的眉微微扬了一下。
我好像从来没说过这话。
白歌顿时有些急了,她使了些力气把手从谢尘手里抽出来,略抬了抬音调∶我回来之前大伯父便答应我,只要有了身孕便接我回国公府!
谢尘手中忽然一空,那柔软娇嫩的触感骤然消失,让他瞬间有了一种空落落的感觉,只能虚虚握了一下拳。
他脸色淡了下来,看着白歌道∶他答应你的事情,与我何干?
白歌惊愕的看着他,忽然想到前些日子,两人针锋相对之时,男人说的话。
他好像说过要在她有了身孕后,纳她为妾?
白歌放在锦被上的双手紧握成拳,声音有些干哑的重复着∶我要回国公府。
谢尘看着她抗拒的神情,没来由的觉得一股郁气涌上。
他没有理她,拨着拇指上的扳指,冰凉的触感好似他此时的声音的温度∶若是想你姨娘了,我会派人将她接过来。
白歌一颗心顿时向下不停坠落,仿佛落到一片冰冷的湖底,压得她喘不上气来。
她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两分哀求∶我不能在谢府大着肚子,别人会怎么看我,怎么看大姐姐,实在不行你把我送到京郊的庄子上也好。
谢尘似乎半分思量都未,只是唇角似乎勾了一下道∶如今莫忘斋和韶音阁已经打通了,这府中上下还有人不知你是我的人?
他的手再一次抚上白歌的小腹,你在谢府才好方便照料,这个孩子无论对谢家还是戚家都至关重要,我要留你在身边,戚国公也已经知道,戚白玉那里他自会去说,你不必担心,好生养胎便是。
白歌眼眸中染上了一点灰暗,她不再与谢尘争辩,垂下了眼眸。
谢尘心中忽然起了一丝怒意。
她就这么想回戚国公府,那一家子都烂到骨头里的地方有什么好待的。
就宁愿对着那些脏心烂肺的人,也不愿意呆在他身边?
谢尘忽的起身,掸了掸下摆,对着屋里的丫鬟道∶好好伺候你们姑娘。
又对白歌说了一句,好好养着,少些思量,明日我派人将你姨娘接过来看你。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
白歌没有理会他,怔怔的望着眼前绣着缠枝花纹的帐幔,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尘出了韶音阁,盛夏里的热浪扑面而来,令他无端端的更加烦闷。
回了莫忘斋,他翻了翻信报,却总是心绪不宁。
随手将邸报扔到一边,余光中瞥见那个笔架旁的小陶人。
看着那圆胖胖的脸上,两只眼睛大大的睁着,画上去的睫毛一根根分明,显得有些粗糙,却又有几分可爱。
谢尘心里又了多了两分郁气,气那丫头不知好歹。
真是个傻的,在他身边有什么不好?
论相貌,论权势,论圣宠,如今的他不用说是国公府庶子的庶女,便是普通四品以下京官家的嫡女,也打破了头的想要送到他府上做妾。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府上除了个占着名分的正妻,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做他的妾室自然也不会受什么委屈。
只是谢尘从来在女色上没什么心思,自从见识了戚白玉的疯癫狠毒,他对女色便一向敬而远之。
亦或是,她还一心惦记着那个裴桓。
他忽然伸出手,屈指弹了一下那陶人的脸蛋,小陶人被弹的晃了晃,却没倒下。
谢尘弹在坚硬的陶器上,手指尖震得的发疼,好像疼到了心里。
就仿佛心尖儿上一块被人揪了一下,又酸又涩的疼。
是了,她和那个裴子辰青梅竹马,连他送的砚台都要被裴子辰拿来讨好心上人。
谢尘想到当时站在廊下的一双璧人,想到阳光下的少女略羞红的脸颊,又想起自己送出的那块儿上好淄石砚,他觉得心尖上酸涩的更厉害了。
戚国公府。
白歌有孕的消息当天便传到了戚国公的耳朵里,他难免觉得心中一定,松了口气。
身边薛氏皱眉,声音急躁的道∶谢尘到底怎么想的,他这么把人留在身边,等孩子生了出来,难不成真要纳为妾室?
戚国公看了妻子一眼,那日他与谢尘的谈话内容,他并没有都告诉妻子,只是说谢尘看中了白歌,要留在身边,既然这事是他们戚家先做的,如今也不能怪谢尘不给戚白玉留颜面。
毕竟当初谢尘也只是说会有一个戚家血脉的孩子,戚家也确实没资格要求谢尘为了戚白玉的颜面,在自己府上还得顾忌着不让人知晓他与白歌的关系。
因此薛氏也只能咬牙吃了这个哑巴亏,还得反过来劝自己女儿不要想太多,只要有了孩子,能记到她的名下,就比什么都强。
可谢尘剩下的那些话,那要戚国公府放弃戚白玉的意思,戚国公却半点没给妻子透露。
他只是劝道∶便是纳了做妾室也无妨,万一这一胎不是男孩儿,那就还有下一个,只要白玉名下有一个嫡子就行了。
薛氏却忍不住掉了两滴眼泪,她只是心疼自己的女儿∶我的玉儿命太苦了,你上次也瞧见了,她都瘦成什么样了,这病也一直不见好,上次你不是问太医了么,太医怎么说?
戚国公想到太医的话,心里叹了口气,也有些难过。
他若不是与太医确认了戚白玉的情况,也不会就这么默认谢尘的话。
他嘴上安慰着薛氏道∶太医说了,只要好好养着,没什么大碍。
心中却在思量,如果戚白玉真的没了,只靠着一个孩子维持与谢尘的关系实在太过脆弱,若是到时谢府再进了一个新夫人,这薄弱的联系定会受到冲击,如果那新夫人再诞下一个嫡子,情况就更是难说。
他眼睛闪了闪,觉得就算自己的嫡女真的过世了,这谢尘夫人的位置也不能拱手让人。
只是眼下,他看了看薛氏,这事还需缓一缓才行。
玉漱院。
戚白玉喝了一碗又苦又涩的汤药,捂着帕子连咳了几声,将丫鬟递过来的蜜饯碟子推开。
她缓了两口气,闭目歇了半晌,才道∶今天韶音阁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云香看她一眼,小心回道∶今天三爷派人请了太医去韶音阁。
戚白玉轻呵了一声,问道∶那贱人有身孕了?
云香点头道∶应该是,厨房今天开始照着方子熬安胎的药了。
戚白玉睁开眼,看着自己的手,那双手不再向从前那样白皙丰润,现在她的手指很瘦,指甲也透着不健康的色泽。
她忽然道∶云香,你把镜子拿过来。
云香楞了一下,看着自家夫人,忽然有些不忍。
在戚白玉皱眉催促了一声后,才将梳妆台上的铜镜拿了过来。
戚白玉接过铜镜,看着镜中的自己。
镜中人头发散乱的披着,蜡黄的一张脸,因为太瘦,显出高高的颧骨来。
不过短短的几个月,只是从春到夏,那个明艳动人的丰盈美人便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她握着铜镜柄,手背用力的青筋凸起。
咣——一声,铜镜被她摔在地上。
一屋子丫鬟吓得低下头,连呼吸声都压得很轻。
她忽然想起那日父亲戚国公来看她。
说是来看她,实则是她传了信回家,谢尘如此大张旗鼓的在府上挑明他与戚白歌的关系,简直就是在踩她的脸。
父亲去质问了谢尘,可回来却只是让她忍一忍,只要那个女人生了孩子,就是谢尘纳她做了妾室也不会影响她的地位,只要将那个孩子记在她的名下,她有了嫡子,地位自然无比稳固。
可戚白玉却只觉得心凉。
是她的地位稳固吗,是戚家与谢家的关系稳固了吧。
戚白玉靠在软榻上喘息着,半晌才吩咐道∶给我换衣梳妆,我要去韶音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