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也仅仅不过那一瞬间而已。
谢尘很快缓过神来,只一句话便抓住了重点,他皱眉看向谢明朝∶你一个人?
许是因为谢尘的气势迫人,谢明朝有些害怕的转头看了白歌一眼,直到白歌安抚的摸了摸他的头,才敢开口讲乳母吴氏的行为说了一遍。
接着谢明朝撸起袖子,小孩子藕节般白嫩的手臂上,竟有好些处淤紫色的伤痕。
随着小男孩稚嫩声音的讲述,谢尘看着他手臂上的淤伤,眸色渐渐阴鸷。
谢明朝是当年谢老夫人非得要给过世的儿子从远方亲戚那里过继的嗣子,而且过继后也一直都交给谢大夫人周氏抚养。
因此谢尘从来都没关注过这个与他没几分血缘关系的侄子。
更不曾想,这个孩子作为谢府如今唯一的小少爷,居然过着这种被下人欺凌的日子。
他声音渐冷的问∶你没和你母亲提过这些吗?
谢明朝被他的语气吓得往后一缩,有些慌张的道∶母亲她不喜欢我总去烦她的。
他的神色有些黯然∶除了给祖母请安的时候,我都见不到她。
谢尘眉头皱的更紧∶那你祖母呢,为何不与她说?
谢明朝低下头,两只小手交握着,手指互相扯着∶我,我以前和祖母说过一次的。
小孩子的声音里满是委屈∶但祖母说都是因为我太调皮了,吴妈妈管教我是为我好。
他抬头看了谢尘一眼,随即马上又低下头,稚嫩的嗓音颤抖中带了一丝恐惧∶吴妈妈知道我和祖母告状了,回来就会把我的衣服都脱了,然后关在黑黑的房间里。
白歌听到这里,心仿佛被揪起来一块儿似的,难受得不行。
见谢尘还有些不解,便出声替谢明朝解释道∶他的乳娘吴氏有一个女儿是在老夫人身边当差的,应该是早就递过话了。
谢尘顿时明了。
他注视着谢明朝,那孩子一双明亮清澈的眼中满是希冀的望着自己。
这一刻,谢尘仿佛看见了多年前,那个被师兄们欺凌毒打后,跑去找师父求助的自己。
见他半天没说话,白歌有些担心他是不是因为谢老夫人不愿意插手这事儿。
忍不住就道∶这孩子虽然不是你兄长的亲子,可既然过继来了,就是你的侄子,他还这么小,怎么也不能就看着他这样被恶奴欺负啊。
谢尘被白歌的话打断思绪,看向她。
她脸上染上两分焦急与担忧,平白比之前多了些生动的美丽。
谢尘心中一缓,刚刚忆起往事时生出戾气奇异的消退下去。
他走到两人身边,摸了一下谢明朝的头,道∶放心,这事我会处理的,不会让你继续受委屈。
谢明朝顿时眼睛亮了起来,咧嘴露出一个笑来,脆生生的道∶谢谢三叔,三叔你真好!
谢尘哑然一笑,被一个孩子如此毫不掩饰信任与感激,还真是从未有过体验。
白歌得了他的话,便也松了口气。
虽然她一直不觉得谢尘是什么好人,更是因种种缘由排斥怨恨他,可是谢尘既然这么说承诺了,谢明朝应该也就能摆脱那个可恶的乳母了。
谢尘唤了李滨进来,低声交代了他两句后,便坐到谢明朝的另一边,丫鬟很有眼色的给他填了双碗筷。
他转头对白歌淡淡道∶都吩咐下去了,你别跟着担心了,先吃饭,吃完我给你看样东西。
白歌疑惑的看他一眼,但到底没说什么,给谢明朝挟了一只虾仁到碗里。
谢明朝看了看坐在他左边的白歌,又看了看坐在他右边的三叔,总觉得气氛怪怪的,但他因经历早就比其他孩子敏感很多,因此只是乖巧的低头吃起东西。
许是今天下午受了惊,又见到了三叔,解了心中一直的忧虑,谢明朝吃过饭很快就困的直打哈欠。
白歌看他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对谢尘道∶看这孩子困得,要不把他先送回谢大夫人院子里?
这话刚出口,谢明朝立马强撑着睁开眼睛道;我,我不困。
白歌看着他努力装作精神的样子,有些失笑。
谢尘看了谢明朝一眼,道∶今天就让他在你这歇了吧,也不是没地方,而且今晚府里会有些吵闹,他回去多少回受些影响,大嫂那边我派人去说一声就是了。
白歌瞥了他一眼,见他神色如常,不免琢磨他口中的吵闹会不会是处置谢明朝乳母的事情。
不过她也没多问,让丫鬟打了水给谢明朝擦洗一番,就将小男孩儿安置在了外间的小榻上。
看着谢明朝躺下后,白歌正要转身离开,却忽然被拽住了袖子。
她回头一看,谢明朝转过一张小脸,神色认真中带着两分担忧。
白歌姐姐,我以后真的不会再被吴妈妈关黑黑的屋子了吗?
白歌看着他,眼睛里残留着的惊慌害怕,心头一软,摸了摸他稚嫩的脸颊。
她轻声的安抚道∶不会了,你三叔不是答应你了吗,你也知道吧,他很厉害的,谁都怕他。
谢明朝点了点头,跟着重复道∶嗯,三叔很厉害的。
白歌笑了笑,拍了拍他道∶好了,快睡吧。
谢尘倚在不远处的门廊上,静静看着眼前一幕。
柔和昏黄的烛光下,女子白皙的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耐心的拍哄着男孩儿入睡。
他看着她唇边的梨涡绽开,漂亮的眸子低垂着,不仅止于以往那种娇俏美丽,更似多了几分慈悲温情。
忽然有一瞬间,他竟有些嫉妒起自己这个侄子了。
谢明朝确实是很困了,很快就睡了过去。
白歌从他榻边站起,转过身却看见倚在门边的谢尘,正望着自己,那双幽邃的眸子在烛火下映衬出些许微光。
那专注的神情,还带着点探究,仿佛自己是什么极稀有的物件。
她被他瞧的有些别扭,便先开口道∶你之前说要给我看什么东西?
谢尘看着她脸上的不自在,别开了目光,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到她眼前。
白歌看着被递到眼前的信封,心思一转,便有了猜测,有些欣喜的问道∶是我母亲有消息了么?
见谢尘点头,她连忙接过信封拆开,将信取出。
从头看到尾,白歌的神情从最初的欣喜,渐渐转变为惊讶,最后是疑惑。
这封信最后的落款是金陵都指挥使荀锰。
信里先是给谢尘报了宁氏的平安,人已经找到,而且除了受了点惊吓外,并无大碍,那一伙水匪也都被他和左都御史季仲春带兵剿灭了。
只是在与水匪交战的时候,季大人为了保护宁氏险些丢了性命,受了重伤,只能在金陵休养一段时间再启程回京。
而且季大人觉得为了确保安全,有必要让宁氏和他的御史队伍一起走,因此宁氏得行程也得再耽搁一段时间才能回京了。
白歌读完这封信,面色有些古怪。
虽然荀锰的口吻十分严肃,还带了几分官腔,可这内容却怎么都让人觉得别扭。
这位季大人竟然为了保护嫡母险些丧命,而且还非要宁氏跟他一起回京,这听起来怎么也不太正常啊。
白歌看了谢尘一眼,斟酌着问道∶这信你传回国公府了吗?
谢尘看着她,神色中带着点兴味道∶还没有。
白歌松了口气,又听他道∶据我所知,这位季大人年届不惑,可却还未有妻室,听闻是因多年前的未婚妻家道中落后,嫁了旁人,他便因此终身未娶。
谢尘唇边盈了些许笑意,看着白歌嘴唇微张,一副极吃惊的模样。
白歌震惊的问了一句∶他,他的未婚妻,不会就是我母亲吧?
谢尘点点头,道∶你嫡母宁氏,我如果没猜错的话,就是二十年前因党争被贬为庶民的安宁伯宁祈的嫡女。
他将白歌手中的信纸抽走,顺手揽着她的腰坐了下来,语气平淡的说着这些过往的历史。
白歌还沉浸在嫡母与季御史可能有私情的震惊中,完全没注意谢尘的动作,只是坐下后有些急切的问∶那这事于我母亲的名声有损碍吗?
若是大家都知道了宁氏和季仲春的过往,再出了季仲春为救宁氏舍身忘思的事,俩人再一路回京,宁氏的名声可就完了。
谢尘拍了拍女孩纤弱的肩膀,安抚道∶安排人去救你母亲的时候,我已经派人在金陵那边封锁了消息,这事应该不会传到京城来。
见白歌仍i旧有些忧心的样子,他修长的手指顺了顺女孩丝绸般的黑发。
别想太多,我明天叫人去你父亲那报个平安,只要处理得当,不会有事的。
听他这么说,白歌也只能先不去想这事,毕竟这事她就是想帮忙也实在是无能为力。
直到这时,她才发觉谢尘与她挨的极近,自己几乎是被他半抱在怀中。
顿时那种恶心的眩晕感又袭来,她脸色有些发白,强忍着不呕出来。
谢尘打量她的神色,眼眸微微眯起,问道∶不舒服?
白歌白着脸,摇摇头。
谢尘轻嗤一声,随即放开她。
白歌松了口气,只是她没想到,接下来,谢尘竟然赖在韶音阁不走了。
洗漱之后,白歌看着占了她半张床榻的谢尘,脸色白的难看。
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的上榻躺在了另一边。
很快,丫鬟熄了烛火,房间里顿时暗下来。
白歌浑身儒硬的侧躺在榻上,她闭着眼睛,紧咬下唇,即便对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已经有了准备,可她还是忍不住有些害怕。
感受到男人的手落在她的腰际,白歌身子轻微的抖了一下。
谢尘的声音响在身后∶怎么了?
白歌再忍不住,小声祈求道∶能不能轻些,我怕对肚子里孩子不好。
虽然是黑暗中看不清神色,但谢尘明显能感觉到她的恐惧不安。
他愣了一下,心里突然有些堵得慌,憋闷的难受。
在她心里,把他当什么?禽兽吗?
竟让她怕自己怕成这样?
他皱起眉,用了点力气将人搂进怀里,虽极力控制,可语气还是漏了一丝不悦。
乱想什么呢,快睡觉。
白歌被拽进男人的怀里,一时没敢动。
直到许久他依旧没有动作,男人温热的体温渗过来,均匀的呼吸声响在耳畔。
白歌的渐渐困的撑不住,终于是睡了过去。
戚国公府。
戚白芷站在姨娘何氏的门前,踮起脚听着门里面的谈话声。
戚国公沉厚的嗓音响起∶白芷的婚事你也先别急了,说不定还有变数。
何姨娘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埋怨着∶怎么能不急,她眼看着就十七了,再不把亲事定下来,哪还能挑着什么好的了。
戚国公叹了口气,安抚道∶不是说了还有变数吗,且再等等。
何姨娘不甘心的道∶等等等,这都等了几年了,现在可倒好,你们宁可送个三房的丫头进去,也不要白芷这个亲妹妹,如今那丫头都怀上了,这还能有什么变数!
戚国公沉默片刻,最后还是看不的爱妾难过。
他声音压低了些道∶之前太医给我透过底,白玉现在身体大不如前,估计撑不过三年。
啊?
何姨娘发出一声惊呼。
戚国公又是叹了口气,语气了带了两分伤感∶所以你再等等,我过些日子会请一位名医到谢府看看,若是白玉真没多少日子了,就让白芷给谢尘做继室,总之谢尘夫人的位置是不能让出去的。
门外,戚白芷听着戚国公的话,本已绝望的心,顿时升起了一丝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