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三爷和苏姨娘一表完态,戚国公顿时说话的声都高了起来。
正是这个道理!
他气势凌然的道∶谢尘,你别忘了当初答应太后娘娘的事,如此出尔反尔,你真当我们戚国公府是泥捏的不成?
说着,他又对刘院使道∶还请院使尽快准备剖腹取子,不是说拖得时间久了容易憋着孩子吗?
这.
刘院使一时竟被这些人的态度给弄懵了。
没听错的,刚才那说话的男女是产妇的亲爹娘?
这亲爹娘祸害闺女比夫家还厉害的,还真是少见呢。
谢老夫人也跟着劝道∶是啊,妄之,咱们谢家血脉单薄,下一辈儿到现在没个正经血脉,这可是绵延子嗣的大事,你可不能这时候妇人之仁啊!
落在最后的戚白玉,则是冷冷看着这一幕,一言不发,只勾了下嘴角。
谢大人,您看——
刘院使无奈的看向谢尘,他倒不是第一回经历这样的事了。
无论宫里的娘娘们,还是宗室勋贵的夫人们,高官权贵的太太们,但凡是遇到这样大人孩子不能两全情况,除非是女子的本身身份尊贵,有地位高娘家做后盾的,不然大多数时候都是以子嗣优先的。
他也真经历过一些难产到最后,产妇眼看无力再继续生产了,活生生剖腹取子,孩子倒是活下来了,可那产妇当时肚腹被剖开,袒露出来鲜血淋漓的样子,让他也是印象深刻,心有余悸。
且那些产妇最后能活下来的,十不存一。
就算当时能侥幸活下来,也可能会在一段时间后发起高热,能熬过那道关的人就更少了.,
正是因此,刘院使打心眼里觉得给活着的妇人剖腹取子太过有伤天和。
医者仁心,人因身份地位各有贵贱,但命却都只有一条,用一条命去换另一条命,若非出自自愿,实在是太过残忍。
谢尘眸光幽暗似凛冬霜雪,夹杂着一丝血腥气。
他看着眼前这些自称是白歌亲人的人,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
滚!
他的声音不算大但却带着阴森森的寒意。
众人愣了一下,看着谢尘暗藏煞气的神色,一时都有些发楚。
谢老夫人最先反应过来,她毕竟是谢尘的嫡母,虽然这些年随着这个庶子年岁渐大,权势愈盛,渐渐有些掌握不住,但两人之间到底还有一个谢蕴。
就是为了已死的谢蕴,谢尘也不会真的对这个嫡母忤逆不孝。
谢老夫人自恃身份,见庶子这般神情,顿时皱眉道∶妄之!这都是长辈,你怎能如此无礼不敬!
谢尘却根本懒得理会自己这位嫡母。
徐威。
灰袍青年无声无息的出现在身边。
谢尘阴寒的目光扫过戚国公几人,弧度优美的薄唇似勾出极锋锐的弧度。
送客!
话音刚落,徐威打了个手势,院中雾时如鬼魅般的多出了数个身着灰袍腰间佩刀的人影。
这些灰袍人逼进戚国公几人身前,每一个都将手按在腰间佩刀之上,面无表情的盯着几人,似乎下一瞬就会抽刀砍向眼前人。
杀气瞬间在院中蔓延,把在场的所有人都了一跳。
戚三爷和苏姨娘更是吓得两股战战,险些就一屁股坐在地上。
戚国公还算有点胆气,他脸色涨成猪肝色,强撑着往前上了一步∶谢尘,你敢-
只是一句话还未说完,雪亮的刀光便映入眼帘,他顿时头皮一麻。
顺着那散着腥气的刀剑看过去,正对上徐威那双漠然冰冷的眼。
他张了张嘴,到底没敢再往前冲。
这护卫一看就是一根筋的样子,谢尘是没胆子让护卫真的伤了自己,可万一他没来得及出声,这护卫一不/小v心手抖把自己捅了个对穿-
戚国公腮帮子狠狠抖了抖,看着谢尘的眼珠都开始充血。
谢妄之,你行啊,用完就扔是吧!
他大声吼着,却依旧一步步被徐威逼着后退。
最后拂袖而去,也只能远远传来一句∶你给我等着!
谢老夫人虽然不至于被侍卫的刀逼着走,可李滨此时已经出现在她面前,对着她和戚白玉行了一礼后,温和的伸手示意∶老夫人,夫人,这院中寒凉,咱们还是移步莫忘斋等吧。
谢老夫人脸色也难看的很,苍老的面容上褶皱似乎都查拉下来,默不作声的转身往外走。
只有戚白玉依靠在丫鬟的身上,被丫鬟托着身子往外走。
她重重的咳着,纤瘦的身体都随着咳嗽声摇摆起来,一边咳着似平还带了两分笑意。
谢尘早已转过身,对刘院使躬身一礼。
惊扰院使了,还请院使不要介意,内子的性命就全交托院使了。
刘院使看着谢尘眼底的血丝和疲惫,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再说什么,转身进了韶音阁。
昏昏沉沉中,白歌只觉得浑身剧痛,那痛楚似乎是从下半身蔓延开来,犹如被斧劈刀凿一般。
更似是被塞进了一个巨大的石碾中,囫固个儿的自己进去,一滴滴的一丝丝的被碾出来。
她不是死了吗,为什么还会这么痛苦,难不成是下了地狱,要受刑?
之前看过的话本子里好像提过,人如果是自尽而死,就会下地狱受罚,每天都重复死亡时的痛气。
自己这是被地狱的差官们惩罚了,才会这么痛吗?
这个世界可真是奇怪啊,没有做过坏事的人却连自尽都要下地狱受尽痛苦。
可坏事做尽的人,却依旧好好活在人间。
剧烈的疼痛中,偶尔得了喘息的片刻时,白歌想着。
姑娘,姑娘,求求你醒一醒,你睁开眼睛看看啊!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刘院使想尽了一切的办法,却依旧没能将人唤醒。
众人在焦灼中,眼见着白歌的脸颊苍白中透着淡淡的金,唇瓣已经完全看不出血色。
刘院使按着她的脉,心里顿时凉了下来。
这样下去,别说孩子了,就连大人也活不了。
产床上的这个女人似乎根本没有一点求生的意志了。
催产汤药,快,再加一剂,参片呢,再切两片厚厚的给产妇含上!
辛妈妈端着汤药和参片脚步慌乱的跑过来,她的发丝都被汗水粘在了脸颊上。
将汤药捏着白歌的嘴灌了下去,又将参片按在她的舌苔上。
茵茵,你振作点儿,你得撑住啊,你还这么年轻-
子____
辛妈妈哽咽说着,眼泪顺着脸就划下来。
她拍着白歌的脸,可那双眼依旧紧紧闭着,好似再也不会睁开一般。
太医,她到底怎么样了啊!
小招在一旁哭着问道。
刘院使的手也有些抖,他松开了白歌的脉搏,声音干涩的道∶能使的办法我都已经使了,可产妇似乎毫无求生意志,我也无能为力,现在只能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辛妈妈和小招顿时心中大恸,眼泪更是止不住的涌出来。
而昏迷中的白歌,此时却毫无所觉,她只觉得身边的声音聒噪刺耳急了。
却又听不清那些声音再说什么,只觉得似乎是哭喊声。
莫不是地狱里的女鬼在哭吧?
白歌有些难过,她都已经受了这么痛苦的惩罚了,为什么就连点清净都不能有。
不知过了多久,那痛楚似乎渐渐消退,身体也变得轻盈起来,只是有些冷。
她正有些疑惑这是怎么回事,忽然心中有种强烈的难过升起。
那只是一种很特殊的感受。
好像有人在和她道别,那情绪里带着悲伤,不舍,和说不清的爱意。
白歌忽然有些心慌,她四下张望着,想大声问你是谁,却发现在这里自己根本说不出话来。
是谁,到底是谁?
没有人能答她,只是那种冥冥中的情绪牵动着她。
她不得不静下心去体会,似乎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说话。
那声音轻的几乎听不清,却莫名有种极亲近的感觉。
【我走了。
好想好想见你一面啊。
但是更想你好好的。
要好好的。】
那微弱的声音,忽然消失。
是谁,你是谁!
白歌忽然觉得很难受,与之前那种疼痛不同,这一次她好像灵魂都被重重锤击着。
那种痛那她喘不上气来。
接着身体的疼痛回归,耳边那嘈杂声越来越大,逐渐清晰。
啊,太医你看,姑娘流眼泪了!
她流眼泪了,是不是要醒了!
刘院使本来都已经放弃了,听到这话转头一看,那面色苍白的女子眼角忽然有泪落下,划入叠发间。
他连忙过去捏住她的脉,果然比之前多了几分力道。
这时一直如热锅蚂蚁的产婆也叫道∶用力了,她用力了,孩子快出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已见了鱼肚白。
谢尘已经在韶音阁的院中站了一夜。
全身已经冻得冰冷僵硬,原本疼痛剧烈的伤势似乎也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麻木。
李滨几次想要劝他去稍微休息一下,让太医给他看看伤势。
毕竟是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就算是有柴堆挡了那么一下,可是李滨看见那柴车都被砸的四分五裂了,三爷就算武艺过人,可也扛不住这样的伤啊!
只是他刚一开口,就被谢尘泛着血色的眸子给吓得闭上了嘴。
谢尘不愿疗伤,不愿休息,就连李滨向要给他披上一间斗篷都不愿。
他就仿佛是有意用这种方式来惩罚自己一般。
屋子里面是他的姑娘,是被他,被所有人一点一点逼上绝路的姑娘。
谢尘原本一直有些想不明白,到底是哪一刻,让她有了这样的念头。
直到刚刚那一幕,在他眼前上演。
他忽然明白,不是哪一刻,只是太多太多的痛楚和绝望,那是他从来都不知晓的,隐藏在她宁静面貌背后的,却终于撑不住了的绝望。
那些表面上的平和安静,其实内里早已渐渐空洞。
其实她有对他发出过求助的声音,她也曾期待的问过他,能不能放过裴桓。
可他却半点不解其意。
谢尘闭着眼眸,一点点回忆着这段时间来白歌的变化。
此时再看过往,方能品出她那时的酸苦和凄怆。
那些以往不曾不注意的细节,此时点点滴滴都似针尖狠狠刺入心底。
吱呀__一声,门开了。
刘院使脚步沉重的走了出来。
谢尘睁开双眼看过去。
刘院使来到他面前,看着眼前的俊秀如出尘仙人般的年轻侍郎,苍白的脸上是藏不住的疲惫惶然
他摇了摇头,轻声道∶孩子没能保住。
谢尘身子晃了一下,李滨连忙撑住他。
他声音干涩的问道∶内子可还好?
刘院使叹了口气道∶命悬一线,但幸而是救了回来,只是元气大伤,以后怕是子嗣有碍。
谢尘闭了闭眼,惨然一笑,似喜又似悲。
是他一叶障目,愚蠢狂妄,活该没了子嗣。
如此结果,已算是老天待他不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