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恬恬隐隐地觉察到什么,比如那种他从前做梦都想要,但现在只觉得天谴噩梦一样的情谊。
他把段凌攥着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然后在庭院的阳光勉强扯出一抹假笑:“段凌,我不能跟你回去,我不想回去。”
“首都对我来说,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回忆,我小时候被金敏珠抛弃在哪里,被爷爷抛弃在那里,连你也在那里对我说:你想走就走,跟我没有关系。”
“那里从来都不属于我,我是被扔在那里的,首都是你的家,不是我的家,我不要回去。”
庄恬恬眨了眨眼,站在红墙外面的蔷薇花旁边,踮起脚想要抱段凌的脖子。
段凌把庄恬恬的手打掉了,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看庄恬恬的眼神复杂得都不像个正常人了。
“你别总是躲我。”庄恬恬脸垮得不行,说话也磕磕绊绊,但眼神却始终放在段凌脸上,“只要我不回去不再目睹那边的熟悉景象,就可以假装那些抛弃不存在,我仅仅是生病了而已。”
“我其实不怎么害怕,反而特别好奇,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如果我睡不醒,是不是能看到那里的天空,那儿应该跟我们生活的地方不一样,海水或许流在天上,所有的建筑四处飘荡,空气可能是甜的,我爱的人都在那一头,我们大家就那么团圆也挺好。”
“庄恬恬,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阳光特别晒,亮的连心里的秘密都存不住,“我在说真话。”
“我侥幸还没有去那边,也仅仅是想跟你待一会而已。”
段凌没有再躲庄恬恬了,他伸出手臂把庄恬恬揽到自己怀里,不多时,他声音沉静道:“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庄恬恬,别死,行吗?”
“那你别喜欢我。”
“段凌,你千万别喜欢我。”庄恬恬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没有命活,段凌不喜欢他,也就不会难过。
段凌没有应答,也没有再强迫庄恬恬从这里离开去首都,飞机票过时做了废。
下午他们从小路走去小教堂,庄恬恬把金敏珠藏在琴凳下的头纱找了出来,头纱薄薄的一层白色布料,透着夕阳的光亮。
段凌把它蒙在了庄恬恬的头上,隔着年代久远的头纱吻了庄恬恬,他吻他的眼睛,也吻他的唇,愧疚的眷恋不舍的。
他们推开院门,在漫天的星空下回家,庄恬恬第一次当着段凌的面,没有遮掩着吃药。面对庄恬恬坐着的段凌,看了不多时就把脸侧过去,没再看他吃药,仔细瞧段凌,眼圈渗透了红。
房间里的灯关了好久,一张床褥,段凌侧躺着,右手撑着头,左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拍快要睡着的庄恬恬。
“段凌,你不睡吗?”庄恬恬漆黑的眼珠在黑暗里瞧着段凌。
“你先睡。”停顿的手,又拍了拍庄恬恬,段凌少有的耐心哄人。
半个小时候以后,庄恬恬平稳的呼吸声传过来。
段凌用手机发了条信息,拉门马上被打开了,陈俞安跟段凌打了个手势,悄悄地走了进来,他的手里拿着针筒,里面是安定药剂。
段凌搂着庄恬恬削薄的手背,一只手按着他的后脑把他的脸埋到自己胸口上。
陈俞安单膝跪在榻榻米上,然后沉着得把镇定药剂推进庄恬恬的手臂。
庄恬恬眉头皱的很紧,隐隐约约要醒过来,段凌亲了亲他的头顶:“有蚊子,被打跑了,已经没事了。”
“庄恬恬,你好睡。”
不安的睫毛停止眨动,庄恬恬彻底沉睡过去。
段凌从来没有妥协过,他只是一如既往得拿庄恬恬没有办法,那就好像本能一样,只要庄恬恬露出难过的表情,住段凌就会舍不得,忍不住的妥协,可是他真的不能让庄恬恬再任性下去,他想要他活着。
现在,庄恬恬躺在自己腿上,睡的很好,他们正在飞往首都的私人飞机上。
陈俞安,张译,黎景然都在,那天段凌说庄恬恬情绪不对,不能正常飞回去,便让他们把私人飞机弄来接,他叫陈俞安带了药,段凌没有办法再看到庄恬恬歇斯底里,嘴上说不要他管。
飞机在云层里穿梭,段凌把毯子给怀里的人裹好,然后一瞬不瞬间地盯着他看。
庄恬恬眉目间安安静静,干净的精致的,尽管露着着脆弱,但庄恬恬确确实实是存在的,他就躺在这里睡得很好,好像没有得过病,也像一直就待在自己身边,从来没有离开过。
他以前也像这样的躺到过自己腿上,那时候庄恬恬爷爷过世,庄恬恬被庄辞一家撵了出来,其实也不是撵出来,只是为难。
段凌记得,那天才放学不久,他们一群人在打牌,庄辞推门进来,替了黎景然的位置,打了两三轮以后。庄辞抱怨说庄恬恬人不知道跑去哪了,爷爷别墅的门不知道被谁换了锁,并且锁上了。
他的言语里充满着懊恼抱怨,他说自己出去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庄恬恬,小叔到底去哪了?
段凌当时几乎马上就把牌推倒,再没打牌了,他穿了大衣径直地推开门出去。留**后的人在问,段凌你去哪里?
段凌没有理,他就沿着庄恬恬家的大门口的大马路一直往前走,庄恬恬那么迷糊也没什么朋友,会不会没有地方去?他会不会躲在哪个角落偷偷哭?
夜幕已经笼罩下来,别墅区的灯光都亮着。段凌沿着柏油路走了半个小时,绕过半片人工湖,最后在路边的长椅上看到了庄恬恬,他正穿着校服抱着书包,眼神没有焦点一片呆滞,不知在想些什么。
段凌听到自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庄恬恬。”段凌喊他。
庄恬恬把目光盯在他身上,辨清楚了人,笑了笑,还对他招手了,只是段凌觉得他的笑容有些勉强。
“你来找我吗?”庄恬恬往边上坐了坐,给段凌留了空。
段凌有点不知道自己该这么跟他开口,庄恬恬的爷爷没了,庄恬恬也没有要挟自己的砝码了,他现在也只是一个有点任性的小孩。“是来找你的。”段凌还是承认了,他坐到庄恬恬身边,
“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吗?和庄辞家人一样?”
段凌把上衣脱下来,披到庄恬恬身子外面:“没人看你笑话。”
“噢。”
“那你是来找我分手的吗?”庄恬恬仰脸看他。
“没人找你分手!”
“噢。”庄恬恬又蔫下去了,连头顶那缕呆毛也软了。
俩人一时无话,偶尔有车碾过柏油路,带飞一两片树叶。
“段凌。”庄恬恬叫他的名字,又说,“我好困,最近都没有好好休息过,你能把腿借给我躺一下吗?”
他说的小心翼翼,段凌看着他这样无端地就很烦躁,一把将庄恬恬怀里的书包抢下来,放在自己这边。
庄恬恬累极了,头枕着段凌的大腿,小腿蜷缩在椅子上,他的上身盖着段凌的大衣,很暖和。
“我想回家了。”庄恬恬侧头把脸埋到段凌腰上,又重复道,“段凌,我想回家。”
段凌觉得自己心脏不会跳了,他听见庄恬恬说自己要离开。八岁那一年,庄恬恬被庄四海带到自己身边,高中的他们再相遇,十八岁的庄恬恬跟自己说:段凌,我想回家了。
回哪里呢?回哪个家呢?段凌其实心里很清楚,一直以来,庄恬恬都不属于这里,所有人都只是他的消遣,就像庄恬恬从前说的那样,他只想要回家。
夜里,他们踩着月光并排走回去,锁被换掉了,庄恬恬进不去。
段凌拿着石头,让庄恬恬让开,然后很大力得把锁砸开。
庄恬恬往门里走,跟段凌摆手说谢谢。别墅里没有光也没有人,像是个巨大的吃人建筑,庄恬恬穿着蓝白色的校服,在大门口跟他再见,像随时要消失的鬼魅一样。
那一刻,段凌觉得自己可能要失去庄恬恬了,无端而来的心慌,让他拉住庄恬恬的手,一言不发得往自己家里走他说:“别回了,住我家里。”
庄恬恬睡他的卧室,跟他睡在一张床上,俩人心照不宣得闭口不提从前强迫段凌的事,就像是秦墨书没走之前一样。
第五天,庄恬恬醉的很严重,是林瀚泽背回家里来的。
“我没有威胁你跟我在一起的筹码了,爷爷也不在了。”
很长的一段停顿,庄恬恬等了好一会才陆续把话说完。
“我要走了。”庄恬恬坐在床上说醉话,言语里带着点卑微问他,“你留我吗?”
他那天把自己弄的一塌糊涂,衣衫不整,脖子上有吻痕,校服上衣里还掉出来半盒避孕套。
段凌的眼神瞬间冷了,他说:“你想走就走,跟我没有关系。”
庄恬恬只是“嗯”了一声,背过身去,没有再回复。
第六天,段凌放学回家,卧室里收拾得很好,连床单被罩都换成了新的,庄恬恬人却不见了。
林瀚泽打来电话,说他跟庄恬恬一起跑了,他想去恬恬老家看看。
手机砸到墙面上,被摔的七零八落,段凌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头,觉得世界对自己真残忍,他刚想要学着放下自尊去接受,可被接受的对象却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