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南枝只是大概看清谢行止的位置,脑袋隔着被子撞在他胸口上,感受到被子柔软的触感和他的温度,一颗收紧的心才逐渐松开。
谢行止因这一下醒过来,先是没太弄明白情况,微微眯眼适应黑暗,捕捉到胸前穿着白色吊带睡裙的陆南枝。
“嗯?”鼻音里带着刚醒来时的慵懒和性感,谢行止伸手摸摸她的头发,确定不是幻觉,拍拍她:“怎么了?”
陆南枝摇头,一声不吭趴在他胸前。等感官在黑暗中苏醒,谢行止才发现她纤弱的身躯微微颤抖着。
像只受了惊吓的小松鼠,跌跌撞撞迈着小短腿扑进松鼠妈妈怀里,蜷起尾巴要抱抱。
坐起身一把将她捞起来,谢行止用被子裹住陆南枝,依然让她靠在自己胸前。曲起一条腿让她能靠得更舒服,问她:“梦到什么了?”
刚到谢家时她睡不好,容易做噩梦,每当这时候,她才会难得主动地去找他。
后来她开朗许多,这样的情况也逐渐变少。今晚这个状况,显然是因为学校的事情引起。
陆南枝静静趴了会儿,小声回答:“……梦到小时候的事情了。”
手掌顺着她乌云纱似的长发滑下,谢行止安抚她:“别怕,都过去了。
陆南枝又不说话了,好一会儿,重新开口:“我想爷爷了。”谢行止无声叹息,收拢环着她的手臂:“那过段时间我们去看他。”
陆南枝点头,小脑袋在他胸前蹭来蹭去,乖得不像话。
陆爷爷无论对陆家还是陆南枝都是至关重要的人物,他是一流的匠人,对木材的研究几乎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陆南枝喜欢木头,因为爷爷让她意识到每一根木头里都藏着不同的世界。它们长在阳光和雨里,听过落雪也接受过鸟儿的亲吻。也许受过风霜,也许经历过旱涝。
所有的一切都在纹理中得以记录,呈现出别具一格的美。一个好的木匠触摸到一块木头时便能看出它的历史,从而根据木头本身进行设计,将木材天然的美展现出来。
陆南枝因父母去世没走出来那段时间,是爷爷带她进入木头的世界,教她如何疗伤,在和自然相处的时光中找到属于自己内心的安定。
正是源于对这位木匠大师的尊敬和喜爱,谢聿扬夫妇才会在他去世后,同意谢行止将陆南枝接到谢家,当亲女儿一样对待。
陆南枝还记得小时候爷爷为了安抚她举的例子,是他年轻时作品创意被窃取,饱受非议的一段经历。面对铺天盖地的流言蜚语爷爷最初也陷入迷茫,是对木艺的喜爱让他振作,选择屏蔽外界的声音,坚持本心创作。
爷爷也告诉她,所有真正的创作都值得被尊重,一个创作者更应当勇敢捍卫自己的作品。
爷爷的话固然是有用的,但她那时应激反应太严重,甚至后来再没去过学校。不和人接触,当然也就谈不上可能存在的一系列问题,爷爷说的故事也逐渐被淡忘。
现在的她依然会因为害怕别人的非议退缩,不过随着年龄增长,她似乎能理解爷爷选择了——即便她现在还没有像爷爷一样迈出步伐。
看着静默的陆南枝,谢行止心软了,摸摸她:“其实不去学校也没关系,你不必勉强自己适应和其他人相处。但是,你应该让其他人知道,你的作品是独一无二的。”
他原本想让她自己做决定,现在看来还差点火候。那他理应像曾经无数次做过的那样,引导她勇敢前行。
“我可以做到吗?”陆南枝抬头看他:“但是监控都说明不了问题……”
“监控只是证明这件事的一种方式,要证明你的独一无二,还有其他选择。”谢行止笑意柔软:“我说了,作业的事我会想办法。你可以用其他方式,让所有人知道你绝不可能借鉴别人的作品。”
陆南枝不是很理解,微微皱起眉头。
“听说除了给杜教授看的设计,你的其他作业都做得很敷衍?”冷不丁一句话,陆南枝刚想辩解,被谢行止用眼神制止:“你应该知道你爷爷年轻时被人剽窃创意的事,他用了很长时间让对方道歉,但这过程中人们已经意识到那一定是他的设计,为什么?”
为什么?
一脉相承的设计风格,一次比一次出色的答卷,让所有怀疑的人闭嘴。
陆南枝听懂谢行止的暗示,不太自信:“可我做不到像爷爷一样不在意别人的看法。”
“那就努力去做。”
能不能克服社恐不重要,谢行止最在意的是陆南枝对自己作品的自信心。不想和人沟通那就不说话,但他希望她有将才华展示在世人面前的勇气。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因为担心他人的话语,故意掩盖自己的光芒。
从他在南阁见她的那刻起,就想让她成为最耀眼的星星。
陆南枝看着谢行止的眼睛,想起《秦时明月》中那句“要想成为强者,就不要回避心里的恐惧”,态度终于松动了,犹疑着点头:“那、那我试试。”然后又扯了扯他的衣襟:“但是……但是学期末这段时间我想回家住。”
能鼓起勇气去学校已经是极限,她没把握还能像之前一样全天待着。谢行止巴不得她回家住,喜从天降让他迅速应许:“好。”
事情没查清楚之前陆南枝暂时待在家里,天蒙蒙亮就跑进自己的工作室,拧开落地台灯开始画画。
谢行止叫她吃早饭时略微一愣,随即弯唇笑一下,顺着光源推开工作室半合的门,屈指敲敲:“先吃早饭。”待她小跑出去,过去顺手拾起长条花梨木桌台上的图纸一看,正是新的茶室设计草稿。
她之前的设计用的是竹,这次的主材料是最擅长的木。
木材无疑是一种能调动她情绪,让她获得力量的物质,这也是她独特的地方。世界浮华,太多人陷于纸醉金迷带来的沉溺和快感,这样全然单纯的喜欢和痴迷也就愈发弥足可贵。
他的小公主,其实比他想象中更坚强。敢于用作品证明自己是第一步,之后的aw建筑设计大赛,是不是能让她继续迈出第二步?
她已经在努力了,那他自然应当替她清除障碍,确保她能顺利前进。
饭后谢行止开车去公司,陆南枝转头扎进工作室。虽然人人都说她在建筑设计上天赋异禀,但她自己知道在这上面耗费了多少心血。
建筑设计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东西,为了做好一个设计,她同样会查阅大量资料,修改无数次图纸。天赋固然让她某些时候够更轻松,而付出与收获成正比更是事实。
老师们说她敷衍作业确实没说错,因为素描课作业被人说闲话后她就开始故意对作业不上心。会这样做,归根结底还是害怕引人注意。
爷爷刚去世的时候叔叔将她放在南阁不闻不问,她的设计获得ifda金奖后却突然对她变得热络,将她像展览品一样带去参加宴会,列出长长的需求清单让她设计“atwood”新一季产品。
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受人瞩目和受到非议一样让人窒息。
她一度藏拙,不愿用全力设计作品。这种遮遮掩掩让她痛苦,所以也会在南阁偷偷画图。
直到遇见谢行止,在他的鼓励下这种状态才逐渐好转,但她从那之后再没参加过大型比赛,只愿意自己自娱自乐。
进入l大后她有认真完成作业,素描课的事情让她又缩了回去——不想把作业给陌生人,只想给自己和信任的人看。
陆南枝深深呼吸,控制住有些微发颤的手指,认真勾勒新的设计。
谢行止不许她十一点半之后睡觉,陆南枝就每天早上五点起床画图,连熬一周,终于完成。舒展开双臂往长条花梨木桌台一趴,很快枕着图纸睡过去。
醒来时已被人放到床上,陆南枝揉揉眼睛掀开被子坐起来,怔忡几秒清醒不少,趿拉着拖鞋往书房去。
这几天谢行止回家很早,此时正坐在书桌前敲击键盘。线条凛冽的侧脸轮廓,灯从头顶打下,高挺的鼻梁下投出淡淡阴影。
专注时的谢行止无比迷人优雅,直到他看向自己并露出微笑,陆南枝才扯扯睡裙裙摆走过去,带着几分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我、我画完了。”
“嗯,我看见了。”谢行止推开电脑,示意她更靠拢一些,握住她的手。
“你觉得怎么样?”她征求他的意见。
谢行止没有做具体评价,笑着点头。仅是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便让陆南枝安心不少:“那……那我把图发给杜教授。”
“好,”谢行止执起她的手背隔在唇边轻轻吻一下,“事情已经查清楚了,明天我陪你去学校。”
提起学校,陆南枝不由又有些紧张。连萧可也听到风声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发消息旁敲侧击问她是否还好。
静静盯着谢行止看了半晌,陆南枝终于轻轻点头,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