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行止对陆南枝好到连谢家人都匪夷所思,本人却似乎不是很买账。虽然在他面前很乖,不经意间总还是怯生生的。
谢行止将这归结于适应新环境的必然过程,这个阶段她还有些怕人可以理解。
但他忍不住回味偶尔陆南枝让他抱抱时的感觉,明明那样小一团,却让人感觉温暖又治愈。
尤其她刚来谢家,睡不太好,有时候会不安地抱着她那只小松鼠pine怯生生来敲他的门。她没穿鞋,莹白小巧的足踩在地毯上,脚趾缩起,结结巴巴:“我……我有点睡不着……”
谢行止放她进来,看她眼睛红彤彤的,问:“做噩梦了?”
陆南枝点头。
于是他摸摸她的小脸,牵她到床边,让她上去躺好:“别怕,睡我这儿。”
陆南枝轻轻“嗯”一声,拉上被子遮住自己半张脸。谢行止命人多拿床薄被上楼,替陆南枝将被子掖严实后,才重新关灯上床。
睡到一半,陆南枝迷迷糊糊就往他身边滚,嘴里一会儿嘟囔“爷爷”,一会儿又是“爸爸妈妈”,听起来快要哭了一样。
谢行止叹一口气,隔着被子揽住她,一下下轻轻抚摸她的头。得到安抚后陆南枝才逐渐不再梦靥,往他身边蹭蹭,抓着他的衣襟安稳睡去。
陆南枝没正经上过学,以前在南阁都是老师一对一教。谢行止替她物色新的老师,教她基础课程,也指导她设计。她很聪明,不偏科,文理都擅长,连一向严苛的谢聿扬和谢夫人也夸她。
听别人说她聪明乖巧,谢行止有种难以言表的欣慰,虽然这后来被许听风称之为赤诚的老父亲心态。
陆南枝在谢家转眼已经待了一个暑假,从陌生到熟悉,她开始真正接纳这里。
谢家人对她很好,生活在这里至少不用一个人面对空荡荡的南阁,也不用被陆铭强制做不喜欢的事。虽然她还是有些不敢和谢家人太亲昵,但她明白他们是真心对她好的。
事情的转折出现在暑假结束,谢行止需要回瑞士继续学业。
告诉陆南枝这件事的时候,她只轻轻“喔”一声,小手捏紧裙边又松开,问他:“那你、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处理完研究生申请就回来,大概一两个月。”
陆南枝默默在心里念了一遍他要离开的时间,什么都没说。
谢行止想着她性格内向,可以一个人独处,一两个月应该没什么问题。在他离开前一晚,小朋友却偷偷抱着小松鼠来找他。
他在收拾行李,陆南枝趴在门边看他,小手对着门框扒拉好一会儿,直到他出声叫她,才小心翼翼走到他跟前。
她像是在努力给自己打气,抱着小松鼠纠结好一会儿,眼睛都红了,问他:“你能不能不走呀”。
她的尾音颤巍巍的,小动物爪子似的在他心里狠狠挠一下。
谢行止放下手中的衣物,没忍住摸摸她的头,有些抱歉:“行程已经订好了,不会太久。”
陆南枝一听这话小嘴立刻一撇,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声音因为强忍着哭意有些细而尖:“那你、那你要给我打电话。”
“我会的。”谢行止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手顺着去揽她的肩。陆南枝借力扑进他怀里,拽着小松鼠布偶抱住他,抽了几下没忍住,将头埋在他怀里小声哭。
谢行止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只能一下下抚着她的头发,放轻声音安慰她:“我很快就回来,平时有事也可以找顾叔。”
陆南枝点头,但人还是在哭。听着她小声啜泣的声音,谢行止觉得心脏某个部位变得柔软酸涩,甚至萌生取消行程的念头。他的生活总是充满有序的日程表,这种为了一个人打破原本计划的冲动还是第一次。
陆南枝很乖,或者说是过于乖了。她不会对他准备的任何东西说不好,除了做噩梦的晚上,也不会流露出过于起伏的情绪。就像橱窗里漂亮的玻璃娃娃,安静听话,但始终与人隔着一层屏障。
他最初以为是她还未适应新环境,后来也想是不是小时候的经历让她无法太亲近人。现在他意识到,陆南枝不是养不熟,只是不擅长表达。她将别人对她的好都默默记在心里,因为他突然要走,依赖的情绪终于有了一个口子倾泻而出。
谢行止拥着陆南枝在一旁坐下,柔声哄她。说了好些话,小朋友终于堪堪止住哭泣,抽着鼻子,瓮声瓮气回答:“那我……那我等你回来。”
谢行止说好。
“我会乖乖的。”
“我知道,你一向很乖。”
谢行止离开不久,谢行舟也飞回法国。
谢聿扬和谢夫人还未正式交接谢氏业务,平时长期不在,一时偌大的谢家只剩下陆南枝和一些佣人。
谢行止在谢家也替陆南枝准备了工作室,装饰同南阁如出一辙。陆南枝将自己关在工作室画图,恍惚间又像回到了独自一人的那些时光。
谢行止不在,从南阁到谢家,只是像换了一个大房子。
离开南阁说不害怕是骗人的,但谢行止将她照顾得太好,让她终于敢从自己的壳里小心迈出来,接触全新的世界。
听谢聿扬和谢夫人的意思,他们和爷爷是忘年交,想替爷爷照顾她。这大概也是谢行止为什么将她接回家的原因吧?
其实一开始她也很犹豫,不知道自己做的决定是否正确。可她真的没有可以依赖的人了,谢行止对她又那样耐心,被很久没感受过的温柔蛊惑,她同意跟他回家的提议。
而且后来爷爷的律师也说谢家很好,那、那应该没问题的吧……
陆南枝抱着自己的小本子蹲在墙角,觉得突然很想他。
谢家人都对她很好,但谢行止无疑是最细心的。她知道寄人篱下要乖,从不主动提要求,他就暗中记下她的喜好,为她准备膳食和小裙子。除去基本的衣食住行,对她的情绪他也照顾妥帖,消除她到新环境的不安和紧张。
她有些怕人,也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想法。可谁对她好,她心里都知道。
她内心不想谢行止回瑞士,可她也知道自己不应该任性,大家都有需要做的事,不能因为她影响别人。谢行止要走前一晚她实在没忍住,鼓起勇气去挽留他。但是、但是果然还是不行啊……
小脑袋耷下来,陆南枝翻出谢行止给她准备的电话,咬唇盯着屏幕上的时间看了半天,又小心放回去。
陆南枝一个人在谢家的日子很乖,但也愈发沉默。每天乖乖上课,乖乖吃饭,只有听到顾叔说谢行止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才会来了精神,“啪嗒啪嗒”跑过去,小心翼翼握着手机“喂”一声。
谢行止很忙,除了学业也需要处理部分谢氏业务,唯独给陆南枝打电话这件事从不落下,哪怕只是“早安”“晚安”短短几句问候。
听顾叔说她在家很听话,虽是意料之中,却让人隐约有些担忧。
事情的转折出现在某天晚上,谢行止提交过设计图纸,接到了陆南枝的电话。
放下手中的咖啡,视线落到屏幕右下角的时间,两撇俊眉微微皱起。瑞士时间21点,国内已经是凌晨4点。
“怎么了?”陆南枝从不主动给他打电话,这是第一次。
“你……你还有多久回来呀……”她的声音很小,有种不太正常的尖。即便她努力克制着,谢行止仍是捕捉到一丝几不可查的哽咽。
“下周会回来一趟。”谢行止一边柔声回答她,一边思考可能出问题的地方。电光火石间想起今早看的兰叶市天气预报,单手迅速打字搜索,看到“夜间局部有雷阵雨”时瞳孔猛地一缩,问:“是不是打雷了?”
“唔……”陆南枝瓮声瓮气应了一声,小手抓紧电话缩在床上,好一会儿才深呼吸着把哭意压下去:“那、那你回来了,是不是,是不是马上又要走……”
可不稳的声线到底还是出卖了她,谢行止心疼得不行:“别怕,不哭。要是睡不着,我陪你讲电话,好不好?”
夏天的时候也下过几场雷雨,这样的天气她容易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总是抱着自己的小松鼠和枕头来他房间睡。现在他不在,小朋友一个人害怕了。
拼命忍耐的虚假坚强被戳破,陆南枝再也忍不住,可怜兮兮地小声抽泣起来。她连哭也是乖乖的,尽量不发出太大声音,只红着鼻尖眼泪汪汪地一抽一抽。
谢行止的心也跟着一扯一扯的痛,恨不得马上飞回国内将她拥进怀里。
落地窗外是这个中欧国家首府的无敌夜景,这样的景致陪他度过了本科,还即将陪伴他的研究生时期。但现在,唯一的变数出现了。
除了建筑他还拥有很多东西,但陆南枝不一样,现在的她,只有他。
她正是缺乏安全感的阶段,如果他长期在国外,那把她接到谢家不过是换了个金铸的笼子。
他把她接回来,是怜惜她的才华和境遇。既然他注定会放弃建筑,为什么不把这多余的时间用在她身上?他无法在热爱的路上走下去,她却可以。
即便对他而言这是最后的自由时光,但这点自由和陆南枝相比,也就微不足道了。
看着邮件列表里刚刚发送的图纸,谢行止做了决定:
——他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