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后,牧东决定扯着怀童去吃饭。
红绿灯路口,不少人聚在马路边等绿灯。
怀童背着长板,手插兜,表情散漫地听着身边的男人絮絮叨叨。
一个话唠,低头笑着说话、一个冷淡,却也微微侧身倾听。加上其中一人又长了一张招人的脸,因此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下山以来,怀童听他从直播趣事扯到国家大事,也没有打断,只是默默听着。
绿灯还没来。很巧,下一刻马路对面的led大屏上,转为播放《练习生101》选手唐白的应援视频。
视频里,穿着中世纪服装的唐白唇红齿白,圆圆的杏眼水润,一张小脸纯真稚气,矜贵得像城堡里不谙世事的小王子。
“大家好,我是《练习生101》里的练习生唐白……”
清亮的少年音响起,在吵闹的夜里,仿佛塞壬的歌声,转瞬间引走所有人的注意力。
“这个男生是谁啊?好好看!声音也好好听!”
一个女生骄傲地说:“这是唐白!我爱豆,《练习生101》的练习生啊,初舞台超级a!人美心善多才多艺!关键是人超级超级好,超级宠粉!姐妹快入股,入股不亏!”
“啊啊啊《练习生101》?有投票通道吗?我想投票!”
“哇塞,唐白!!老婆!他好好看!”
“居然能看到老婆的应援视频!糖粉也太给力了啊啊!”
几乎是唐白声音出来的那一刻,原本安静的人群立刻吵闹起来。唐白就像是天生的发光体,吸引着所有人。
牧东也眯眼循声看过去,看了没一会儿,他又看看身边的少年。思考了一瞬,他笑眯眯地问:“你觉不觉得,他有点像你?”
刻意模仿的像,透着赝品的劣质感。
怀童原本盯着脚尖,听到这句话,又抬眼,看一眼便移开,继续盯脚尖。他语气里还是平时的漫不经心,声音从口罩里传出来,很快散在吵闹的人群中。
“像又怎么样。”
怎么可能像,他又不招人喜欢。
头疼的毛病又出现了。怀童手指捏紧口袋的药瓶,深深吐出一口气,想要稳住情绪。
怀童说得小声,牧东没听到。但他明显感觉怀童不是很想继续这个话题。思索一秒,他探出身子,严实地挡住大屏幕,笑着问:“怀少爷,今晚吃什么?”
——怀少爷,今晚吃什么?
今晚吃什么?
怀童瞳孔微颤,冰冷的痛感由心脏一点一点蔓延至四肢百骸。
【“童童,今晚想吃什么?妈妈做了你最爱吃的菜。”
“童童可比大哥乖多了!”
“怀童!你怎么能这么对小白!”
“童童…、童童…”】
封闭的记忆涌来,怀童感觉自己被桎梏在暴雨中,雨水重重砸在身上,他动弹不得,狼狈至极。
“怀童?怀童!”
隔着雨幕,牧东的声音听着不真切。
“嘶嘶!”黑蛇在口袋里拱拱脑袋,冰冷的十字架贴在胸前,怀童惊觉,猛地睁开眼,重重地喘了口气。
后背汗湿,夜风吹过,一片冰凉黏腻。
牧东扶着他的肩,黑色帽檐下的鹰眼沉沉地盯着他,“你怎么了?”
怀童放开手,才发现口袋里的药瓶已经被捏得隐约变形。他用力咬了咬舌尖,口中血腥味蔓延,才有活着的真实感。
“你怎么了?”牧东又问。
怀童把血往喉咙里咽,握着胸前的银色十字架,拂开他的手,气息不稳:“不是说今晚吃什么吗?”
拙劣的转移话题技巧。牧东皱眉,却也没拆穿他。反而把帽子摘下,不客气地扣在某个逞强的人头上,问道:“你想吃什么?”
帽子扣下,一股独属于牧东的气息便笼罩而来。怀童鼻尖充斥着浓烈的荷尔蒙,清爽的,似乎是森林雨后的气息。
他下意识排斥,伸手就想把帽子给摘下。
牧东眉头皱得更紧,大手死死压在他头上,生怕他把帽子扔开,扶他的肩膀盯着他一字一句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脸色有多难看?”
那张脸毫无血色,还在流汗,唇色更是苍白,脆弱得跟洋娃娃一样。
牧东已经直起身不看他了,手机捏了一枚硬币看led大屏上的唐白,“不想让别人看到,就戴着。”
怀童摘帽子的手微顿。他没有再矫情地拒绝,而是重新把帽子扣严实,言简意赅:“谢谢。”
声音还没恢复正常,别扭的情绪先回来了。
牧东对他这样的别扭习以为常,勾了勾唇,把硬币放回口袋,转头看向他:“你还没回答我,你想吃什么?”
怀童还没从方才的情绪里缓和,他握紧十字架,垂眸:“我不挑。”
牧东:“那我决定?”
帽子上牧东的气息过于强烈,怀童抠抠手指,才勉强忍住摘帽子的冲动。他目光到处往上走,无意瞥见一辆迈巴赫。
迈巴赫在车流中,前后左右的车都离得远远的,格外瞩目。他不由目光停滞,随即若无其事移开,回答:“嗯。”
他曾经对裴青学说过,迈巴赫是最适合他们的。
绿灯亮了,人群向前流动。
此时,通身漆黑的迈巴赫上。
一身西装的裴青学不耐地扯扯领带,手搭在另一后座椅上,西装裤包裹的长腿不客气地踹上前座,冲着手机冷声:
“唐白?唐白怎么了?如果你跟我说
他今天去世我可能会开心得发微博昭告天下。”
“我说了,我拒绝和他组cp!”
裴青学话语间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唐白的厌恶,但电话那头的人像是听不懂人话,还在说各种和唐白组cp的好处。
裴青学一肚子脏话,就快要憋不住时,脑子里却想起了曾经有人对他说的一句话。
——“改改你这臭脾气。”
少年带笑的声音好似就在耳边。
裴青学喉咙发紧。他深呼吸平复情绪,揉着眉心把脏话憋回去,忍着怒火明了地表达自己的拒绝后直接挂断了电话。
黑色手机躺在座椅上,发出挂断的嘟嘟嘟声。裴青学像是斗败的大狗,颓废地垂下头。
怀童,你到底在哪里?整整一年,一点消息也没有。
裴青学眼睛干涩,他伸手捞起手机想要发消息,却听到led大屏里传来的唐白的声音。
一个不入流的赝品,他嘲讽地往外看。
却突然看到,马路人流中,一个极其熟悉的身影在眼前掠过。
怀童?!
裴青学眼瞳放大,他急急地打开车门,站起身手抓着车门,着急地望了一圈。
在哪里…在哪里?
但那熟悉的身影却好像在他打开车门的那一刻消失。
他直挺挺地站在马路中间,不少路人认出他《练习生101》选手身份,蠢蠢欲动想要上前。
议论声越来越大,裴青学才如梦初醒,重新坐回去,重重关上车门。
司机疑惑地往后看,“少爷,怎么了?”
熟悉的失望袭上心头,裴青学疲惫闭眼:“没什么。”
裴青学拒绝和唐白组cp的消息很快传回唐白那边。
“裴少不同意和您组cp…他说、他说…”负责联系的助理支支吾吾,怎么也说不出那句话。
唐白躺在柔软的大床上,心里哼笑一声,面上却不显,还是纯真小少爷的模样,软软地回复:“他说什么?”
软糯糯的声音好似在撒娇,听得助理心都化了,一颗心母爱泛滥,连忙美化裴青学的回复,哄着他说:“他说不喜欢和人捆绑组cp。”
“好吧…可是我好喜欢他,想和他好好相处。”
“他是不是很讨厌我呀?我知道的,我从小就不招人喜欢。”
小少爷叹了口气,失望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
是她没做好,让少爷失望了。
助理不由有些愧疚。她不擅长安慰人,但她不想唐白为此难过。她温声,绞尽脑汁说了很多安慰唐白的话。
“少爷这么好,怎么会有人讨厌呢?裴少只是不喜欢和人组cp而已,换成谁他都这样的,何况裴少脾气本来就很坏,少爷和他组cp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呢…”
前面助理贬低裴青学的话唐白听得很受用,但是后面的一堆安慰话他听得很是不耐烦,面上却还要做样子。好不容易挂断电话,他气得和脑内的系统抱怨:“啧,我那是要她安慰的意思吗?”
“我那是想要让她继续去骚扰裴青学组cp!”
“蠢货就是蠢货,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唐白是平民窟里出生的孩子,学习成绩一般,父母是农民工,他的一切是那么平庸普通。
但他最落魄的那年,系统出现了。
开始唐白还有些害怕和不信任系统,但在系统告诉他的几件事全部在未来发生后,他开始慢慢信任系统。在借着系统一步步变得好看,变得有钱后,他更加确信,这是上天给予他的礼物。
唐白也逐渐变得不满足,这种不满足在遇到怀童后被放大到极点。
他厌恶比他耀眼比他优秀比他瞩目的怀家小少爷。
可在他这么想时,系统却倏地出声:“你很羡慕他。”
唐白在系统面前从不掩饰自己的欲望,系统也最喜欢他这一点。
他扭曲着一张脸,嫉妒地说:“是,我羡慕他。”
“但我也讨厌他!”
在他说出这句话后,系统笑了,似乎是潜伏已久的猎人终于等到猎物入网。
但嫉妒中的唐白对此一无所知。
系统答应他可以帮他得到他想要的所有,只要他配合它把怀童彻底“杀死”。
所谓的“杀死”,不是指身体上的死亡,而是指心灵上的崩溃。
在“杀死”怀童的任务期间,系统会一点一点抹去怀童在这个世界留下的痕迹。彻底“杀死”怀童后,怀童会化为一串数据,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所有人都将遗忘他。
唐白没有犹豫地答应。
不就是“杀死”一个人么?他只是让怀童精神崩溃,并没有把他真正的杀死。
这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杀人,他没有犯罪。况且,每个人都有欲望,而他只是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他没有错。
过了一会儿,系统的回复才来。
“你真的想和裴青学组cp?”
唐白跷着腿,嗤笑:“怎么可能,谁要和那傻逼组cp。”
“我就是想恶心他而已,他不是讨厌我?他越讨厌我,我越要凑上去恶心他!”
唐白:“我倒好奇,他的回复是什么?系统,你应该知道吧?”
系统:“他的回复是——唐白?唐白怎么了?如果你跟我说他今天去世我可能会开心得发微博昭告天下。”
轻嘲的话由冷漠平静的机械音说出,听得更让人生气。
但唐白笑得更开,甚至笑出了眼
泪。
系统还在监视怀童。只要有系统在,他不可能会死,怀童也不可能翻身。
半晌,唐白抹掉眼角的泪,昔日平庸的面容此刻潋滟生光,娇艳无比。他抱着枕头晃腿,温吞地说:“我怎么可能会死啊,要说死,恐怕他先收到的,是他最好朋友,怀童的死讯呢。”
入夜,凌晨一两点。播放唐白应援视频的led大屏已经变成雪花屏,晚上人流、车流拥堵的路口一片冷清。
马路中间站了一个人。
白t黑裤,穿着蓝色外套,脖颈间的银色十字架项链反射路边的灯光。
他的发色是白的,眉目、睫毛也白,根根分明,卷翘的睫毛末端好似蘸了雪。无机质烟灰色瞳孔冷感,似乎蒙上纱,层层叠叠,看不大分明。
旁边穿着黑色西装的人恭敬地低头:“裴青学出现异常的时候,就是在这里。”
“当时是绿灯,人流移动。他突然打开车门,从车里出来往四周看,属下斗胆猜测他可能是在找什么人。”
找什么人。
路知雪站在马路中间,往前望去。
马路对面的红绿灯下似乎出现一个戴着耳机,手插兜的少年,朝他笑:“路知雪,我又赢了。”
少年橙瞳黑发,笑起来眉眼弯弯,瞳孔仿若揉碎散落细碎星光。
路知雪定定地看了一眼,而后垂眸按了按耳边的助听器,低头亲吻十字架。喃喃:“我很快找到你。”
“等等我,再等等我……”
十字架被握紧,在手心。好似在祷告,在祈求。
“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