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角桌的红烛台迎来一缕光。
清脆鸟叫声,透过纱帐钻入耳中。
顾七哼了两声,翻过身去。
“嘶——”
身体压到伤口,痛感让她瞬间清醒!
转而坐起,轻端着胳膊发愣。
听到一阵轻柔叩门声,顾七起身套了件宽松外衫,开门见庆瑜端着铜盆站在门口。
“裴大人。”
“瑜姑娘。”
“早膳备好了,殿下让诸位大人去前厅用膳,奴婢先伺候您洗漱吧。”
顾七点了点头:“有劳。”
简单洗漱一番,从架子上抄起白色外衫套在身上。勉强扣好扣子,大带却怎么也捋不顺。
庆瑜凑上前去,顾七警惕后撤。
“大人?”
顾七松了口气,将大带放到庆瑜手中,笑道:“多谢。”
庆瑜微微抿嘴,凑近顾七时,不自主屏住呼吸,双手绕过后腰,将大带捋到腰间系好。
留心一看,庆瑜似是特意做了打扮,一改死气的灰青冷色,换了身嫩绿接黄,往日头上只插素簪,今日却换了一支桃花簪。
“瑜姑娘今日打扮,甚是好看!”
庆瑜稍抬眼,望着顾七眉眼弯弯,迅速垂下头来,羞得脸颊泛红:“让大人见笑了。”
“本就是花一般的人物,”顾七垂眼望着庆瑜:“就该这样打扮,方不负韶华馈赠。”
庆瑜脸更红了几分,咬着唇点了点头。
将匕首别到后腰,朝前伸手:“走吧,瑜姑娘。”
步入前厅,见元哲、薛沛林、赵德勋和徐硕早已入座。
赵德勋嘴里塞着肉包,朝顾七招手:“怎么才来,快过来坐!”
邻着赵德勋落座,恰在元哲对面,顾七稍抬眼,见元哲呆望着自己出神。
“咳咳,”徐硕抬起胳膊去够赵德勋跟前的肉包,挡住元哲视线:“裴大人,用完早膳,且喝了药再出门。”
顾七看着徐硕,笑着点点头:“好。”
众人围坐桌前,元哲只要抬眼凝视,徐硕便抬起胳膊挡住视线,频频夹走赵德勋眼前的肉包。
“徐太医,你不是爱吃素包么?”赵德勋望着徐硕碗中的肉包,咽了咽口水。
徐硕一怔,尴尬地笑了笑:“今日也不知怎了,就觉得这肉包更好吃。”
“哦。”赵德勋忙夹起眼前的两个肉包,塞入嘴里咀嚼。
顾七只觉两个人好笑,将自己眼前的素包夹给赵德勋:“好歹尝尝素包,味道也不错的。”
“嘿嘿,”赵德勋喝了两口稀粥将口中食物顺了下去,憨笑道:“还是裴兄弟好,今日可有什么安排?”
“打算去城外,看看房子建的如何了。”
“成,那等你喝了药,咱们就出发。”
“好。”
早膳过后,顾七回到厢房,翻出巫卓给的药,倒出一颗就着温水速速吞了下去!
好在丸药做得小,否则这味道,实在难以下咽!
顾七干呕两番,手伸进布袋里,蜜饯没了。她紧皱眉头,倒了两盏茶水,大口吞咽,总算冲散了那股腥臭味道。
巫卓的药,着实厉害!
不消片刻,便觉浑身发冷,脾胃越发不适!
她蜷着身子,蹲坐下来,脸色越发惨白,直到身上沁出层层细汗,方得了稍缓。
待胃中不再刺痛翻滚,顾七长舒口气,起身坐到桌前。
“裴大人。”
见徐硕背着药箱踏步而入,顾七勉强挤出微笑。
“伤口正在愈合,偶尔会有刺痒,切勿抓挠。”
顾七微微点头,眼下实在没了说话的力气,只觉从内里散出寒气,冷得发颤。
待包扎完,抬头看到顾七,面色苍白,鬓角沾着湿汗。徐硕面露担忧,问道:“怎么了?可是哪不舒服?”
说罢便要搭脉,顾七忙抬开手,咧着泛白的唇笑道:“无妨,老毛病了。”
“怎么了?”
徐硕转身,见元哲端着药碗站在门口。
“殿下。”徐硕微微蹙眉,终究是拦不住,只好让出身来。
元哲心虚地扫了徐硕一眼,借口道:“本王寻他有事,就...咳,顺便把药带过来了。”
顾七望着那热气腾腾的药,竟觉得无比亲切!
眼前只要是热的东西,想必都能驱散寒意。
元哲才将药碗放到桌上,顾七便端了起来!
“小心烫!”
这话叮嘱得晚了些,直到舌尖触到滚烫,疼得顾七浑身一颤!
放下药碗,抬手不停扇风。
“我看看!”
徐硕瞳孔一震,错愕望向元哲!
元哲却浑然忘了徐硕在旁,直接凑上前去,抬手勾住顾七下巴,盯着唇外小半截粉舌看个不停。
近在咫尺的脸,剑眉微拧,双眸透着关切,甚至半张薄唇,轻轻吹着风。
顾七顿惊,身子朝后仰去,直接从矮凳上摔了下去!
“咣当!”
“裴大人小心!”
徐硕箭步上前,让开顾七受伤的胳膊,将她扶起。
元哲僵在原地,迎上徐硕洞察的眼神,顿时心中一慌!
“没事没事...”顾七揉了揉磕疼的后腰,缓缓坐下。
喝干了碗中汤药,正要倒茶冲一冲口中苦涩,忽然眼前摊开一只大手,里面放着两块蜜糖。
顾七欣喜抓过,仰头笑道:“多谢殿下!”
元哲并未理会,直盯着徐硕,黑着脸冷声道:“徐硕,本王有话同你讲。”
二人出了厢房,直接奔向后院。
顾七不明所以,干脆不再管它。
简单收拾一番,喊上赵德勋和周采荷,坐上马车直接朝城外奔去。
周护正带着杨义等人在城外忙活,道路一旁架起几口大锅,几个妇人围在一起收拾东西。
杨盛撸起衣袖,跟着四五个汉子扛着檩条,迎面见顾七过来,高喊一声:“裴大人!赵大人!”
顾七微微侧头,恰迎上周采荷目光。
周采荷笑着垂下头来,尔后忍不住抬头望向远处杨盛。
将檩条放下,杨盛急忙忙奔了过来!
“大人!”简单作揖后,杨盛望着旁边周采荷,憨笑道:“你这两日,怎么没来?”
顾七见周采荷窘红了脸,忙接过话茬:“哦,采荷姑娘病了,这两日一直在刺史府调养。”
“啊?”杨盛上前拉住周采荷的胳膊,关心道:“好好的怎病了?现在好了没有?”
“我...”周采荷红着脸,不知是羞是臊,支吾道:“我好了。”
赵德勋踹了杨盛一脚,调侃道:“还不是你娘子呢,拉扯什么!”
杨盛忙松了手,搔着头“嘿嘿”笑个不停。
“且去忙吧。”顾七朝杨盛和周采荷挥了挥手。
周护放下手中活计,小跑几步凑了过来:“裴大人,赵大人。”
“进展如何啊?”
周护抬手指着前面搭出的架子:“快了,他们干活麻利,想来九月便能弄清。”
顾七点了点头,望着路边的妇人:“周护,通知各个郡守,准备马车,专门接送这些妇人,要确保她们平安回家。”
“好。”周护望着周采荷的身影,轻叹口气:“这等事,万不能再发生了。”
“是啊。”顾七亦跟着叹了口气:“让她们帮忙,是我的主意,若不能护她们周全,我难辞其咎。”
“大人...”
周护见她眼泛泪光,欲上前宽慰,话涌到喉,却怎么都吐不出来。
“大人,您还伤着,这里有下官,不会出岔子。”周护抬手抻了抻顾七肩头吹开的衣领:“且回去休息吧。”
“好。”
见城外搭建顺利,顾七不再逗留,只叮嘱了几番细节问题,周护频频点头应下。
回到刺史府时,已接近晌午。
顾七只觉疲累,胃中阵阵刺痛,便推了午膳,径直回厢房躺下。
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
她蜷着身体,疼得闷哼,额上又沁出细汗来。
迷糊中,似有人拿着帕子,细细擦着额头。
顾七缓缓睁眼,一张熟悉的脸映入眼帘。
“殿下...”
正欲起身,被他一把拦下。
“怎不用午膳?不舒服?”
她缩着身子,点了点头:“没什么胃口。”
“本王去喊徐硕!”
顾七一惊,忙起身拉住元哲的手!
“殿下,臣这是,老毛病犯了。且,且休息会就好...”
元哲眼底透着担忧,见这苍白的脸毫无血色,只觉揪心的疼!
“这样下去怎么成?”元哲抬手抚了抚顾七的头,触到湿透的鬓角,眉头紧蹙:“徐硕医术不错,虽比不得晏大夫,却也是数一数二的了。你让他瞧瞧,好歹开个方子出来应付着。”
“不用...”顾七恐他走,干脆大半个身子探出去,不顾礼数攀上他的肩!
元哲身子一僵,瞪直了眼,手滞在半空。
淡淡药香钻入鼻腔,激得头脑发昏。
这柔软身子,贴得越来越近...
“裴启桓...”
“殿下,别去了...”
顾七已没了力气,身子下滑,摊在元哲怀里...
“好,好...”
元哲缓了缓心头悸动,大手揽住柔软腰肢,在床边坐了下来。
垂眼看向顾七,浓密纤细的睫毛,映得小脸更加苍白。他轻叹口气,扯过床上薄被,盖在顾七身上,让开受伤的胳膊,静静抱着。
“本王一直想问你,”元哲顿了顿,凝着眉目望向顾七,见她昏沉睡着,喃喃自语起来:“你到底,喜不喜欢...有没有可能,喜欢...”
即便知道她听不见,还是说不出口。
徐硕的话,不无道理。
若自始至终,是自己一厢情愿,又何必拉扯旁人下水...
元哲只觉浑身难受,似有一把火烧着自己,焚得热烈,尊严尽消。这灼烧痛感,无处诉说,亦不敢张口诉说,只得吞声将苦楚悉数咽下,任由这火反复折磨。
忽听到一声嘤咛,元哲回过神来,见顾七眉头舒缓,往自己怀里钻了钻,唇瓣苍白,淡淡吐出一句:“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