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小心!”
凄厉一声,引顾七猛然回身,淡粉袄裙在眼前展开,裙裾回拢时,那人踉跄两步,身子瘫了下来!
“坏了!”她脸色骤变,慌忙凑上前,张开双臂揽住托住那柔软的后背,却因承不住冲击的力量,整个人跪倒在地。
抬眼朝前望,恰见苏铠腾身飞踹,将那贼人猛地蹬出一丈之余!
“咣当!”
贼人应声倒地,两个兵持刀上前,迅速擒拿。
“裴兄弟!”赵德勋听到声响,掉转头跑了回来,见顾七跪在地上,吓得脸色煞白,滚下马慌跑上前。
顾七昂头看了看赵德勋,抬手指着那贼人,幽暗的眸子射出凌厉寒光:“这个,留给我。”
“大人……我是不是,要死了……”
听到弱弱一声,紧蹙的眉快速舒展。她垂下头,将先前揣在怀中的金疮药拿了出来,小心洒在伤处,淡淡笑了一声:“哪这么容易死。”
胸口挨了一刀,扎得不深,伤口撕扯得也不大,不过是涌出的血染红了前襟一小块,看上去骇人罢了。
舍身救主这一套,任谁看了,都不禁动容。
只有自己知道,秋桑这番作为,与先前给她看的信脱不开干系。心诚,当有十分,只不过甘愿,怕是三分都不到。
顾七扯下身上的大氅,小心盖在秋桑身上,神情严肃道:“这等蠢事,以后不必再做。你是陛下赏的人,若出点事情,我不好交代。”
秋桑顿时明白过来,好看的鹅蛋脸浮上惨白,强忍疼痛点了点头。
既至洐州,又出了这档子事,州牧谢淮干脆身着官服,亲自在街口等候,生恐有人将闲话传到国都,引元承熙不满。
一行人暂在谢府住下,又唤来郎中为秋桑诊治。
“想来,洐州到荼州一路,是安全的。”顾七坐在桌前,仰头笑看着苏铠,“明儿跟赵德勋他们一起回去吧。”
焦黄的脸紧绷着,杂乱的粗眉深深皱起,他攥了攥拳,坚定道:“小人要护送大人安全到荼州,未到荼州,不能回去。”
“即便此刻回去对你有好处,也不肯走?”顾七眸子发亮,指尖轻轻敲着桌上的信笺,“此次擒贼有功,回去的人,能领嘉奖。”
苏铠目不斜视,身姿挺直,澄澈的眼睛里不掺杂色:“小人的任务,是护送大人去荼州。”
她单手托腮,忍不住凝眉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年。贫贱不移,威武不屈。当今男儿能做到两点,已实属不易。苏铠这般,愿意放弃到手的富贵,秉守初心,更是难得。
“好,”顾七抄起信笺,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且帮我去看看秋桑,若伤势不重,明儿咱们便继续赶路了。”
苏铠点点头,转身出了厢房。
“裴兄弟!”刚要踏出房门,便听到赵德勋的高声唤。
她笑着摇摇头,撤步坐回桌前,执起茶壶,悄然斟满一盏。
“哟,给我准备的?”话音刚落,一条腿跨进屋来,镂空的青玉在腰间晃荡,搭着红白相间的锦袍,衬得挺拔的身姿更显倜傥。
“嗯,坐吧。”顾七淡淡一笑,待赵德勋落座,将深黄信封递了过去。
他接过信,心直口快问了一句:“给殿下的?”
“不是。”顾七微微蹙眉,反问道:“我为何要给殿下写信?”
只见他捏着信,咧着嘴坏笑,随后干脆将脸别过去,笑得肩头发颤。直等到缓过劲来,揉了揉发酸的腮帮子,凑近些悄声道:“其实,我知道殿下的……喜好。”
“喜好?”
“咳咳……”他干咳一声,端起茶盏,眼睛止不住瞟向顾七。
早先薛老头上呈的奏折里,说哲王殿下恐有断袖之癖。当时只觉那老头胡说八道,后来见殿下迷糊时抓着徐硕的手,还以为殿下喜欢徐硕,顿时觉得天塌了。
许是时间久了,自己慢慢也能接受这种……特殊的喜好。
尤其是裴启桓这张阴柔的脸,可比徐硕好看多了。虽不大理解这种情感,却也厌不起来,好似这俩人,天生就是一对儿。
可惜,裴启桓投错了胎,偏偏是个男儿身。
赵德勋望着眼前的白面书生,惋惜地摇了摇头。
顾七微微眯眼:“你在干嘛?”
“啊?”他回过神来,尴尬笑了两声,将盏中茶水吞入肚中。
这等事,还是不要戳破为好。
赵德勋忙转移视线,双手捏着信封,待看清上面的字,面露惊讶:“给陛下的信?”
“嗯。”顾七点点头,“回去的时候,呈给陛下就好了。”
“写的什么?”
执壶的手一顿,细眉微微上挑,她抬眼迎上赵德勋好奇目光,勾起唇角应道:“拆开看看就知道了。”
赵德勋瘪了瘪嘴。
信上盖着蜡封戳,自是告诫旁人不可随意拆开。
既是上呈给陛下的,自己又怎能随意探听?
作祟的好奇心,勾得自己头脑发昏。若不是裴启桓暗暗提醒,恐酿成大错!
他轻舒口气,将信小心翼翼揣入怀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题,灌了两三盏茶水后,便识趣儿地回了自己房间。
天还未亮,谢府门前便齐整排了三列,银色盔甲自成一派风景。为方便押解,谢淮特意备了辆囚车,将贼人悉数赶进车中。
只外头孤零零一个,双手被细麻绳死死绑住,绳子一头,在苏铠手中。
赵德勋抬指刮了刮额头,随后双手抱臂望着那贼人:“带着他,多少不方便,不如归拢到一处。”
“这人我有用。”顾七微微仰头,离赵德勋更近几分,悄声道,“回去便说死了一个,莫要说旁的东西出来。”
“成。”他点点头,朝着谢淮浅鞠一躬后,翻身上马,吱呀呀朝城东走。
顾七则坐上马车,奔向城西。苏铠敛着眉目,骑上瘦马,拉着贼人跟在马车后面缓缓前行。
事情紧急,赵德勋等人日夜兼程,连赶了三天三夜。
翌日,元承熙于朝堂上,怒斥唐鹤失察,褫夺云麾将军的封号,杖责五十,罚俸一年。喻统以及参与行刺的兵,皆满门抄斩,江北大营佥事以上,撤职查办。从赵家军中选拔人才,派至江北大营任职。
如此一来,既保存了唐鹤的地位,也给足了哲王面子,平息了面上风波。
元承熙暗暗松了口气。
自赵煜上奏状告喻统、弹劾唐鹤后,便一直步步紧逼,旁人皆看得出,这是哲王殿下的意思。可明明,自己才是那个君王!
唐鹤虽嚣张跋扈,却也不失为一枚对抗元哲的好棋子,若因此废弃,岂不可惜?
既要在群臣面前,表现出对哲王的关切和尊重,又不能全然没有主见,损失天子威严,一时间竟进退两难。
身边实在没有可堪重用的人,只好借派兵护送的由头,问问裴启桓的建议。硬着头皮扛下七八日,总算收到回信。而他也总算不负所望,想了个周全的点子。
棘手的事情得以妥善解决,元承熙神色轻松,又陆续处理了几件小事,下朝后便急不可耐地奔向赵良人的温柔乡。
赵煜回府后,连官服都没脱,便急匆匆扎进元哲房间。
“也罢,”元哲静静听完,脸上未有波动,只轻轻翻了一页书,“陛下终究有自己的想法,随他吧。”
“嗯。”赵煜站在床前,微微弓身,风尘仆仆的脸上透着些许疲倦。如今事情告一段落,总算得了轻松,见元哲未有旁的话,便拱手行礼准备出去。
“等等。”元哲微微皱眉,狭长的眸子里虽映进了几个字,却并未读进心里,沉思片刻后,缓缓开口道,“让赵德勋过来一趟。”
半盏茶的工夫,赵德勋端着温好的鸡汤踏进厢房。
“昨儿回来的太晚,便没过来。”他坐在矮凳上,往瓷碗里舀了两勺鸡汤,小心递到元哲眼前,“殿下身子可好些了?”
“好多了。”元哲挥了挥手,示意将鸡汤放下。朝床边挪动两番,脸上透着担忧,拧着眉问道:“裴启桓可安好?”
“殿下放心!”赵德勋“嘿嘿”笑了两声,不自觉露出得意,“我出马,自然能保护裴兄弟安全。除了那个叫秋桑的丫鬟受了伤,别人都没事儿。”
“那就好。”只要不是她受伤,旁人无所谓。元哲眉头舒展,神情放松,随后将书卷放置床头,探着手抄起那碗鸡汤,慢慢品了起来。
难得此次遇到趣事儿,话头引出来,元哲却不问了。赵德勋有些不甘心:“殿下怎么不问问,秋桑因何受伤?”
“为何要问,”三两口喝干了鸡汤,将空碗递给赵德勋,示意他再盛些,“裴启桓太过心软,依本王的意思,就该半路将那丫鬟甩下,带在身边总归是危险。”
赵德勋撇了撇嘴。
莫不是见裴启桓和秋桑亲近,吃醋了?
“其实秋桑……”
刚开口,便被元哲截了话:“裴启桓,就没托你带点什么回来?”
“给殿下的,没有。”赵德勋递上碗,犹豫两番后,压着声音道,“倒是给陛下带了一封信。”
“信?”他剑眉半挑,眼中透着微微诧异,见赵德勋连连点头,顿时陷入沉思。
会是什么样的信?
昨晚赵德勋回都,必定进宫汇报擒拿贼人一事,顺便将信带给元承熙。
今天早朝,元承熙便忽然有了决断,唐鹤一事,虽未严格遵循自己的意愿,却也算办得漂亮。从赵家军里选人派到江北大营去,更是个牵制唐鹤的好法子。
原来这信,是赠给元承熙的锦囊。
元哲摇了摇头,薄唇勾起宠溺笑容,淡淡吐出一句:“狡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