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拿到公子落下的东西了?”
顾七放下茶盏,无奈地摇摇头。
“大人也不必着急,”丽娘坐在桌前,用帕子蘸着药膏,正小心翼翼朝脸颊上抹,“凤娘虽厉害些,却断不敢随意处置大人的东西,丢肯定是丢不了的。”
话虽如此,可顾七心中依旧不安。
先前屡次试探元哲的心思,都没个结果。自己实在担心,他会为了柳纪纲毁掉证物。
还是在自己手中更妥帖。
“大人这帕子真是好看,不如留给奴家做个念想。”
她转过头,见丽娘正展着帕子,放到灯盏下细细端详。
那帕子,是来澜国前韩子征给的,自己格外珍惜,一直都放在箱中。在回都前翻出它来,感叹人心之变,世事无常。
“公子不说话,那我就......”
“既擦了药,便早些休息。”顾七夺过手帕,往她手中塞了一锭金,“辛苦你了。”
“心上人送的东西,自然不舍得送人了。”丽娘握着金子,眼中未见失落,言语却透着隐隐的酸:“虽只绣了四个角,却足显绣工一流。只是不知出自哪位妙人,若在国都,怕是能将凤娘比下去。”
凤楚纤?
顾七挑挑眉,忽想起在屏风上搭落的两条帕子来。她掏出帕子,凑近细看。
大面素净,也只有四个角,绣着......
半眯的眸骤然放大,脑中“嗡”地一声!
这纹饰竟同凤楚纤那两条帕子,一模一样!
难不成,这锦香阁的花魁,是韩子征的......暗棋?
这怎么可能!
“姑娘可知,这是什么?”她将帕子递了过去,指着角上不知名的图样问道。
丽娘捂嘴一笑:“大人竟连这都不知?这是荑草。”
“荑草?”
“嗯,也就是初生茅草。”她惋惜地摇摇头,却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人家姑娘将心意绣在帕子上,却没想到大人是个木头,丝毫没看出来!”
“见笑了。”顾七黑了脸,将手帕揣入怀中。
翌日清晨,赵煜在大殿之上具本启奏,参将军唐鹤,当街挑衅户部侍郎裴启桓,并派人夜间行刺。
元承熙大骇,命人传裴侍郎上殿,当事人据实已告,又有详细的审讯记录,证据确凿。
唐鹤亦是大惊,昨日虽在街上与裴启桓起了争执,却未曾派人行刺。他当场辩驳,话未说两句,便遭到怒斥,生生将自己从江北大营调回国都,在赵煜手下任副都统。
至此才明白过来。
所谓的案,不过是几个人做的局,而主导这一切的......
他愤然转头,见裴启桓站得端直,微笑回应。
未等散朝,顾七便以身体不适为由,提前出了宫。可走出宫门,未回都统府,而是乘车直接奔向了尚飨居。
晏楚荣坐在对面,手中捏着帕子,轻叹口气:“竟真遇到了她。”
“所以,你知道她的存在。”
他点点头,将帕子递了回去:“她叫‘尤一’,擅弓箭利器,曾是韩子征最得意的一枚暗棋。将她放在国都,收到不少朝廷的消息。可就在三年前,这暗棋彻底失了踪迹,不知生死,不知去向。韩子征恐她对你不利,便将这帕子给了你。”
顾七交叠双手将身子后靠,眼底映出怀疑:“先前你同我讲,十枚暗棋你并不认识。”
“除了尤一和你,其余的我确实不知。”他抬眸迎上审视目光,面色如常,声音沉稳而又坚定,“尤一也不过是我和......”
她皱着眉“嘘”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跑堂的伙计拎着新沏的热茶,跑到楼上来。
直等那人离开,又继续方才的话题。
按照晏楚荣的说法,这尤一是他和韩子征在郊外拾到的逃荒女。带回将军府时,发现此女会武,性子刚烈又寡言少语。更难能可贵的是,提起澜国,她那双死水般的眼睛里,便骤然掀起惊涛骇浪!
“那个时候,我们才定好培养暗棋的计划。韩子征便拿她做棋,取名‘尤一’,养了两年送到国都来。”
晏楚荣闷着头,不想看她疑虑犹存的双眼。
是自己隐瞒在先,又如何要求别人全然相信......
“小七......”
“嗯?”
晏楚荣攥着盏,灼痛顺着掌心蔓延,连带得肺腑刺痛:“有件事,始终没跟你讲。”
“什么事?”
只见他张张口,酝酿许久却只有一声长叹,再没了下文。
顾七见他欲言又止,难免窝火。
先前从不觉得,两个人的沟通如此吃力,就连这氛围,都无比压抑。
“若不愿说,便永远别说了!”
晏楚荣抬起头,模糊的视线只看见离去的背影,想要开口叫住她,却忽如鱼刺哽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懊恼地捶了捶头。
连自己都不愿相信,要如何开口?
“只是怀疑,未有根据......”
他闭上眼,一遍遍重复,却不由得想起开棺验尸那晚。
匆匆赶回,竟连恩师最后一面都不得见,便被草草下了葬。
分明是中毒身亡,为何韩子征却只言病重?
“啪”地一声!
手中茶盏被狠狠摔在地上,滚烫茶水随着碎瓷迸溅。
晏楚荣浑身颤抖,双眼狰红,呆站在原地久久不得平静。
接连四五天,顾七都宿在锦香阁。
街头巷尾皆传户部侍郎裴启桓寻花问柳,唐鹤带头呈上的奏本不下七八,可小皇帝并不在意,更以荼州治水辛劳为由,赏了裴侍郎黄金百两。
“陛下这是在提醒我,该回荼州了。”顾七掂了掂金锭子,随手扔给身侧的人。
“这实打实的恩宠,可不是人人都有的。”丽娘眼睛里闪着灿灿的光,随后将金子捂在手中,严肃道,“这两日姐妹房中陆续丢了不少东西,大人这金子太过招眼,还是小心些罢!”
“怕什么?”顾七将箱子推到她跟前,笑道,“且都放在你这,若伺候得好,这些便都是你的!”
丽娘喜笑颜开,在众人的惊呼下,抱着箱子跑上楼。
怎料第二天,这箱金子便丢了。
一大早,苏铠便带人过来,封锁整个锦香阁。
官兵在楼上翻找,老鸨在楼下求饶。
顾七并未理会,抱臂昂头,瞧着楼上的好戏。
“姑娘且让开。”
面对冷艳花魁,苏铠竟丝毫不懂得怜香惜玉,言语生冷,剑拔弩张。
凤楚纤挡在门口,艳红面纱下,是一张冷冰冰的脸。她既不争辩,也不退让,就这么端直站着,眼睛却看向楼下的户部侍郎。
左右两侧的房间,传来叮咣声响,更有花花绿绿的衣服被扔出房外。
只这一间,被人拦住。
苏铠黑了脸,一只手悄然搭在剑柄上:“姑娘若再不让开......”
“凤娘的房间,不必查了。”顾七站在楼下扬了扬手,“去查别处。”
他闻声点头,迈步朝前走去。
搜了大半日,一无所获。
夜幕降临,锦香阁却不如先前那般热闹。连连遭窃,贼人未捕,宾客顿时少了大半,急得老鸨无可奈何,只得报官处理。
顾七坐在楼角,难得没有饮酒,只泡了壶茶。
“这锦香阁上上下下搜了个遍,只有你的房间未动,可知后果?”
凤楚纤静坐在侧,神色淡然:“众矢之的。”
执壶的手一顿,她挑挑眉,不由得对凤娘心生赞赏。随即将热盏推了过去,笑道:“倒不至于,只是难免引人猜忌。姑娘若有什么珍视的东西,还是尽快转移到别处比较好。”
见凤娘垂头不语,望着盏上的热气出神,便知将自己的话听了进去。
丑时刚过,凤楚纤便换了身轻便衣衫,外面套着墨色斗篷,一溜烟钻了出去。
空荡荡的长街格外冷清,她疾走几步,忽然顿住脚。
月光将身影拉长,隔着几条街,听到远处阵阵犬吠。她拢拢斗篷,加快了行进的速度。未到长街尽头,冷不防地闪进旁边窄巷。
顾七心中起疑,却来不及细细思考,跃上房顶轻踏瓦片,借着轻功跑到窄巷边。
低头一看,哪里还有凤楚纤的影子!
“奇怪。”她喃了一声,跳了下来。
电光火石间,一道寒光从墙根劈了过来!
她慌忙躲开,后撤两步掏出匕首抵挡,岂料一支冷箭“嗖”地射了过来!
肩膀被箭射穿,瞬间没了力气,手中匕首也甩了出去!
顾七大惊!
还以为自己能小胜一场,岂料未过两三招便落了下风。好汉不吃眼前亏,既未撕破脸,便总有理由遮掩。
她捂着肩膀,喊一声:“凤......”
话音刚起,便有一道劲风涌过,还未辨清模糊的影子,便被人猛踹了一脚!
跌出窄巷,躺在宽敞的大街上,眼冒金星。
她强忍疼痛,踉跄撑起上半身。见凤楚纤从窄巷缓缓走出,身后一片漆黑,周身带着肃杀气。
“你是谁?”
“怎么,”顾七啐了口血,咧嘴笑道,“这就不认识了?”
凤楚纤未应,而是上前两步,拾起掉落在地的帕子。忽然,她后退两步,震惊道:“你是暗棋?”
“你不也是,”顾七站起身来,将迷药攥在手里,紧盯着眼前这女人,“都是替人卖命,何苦自相残杀呢?”
凤楚纤摩挲着帕子上的荑草,低喃一声:“我同你,不一样。”
“告诉韩子征,我欠他的恩,今日还了。”她收起袖箭,转过身冷冷一声,“你走吧,回云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