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载音响里《尼伯龙根的指环》已经唱到第三幕,盖世英雄齐格弗里德再次铸造了神剑并成功杀死巨龙,巨龙的鲜血染遍了他的全身,只有背部肩胛下的一小块被落下的树叶遮挡,为日后的阵亡埋下了致命伏笔。
唱词时而婉转时而激昂,像是河水一路流经浅滩,在卵石上激起形态各异的浪花。
歌剧掀起的浪花中偶尔掺杂了些许不和谐的杂音,比如音响中唱:
“天地间有哪一族是从地心里生出来的?”
回答:“吱嘎”“吱嘎”“突突突”“突突突”。
“哪一族类是住在地上那一面的?”
“吱嘎”“吱嘎”“突突突”“突突突”。
“哪一族类是住在云霄中的呢?”
“吱嘎”……“突突突”……
后半段是拖拉机发动机的声响,而前半段是从副驾驶座上传来的咀嚼薯片的动静。
“薯片,你能不能别跟着哼唧了,以你的艺术修养我猜你压根听不懂在唱什么。”开车的酒德麻衣终于忍受不了喋喋不休的偏头瞥了旁边的苏恩曦一眼。
“是是是,毕竟我这种看起来就像是商学院优秀学生的乖乖女,比不上你三天能勾搭四位明星一起欣赏百老汇经典剧目。”苏恩曦满不在乎地咬碎了手中的薯片,发现包装袋已经空了之后,干脆提起袋子把所有碎渣全部倒进了嘴巴里。
吹弹可破的肌肤瞬间鼓成一圈,好像冲出水面吸入了大量空气的河豚。
酒德麻衣的视线越过苏恩曦搭在中控台上的双腿,落在那张嘴角还留着一圈薯片碎渣的俏脸上。
“我记得你以前吃相挺斯文的。”
苏恩曦摆了摆手:“这是对资本家惨无人道压榨工人剩余价值的反抗罢了,凭什么我要被他一条短信就从东京帝国酒店撵到这荒郊野岭的莫斯科郊外啊?”
“我也不想这样,要知道一天之前我手里握着的还是新西兰小牛皮缝制的方向盘行驶在第五大道上。”酒德麻衣淡淡地回答,手中拖拉机的方向盘猛地划出一个大角度,后头拉拽着的拖斗撞在坎坷的土路上发出丁零当啷的撞响。
“但这就是契约,我的朋友。”酒德麻衣伸手切歌,“要往好处想,至少老板还给这台拖拉机加装了一等一的burmester音响。”
《尼伯龙根的指环》跳过了阴谋揭幕,来到了江户时代的日本,变成了一首慢版的《樱花歌》。
“再好的音响也顶不住拖拉机突突啊,现在就好比你手里拿着油泼辣子冰淇淋还在纠结旁边毛肚火锅的香气掩盖了你冰淇淋的甜美——况且你们花的难道还不是老娘我辛辛苦苦赚的钱?”说到这里苏恩曦越加来气,“给一次性的拖拉机装柏林之声,买黑石官邸当猫宅,按照这个剧情发展,以后是不是就要快进到买下满编第七舰队的弹药库到太平洋上放烟花了?”
“放心,大是大非上老板一向很拎得清,我想如果有一天发射战斧导弹的按钮送到你手里,一定是需要你把导弹塞进龙王嘴里。”酒德麻衣漫不经心地回答。
“那就把我这种死宅留到紧要关头再上演英雄登场啊,接人这种活计雇个人就够了也需要我参与吗?”
“确切来说是在龙王的尼伯龙根门口接人。”酒德麻衣纠正了她的说法,“连老板也不知道等下出来的会是什么——我们的小怪物,还是获得了全新身躯的四大君王之一。”
“老板干嘛非得让人来接他一程。在我看来这根本就是多此一举。”苏恩曦叹息。
“谁又能知道呢?”酒德麻衣单手握住方向盘另一只手撑着自己额角,口中跟着家乡的古谣轻轻哼唱。
“如果小怪物被龙王干翻了,需要奶妈团收尾。先不谈我个战斗力的加上你个战斗力勉强够5的够不够给龙王塞牙缝。但老板甚至没让我们抄家伙。”苏恩曦再次长叹,“还真是伴君如伴虎,圣心难测。”
“长腿,这一次你手里的档案是从哪儿到哪儿呀?”长叹过后苏恩曦用手肘捅了捅开始八卦,“别介,老板从没说过不让咱们互通有无。毕竟咱们签的契约都已经严苛到黄世仁都要落泪的地步了。”
虽然酒德麻衣她不懂《白毛女》,但她懂地主和资本家,于是明白了苏恩曦口中说的大概是一个形容老板抓着打工人下死手的类比。
“天空与风之王、紫色鸢尾花案、七人游戏,没了。”酒德麻衣说着干脆将文件全塞到对方手里。
苏恩曦从一直压在自己背后的包包里抽出一卷a4纸和半截铅笔,无视了拖拉机的颠簸开始写写画画。
“萨特努斯。这个名字来自希腊神话中农业之神saturnus,代表星期六。
索尔斯。这个名字来自北欧神话中的雷神thor,代表星期四。这两个名字是最容易看出来的。”苏恩曦敲了敲铅笔笔头,随着思考她的眼中亮起一层金黄,如同薄雾中点燃的马灯。
“按照这个逻辑来看接下来可以找到的应该是这个——沃登。很接近北欧神话中神王奥丁的古音woden,献给祂的是wednesday星期三。”苏恩曦的目光在剩下四个名字中来回扫视,“芜!我说怎么一直都找不到你——弗雷德,唯一一个贴近奥丁伴侣frigga的名字,frigga'sday即星期五,可能是因为性别原因名字改变了。”
“过半了,那么泰瑞则是星期二tuesday,这是为了纪念北欧神话中战神tyr,官方翻译是提尔,嘿嘿,和我一样最开始学英文的时候读成了特瑞。”
“最后两个是星期一monday和星期天sunday,分别是芒多和桑达。这里我倒是看出来了,和希腊神话中广为流传的太阳神阿波罗或者赫利俄斯不同,北欧神话里太阳神是苏尔女神,月亮神却是男神曼尼。”苏恩曦点了点头放下了手里的铅笔,“结合紫色鸢尾花案来看,凶手不是弗雷德就是芒多,或者两者都是,他们两个对应的和神话中性别正好相反。”
“也有可能是沃登,奥丁和弗丽嘉是七人中唯一的一对夫妻。”酒德麻衣说,“剩下格格不入的就只有我们的小怪物了,大家都是北欧神话里的阿萨神族,你一个罗马神话或者说希腊神话里的跑来凑什么热闹。”
“不不不,我们还需要注意的是这个。”苏恩曦手中的铅笔从“帕帕斯”底下划过,“papas,代表希腊教会教区牧师的姓氏。如果那场游戏里存在一位神明的话,七人真正能够沟通神明的只有小怪物。”
“从尼伯龙根里走出来的到底是神明还是怪物我们很快就知道了。”酒德麻衣一脚刹住了拖拉机,一路“突突突”的声响终于偃旗息鼓。
她抬腿踢开车门下车,走入静谧的黑夜当中扶着车门远眺,车灯在密林中搭起两座黄金桥,有优雅的人声在朦胧月光下轻轻哼唱。
面前荒芜的木制车站已经开满了细碎的白花,更多的是深绿与浅绿色的枝叶,花和叶之间静静停靠着数节无头无尾的车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