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起黑伞的银发老人站在月台上等待着。
远处cc1000列车如黑龙出水般破开了枝叶繁盛交相辉映的红枫林,大雨噼啪落在两道大灯亮起的金光里朦胧一片。
他离开和他归来的那天,好像天上天下都下着大雨。
车门开启之后,穿着黑色防雨冲锋衣的许朝歌箭步猛地扎进了雨幕当中。
“像我当年一样。”昂热走上前把黑伞移到许朝歌头顶,微笑着点了点头。
什么?
许朝歌偏头望过去,一时之间不太明白昂热这句话里的意思。
“下雨时没伞的孩子总是要比别人跑得更快一点。”昂热解释说,“何况我们这样的人也不能指望有人会来送伞。”
扯了扯冲锋衣稍微抖去了上面的一层水珠,许朝歌从怀中掏出那个封装着记忆的水晶球递给昂热。
“给我的礼物吗?”昂热伸手想去接住,但在手指触碰到球面的一瞬间,原本璀璨流光的水晶球整个雾化了。
茫茫的白雾在两人的注视下渗透进皮肤底下消失不见。
黑伞外满天满地落下的狂流在一刹那间停住了,水流砸在地上发出的声响同时卡在了一个音节,圆润的雨珠被拉成了长条梭形。许朝歌抬头望去只觉得有无数挂瀑布连通了天地和青色的云团。
时间零的领域不受控制在瞬间张开,即便昂热闭上了双眼,但许朝歌依旧能够感受到肩旁传来的灼热。
许久之后昂热才缓缓重新睁眼。
“不好意思,失态了。”昂热抖了抖手腕振去了伞面上的雨水,他伸手帮许朝歌紧了紧肩膀上的网球袋,“人老了总是容易为那些往事感怀,虽然明知道故事结局已定,但还是会懊悔当时的自己为什么不够拼命。”
“可惜这次的任务出自我那位老友的私人委托,如果是执行部下达的任务,守夜人论坛上大概会把你从龙王尼伯龙根里全身而退的英雄事迹炒上天——新闻部里的狗仔通常在执行部也有人脉,他们一向吃得很开。以后英灵殿的墙壁上也许还可以多一幅油画供后人瞻仰,名字就叫《少年斩龙传》。”昂热先为许朝歌打开了黑色凯迪拉克的车门,配上黑服黑伞与老绅士的模样,神似一等一的塞巴斯蒂安。
“你觐见了御座上的龙王吗?”重获记忆的昂热问。
许朝歌坐在副驾驶上点头之后又摇了摇头。
“哦,忘了你可能也不记得了。”昂热微微颔首,关上了车门,绕到另一边收伞后坐进了驾驶座里。
但他还没来得及踩下油门,远处环山公路上绕出了一辆满是街头涂鸦的灰狗巴士,车门打开后芬格尔先举着块雨披跳了出来,落脚时踩中的正好是块水洼,水花溅湿了牛仔裤腿惹得他像只猴子一样大呼小叫,又踮起脚尖试图保住还没完全湿透的鞋子。
芬格尔身后是撑伞穿着校服的楚子航,楚子航脚下的皮鞋仔细地越过了水洼,另一只手中还提着一把长柄雨伞。
“芜湖~”昂热吹了声口哨冲着身旁的许朝歌挑了挑眉,“我收回之前的那句话。原来只有我没人送伞啊。”
说着昂热摁下喇叭,又拍了拍许朝歌的肩膀。
“青春正好。”
确实挺好的。
听到喇叭声响起,芬格尔第一时间视线就锁定了凯迪拉克的车牌,于是连滚带爬忙不迭地冲到车前。
昂热降下了车窗玻璃向后扬了扬下巴:“人我已经接到了,你们直接上车吧。”
“得嘞!”芬格尔一手撑起雨披,转身冲着楚子航招手,“楚师弟,搞快点搞快点,这边昂热校长有请。”
楚子航不如芬格尔自来熟和厚脸皮。卡塞尔学院的校长对他来说只是守夜人论坛中的传奇,今天猝不及防之下的相见让他略有些拘谨,所以他向昂热问好之后把雨伞递到许朝歌手里就不说话了。
“校长你这车还加装了座椅加热啊?”暖烘烘的座椅熨烫得芬格尔浑身哆嗦,这厮舒坦地扭了扭屁股开始和昂热套近乎。
“反正是校董会出资,不花白不花咯。”
“确实,薅资本家的羊毛那能称之为薅羊毛吗?那叫做无产阶级拿回原本就应该属于自己的生产资料。”作为最佳捧哏的芬格尔选择性忽略了自己的出生地是老牌资本强国,把胸膛拍得啪啪响,一副重铸无产阶级荣光我辈义不容辞的模样。
后视镜里的昂热笑了笑一脚踩下油门,车身在瞬间跨越了从零到百公里加速所需要的时间,仿佛劈砍的黑色利剑一样斩开了面前的风雨。
雨水像是铺展来的塑料膜,整张向车前挡风玻璃笼罩下来,开到最大档的雨刮器呼哧呼哧响个不停,频率直追快节奏的乐队指挥棒。
“老实说像我这样的百岁老人可拿不到驾照,所以我现在正在无证驾驶和危险驾驶。”昂热单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剪开了雪茄并用加热好的点烟器点燃。
“没有的事。”芬格尔适时地回答,“我要有您十分之一的驾驶技术,放f1方程式赛道里那我随便秒杀舒马赫。”
“我哪儿有什么技术啊。”昂热摆了摆手,“都是时间零的功劳罢了。”
“一样一样,都是您的所以不分家。”芬格尔很是谄媚。
“其实时间零还有另一个名字,敬畏这种力量的人称之为永恒。好像拥有这个言灵的人真的能抓住永恒从此寿与天齐一样。”昂热顶着扑面而来的暴雨降下了车窗,把车内的烟气散在雨里。
“但其实时间零也快不过时间,世上没有什么能快过时间。”昂热摇了摇头,驾驶着车身漂移入弯,透过后视镜能看到车尾溅起一米多高的水墙。
在昂热的一言之后车内陷入了粘稠的安静中,许朝歌撑着车窗的右手抵住脸颊,楚子航低头整理着手中的雨伞,连作为最佳气氛润滑剂的芬格尔都失去了应有的作用。
“俱往矣。”很长的一段沉默之后楚子航忽然说话了,“往事何足言道。”
“这道理谁都懂,但谁又能真的活得这样洒脱呢?”昂热掐灭了雪茄淡淡地说,“施耐德部长特意向我提起过你,楚子航。”
“你在他安排的入学体测中表现得非常好,完全配得上3e考试后诺玛给你的a级血统评价。他觉得唯一让你白玉微瑕的是和同伴搭档作战时你不够信任对方。在你眼里没资格涉入任务的同伴,你大概会安排他去跑腿买甜甜圈。”昂热点评道,“但我觉得这是很棒的优点,你喜欢独来独往所以必须有足够的力量支撑起这种选择。猛兽总是独行,成群结队的则是绵羊。听说狮心会一直在招揽你,现在加入了他们吗?”
“我目前正在跟着苏茜学姐处理狮心会搏击部干部的交接事宜。”楚子航回答。
“刚加入就能当上干部吗?还真不赖。”昂热又看向副驾驶座上的许朝歌,“你呢?准备加入你舍友的学生会还是加入你死党的狮心会?”
许朝歌摇了摇头。
“是没想好还是不知道?”昂热在学院雄鸡雕像前刹住了车,“也许你们都可以去狮心会的档案室里看一看,那里留存着历代混血种精英的宝贵经验。”
谢过昂热的顺风车后,三人下车站在石板路上目送着凯迪拉克的远去,芬格尔举着雨披吹着口哨四下张望,大概是为了表示自己刚才在车内什么都没听到更不会乱说。
卡塞尔学院笼在潇潇的雨幕里,古建筑砖墙的缝隙里生长出花朵也是湿漉漉的。
许朝歌按住额角暂时没有去想昂热获得的记忆到底是什么,狮心会档案室里又埋藏着什么珍宝。
他撑开雨伞迈步走向了学院食堂方向。
空持千百偈,不如吃饭去。